酒肆內的氣氛又是一變。
人命官司可完全不同於爭吵打架。
幾乎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向那個兇手。
少女翎兒卻在看著自己的手,手上沒有半點血跡,可是、可是分明有人就死在這雙手上,好像沒有過多久、又似乎過了很久很久,女孩子驀然雙膝打顫,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視線隨即下落,正好對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五貴門人見狀,紛紛變色,甚至有好幾個都拿出刀劍,兇神惡煞的聚攏過來。顯而易見,一場惡戰在所難免,任姓少年固然不怕,但身邊一個不大會武,另一個已經神志失常。
局面大是不妙。
他正思量著對策,突聽身後響起一聲斷喝:「住手,統統給我退下!」
那些人倒也真聽話,立時收斂了兇氣。
任姓少年自然而然回眸,只見門外數人翩然而入,為首者最多十三四歲年紀,衣著佩飾華貴精緻,隨從們趾高氣揚,這樣的公子哥兒在大街上一撈一大把,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容貌簡直比女孩子更像女孩子。
但子敬的表情卻不大好看,自這位美少年出現,他的好心情頓時灰飛煙滅。然而那位卻直接奔著他來了,客客氣氣的叉手為禮:「承源給十六叔請安。」
「您回來總有半個月了吧,怎麼不進宮去看看我父皇呢?」
雖然聲音悅耳,卻讓尷尬的氣氛暫態冷凝成冰。
父皇?十六叔?任姓少年頓時恍然大悟。
兩人面面相覷。
片刻後,任姓少年淡淡道:「原來您是大名鼎鼎的岳陽王啊,請恕小子愚昧無知,從前多有得罪,還望王爺法外施恩。」說罷起身便走,卻連自己丟在旁邊的包袱也忘了取。子敬急忙伸手去拉,卻被他狠狠甩開:「貴賤有別,請王爺自重!」冷冷一句話仿佛無形的釘子將子敬釘在地上:表面上看來他說的是氣話,但略一尋思就知其中大有深意,因為皇兄雖昏庸,但猜忌心素重,對於皇族宗親跟朝廷大員的接觸極度敏感,偏偏任兄弟的父親任忠是朝中宿將,而自己卻是賦閑在家的王爺;想到這裡,子敬狠狠瞪了美少年兩眼,後者卻毫無覺察,只顧著定定望著翎兒,目中柔情萬千。可惜翎兒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她呆呆瞅著那具屍骸,臉色越來越白,忽然腦袋一歪,一聲不出的暈了過去。
子敬這才回過神來,轉身抱起昏迷不醒的女孩子,他這次卻走在了任天雲的前面,經過他身側時低聲道:「對不起,我得先走一步,這些事情改天再解釋!」
聞言後任姓少年的表情更難看了:說什麼生死兄弟過命的交情,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小丫頭的安危,鐵青著臉往外走去,但還沒等他走出大門,就看到無邊煙雨中揚起點點「星光」,不免怔了怔,再仔細看去,才知道根本不是星星,而是劍鋒特有的光華,循著亮光看去,六丈外的街面上,子敬已經被幾個官府衙役攔住去路,其中一人正慢條斯理擦拭著手中的劍,這個人居然也是自己認識的。
「有道是殺人者償命,閣下只怕不能隨隨便便把兇手帶走!」
子敬看著女孩子的臉色越發不好,早不知急成什麼樣子,只因深知翎兒丫頭平日雖然爭強好勝,卻都是小打小鬧罷了,哪裡見識過真刀真槍的血腥場面呢,偏偏如今殺人的竟是自己,八成又犯了心悸的老毛病,若再耽擱救治,只怕會真個香消玉殞了,那自己豈不是大大的對不住蕭老將軍!?一時間也顧不了那許多,遂厲聲喝道:「識相的,快點讓開條道!否則,我可要不客氣了!」
擦劍的人聞言冷冷道:「殺人者償命,乃千古不易的道理,別說你個市井小民,就算天湟貴胄也不能知法犯法!」隨著他的話音,衙役們從幾個方向逼近,分明是不達目的不甘休。
眼見懷中少女的情形越發不妙,子敬把心一橫,便打算動手,突覺腦後風聲轉急,一物臨空飛來,正好落在懷中,而任賢弟的聲音幾乎同時飄入耳朵:「別急,讓她把這個藥丸含著,或許能拖延個一時三刻。」
話音未落,任姓少年已到了那個劍客面前:「段大哥,好久不見。」
那擦劍人臉色忽變,倒不是因為任姓少年來得太快,而是看到剛從酒肆裡走出來的人群,別人還則罷了,若連始安王也不認識的話,那他可真白在京城當差了。何況始安王一出來就指示自己的隨從跟捕快們對上,顯然擺明瞭袒護兇手。
任姓少年見狀不知該說什麼好,倒被始安王搶了先:「誰敢動她,便是跟本王過不去!」手指一揮,身邊的跟班立刻攔住劍客去路。
擦劍人臉色一沉:「常言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您身為大陳皇裔,不該不曉得這個道理吧。」始安王冷笑:「我大陳律可沒有規定殺死自己的奴婢也算有罪。」
擦劍人頓時語滯:律例中確實沒有相關的規定,可……
始安王又道:「所以這裡沒有你們大理寺的什麼事情了。」
餘下的五貴門人表情都變得古怪之極,卻說不出什麼話反對,誰讓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天家驕子呢!
擦劍人在大理寺當了十多年差,還真是頭一回遇上這種棘手事,猶豫片刻後只能歎氣:「還請王爺不要妨礙下官執法。」
始安王聲音更冷:「如果我一定要妨礙呢?」
擦劍人搖頭:「下官只有不敬了!」目光冷冷掃過他身邊的隨從,暗暗盤算如何應付這兩個看似木呐實則深藏不漏的高手。
始安王轉身向十六皇叔走去,卻將隨從置之不理,任由他們公然對抗官府衙役。
擦劍人的臉色終於有點掛不住了,如果這樣就讓他們把人帶走,那自己以後還怎麼在六扇門當差?
惡鬥就此拉開序幕,卻苦了最先挑起事端的五貴門人進退無地,剛才的惡鬥已經讓他們狼狽不堪,偏又緊接著趕上貨真價實的高手廝殺,拳腳無眼的情況下除了自認倒楣還能怎麼樣?
任姓少年本想再多看會兒,可眼瞧著子敬抱著女孩子神色驚惶,便只好放棄難得一見的段大哥發飆,悄無聲息的溜過去,護著二人離開。
百忙中的始安王分神看去,方知自己全心維護的翎兒竟不知何時消失不見,頓時氣急敗壞,沖著隨從們大叫:「住手,統統住手!」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翎兒的行蹤,結果卻出現這種局面,當真白費了一番功夫!早知如此,還不如留在宮裡飲宴玩樂呢。
然而那些侍衛們卻沒有幾個服從號令,原來是打得興起,煞不住手了。但是那邊的刑部眾人卻很聽擦劍人的話。擦劍人看到關鍵人物消失不見,早沒有了打鬥的心情,隨便揮了揮手,跟隨的兄弟們立刻一哄而散。
始安王見狀越發無趣,狠狠給了跟班兩記耳光:「還愣著幹什麼?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