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3 岸(2)

梁靜茹-中間

印度洋島國馬爾代夫是全球最富盛名的渡假勝地之一,不僅因為夢幻仙境般的自然風光,也因為那裡至善至美的服務,能夠讓世界各地前來享受的顧客們真正體驗到上帝般尊貴的待遇,讓他們完全放鬆身心,將自己融入到天然的熱帶風光中。

當然,這種奴隸主一樣奢靡的享樂絕對是價格不斐的,在這個陸上面積不超過300平方公里的小小島國,旅遊業成為了國民主要的經濟來源,這個地方,儼然已經成為一個專門為休假而生的國度。

在一島一酒店的馬爾代夫東面的天堂島,座落著整個地區最受歡迎的酒店PARASHORE。

馬爾代夫是Queen最鍾愛的地方,她在收購PARASHORE酒店前身的時候,曾經滿意地對酒店新任負責人說,這裡是最像人間的地方。沒有人明白她想說什麼,她不曾用過「天堂」一類的字眼來誇讚這裡,而是僅僅用一個似乎貶低它的詞彙來定義它,可是Queen對於酒店及其經營結構的賞識卻又是溢於言表的。她沒有像對待其它收購來的產業一樣大肆調整工作人員和經營方式,甚至沒有要求改變酒店裡的任何硬體設施,只是從自己身邊調來幾位高級主管協助管理。不過事實證明了她也確實不需要再多動什麼心思在這上面,因為在Queen的授意下,幾位主管只是小小地糾正了一些業務上的細節,酒店的經營就在短短三年中趨近完美。

陸延勳以前也來過這裡,不過那個時候PARASHORE還沒有被Queen收購。

下午五點半,比請柬上寫明的時間早兩個半小時,陸延勳就已經到達了酒店。在酒店接待人員的安排下,他被領到了酒店內部片區最外層的一間水上屋裡。

酒店佔領著天堂島的整個島礁。不同的礁石被劃分為不同的區位,不同的區位房間風格也稍有不同,但所有房間都是用作過抗腐蝕處理的木材和草料構造的,別具天然格調,時刻環繞著這個勝地體驗自然的首要主題。

來這裡度假的人,正是為了要遠離忙亂緊張的現實生活。這種設置,其實也是馬爾代夫最大的特點,在這裡應用得相當普遍。

陸延勳放好行曩,環顧了一下自己的房間。房間的陳設看起來相當簡單,只有一些藤編或木制的傢俱,鋪上了白色雪仿的墊子或是襯布,所有的現代科技設備都隱藏在特定的地點。洗手間和浴室在臥室背面,臥室一面是完全敞開的平臺,可以看見外面恬靜的海景。白紗簾子被綢帶固定在牆邊,牆內藏有可以伸縮的玻璃門——其實在馬爾代夫這個氣候宜人的地方,連淋雨都是一種享受,所以配製的伸展玻璃並不適用於遮蔽風雨——實際上那種特殊材質,可以把整個房間包裹起來的鋼化玻璃,是用來預防海嘯的。

這就是馬爾代夫的服務,儘管有層層疊疊嚴密有效的防護措施,酒店的設計者還是把安全配製安插到了顧客們最觸手可及的地方,為尊貴的客人們提供著最大限度的安全和心理保障。

連接在島體最狹長臂端的這個片區是Queen專門為內部人員及特殊客戶劃出的區域,從來都是嚴格地對外封閉。陸延勳沿著木板通道走到房間外面,發現這條分支上除了他,一個客人也沒有,只有幾個站在遠處幾乎看不見的服務人員,好像雕塑一樣完全可以被忽略掉。

年輕的企業家獨自走動在精緻絕倫的客房中間,雖不曾特別嗜好過這種風格的景致,也全心全意地體驗到了被營造出的那種恬淡氣氛中。

他十分放鬆地四處張望著,仿佛一瞬間忘記了繁雜的商業事物和人脈關係,又隱隱約約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什麼情景。

「這本書裡介紹了全球著名的海濱酒店,你不是喜歡海嗎,可以看看啊。」

「嗯。」

那個片段一閃而過。一些許久不見的故人的面孔一一浮現在他腦中,蓋過了一個鮮明的影子,惹得他頓時又有些心煩意亂。

也許早該模糊了吧,已經離開了這麼長時間。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繼續尋找,但處在這虛偽而迷亂的世界裡,惟有這件事可以喚起他沉寂的人性,即使目標是那麼虛無縹緲。要是不這麼堅持地走下去,他就也再找不到令他心安的生存方式了。

高大英挺的亞裔男人男人釋然地歎了一口氣,轉身想上島看看。

他眼角餘光掃過對面的一個房間,發現房間裡好像有入住的痕跡。

這個房間和他的參差相對,同樣連接在伸出海島的走廊的最外端,而最外層的這幾個房間比內層的又普遍偏小,更加給人一種汪洋一粟的體會。

陸延勳看了看,發現房間裡沒人,於是好奇地走了進去。

小小的房間與他那邊幾乎沒有什麼差別,僅僅是多了一隻裝了水的玻璃杯,和一個空空蕩蕩的畫架。不會是有人住過吧,為什麼剛剛會這樣以為,難道只是幻覺?

他再次確認房間內外都沒有人,想原路退回。

此時,他忽然發現了房間裡不一樣的地方。

在面對大海的那面牆上,被床塌和白紗遮住的地方,隱藏著一幅很大的油畫。那若隱若現的連綿色彩,使他不由自主掀開紗簾靠近畫面。那幅畫感覺淩亂而模糊,大概能夠看出,它表現的是一片遼闊無際的荒原。

油畫的作者沒有用粗略的色塊來表現主題,仔細觀察,他發現畫面上有很細密的筆跡勾勒出的野草,灰褐相間,每一根都很清晰。而與大地相接的天空,則被濃濃的雲層覆蓋,散發出陰沉晦澀的氣息。他站在畫前,甚至好像被畫中呼呼刮過的風圍繞。

荒原中央,有一塊深陷在草叢中的水窪,湖藍色的水中露出一個不太清晰的人影。那是一個身穿白衣,有著微卷金髮的少女。少女的背後有一隻展翅的黑天鵝,修長優美的頸低垂下來靠在她的肩頭,而她也伸出一隻光潔白皙的手,向後虛抱著天鵝。

少女向後仰起的臉,連五官也看不清的臉,卻強烈的蘊藏著像荒原一樣廣袤的孤寂,看得令人心碎。

畫中的少女,為何表情如此熟悉!

一幅被施了的魔力般的油畫,牢牢地吸引著他,宛如開啟了一個穿梭時空的大門,他只要抬起雙腳,就可以到達世界的另一盡頭。

右手輕輕撫摩著畫框,他向畫面角落裡找尋。終於,在右下角的草叢中,他找到了隱藏著的細碎落款。

《天鵝荒原》!

「這幅畫,好看嗎?」

空靈婉轉的聲音從房間平臺上傳來。這裡竟一直有人嗎!

「它叫《天鵝荒原》,來自天堂。」

從平臺的紗簾中,走出白裙曳地的Queen,陸延勳驚異地發現,站在紗幕背後的絕美女人,身影淡得如此不真實,除了她身上那件與畫中一模一樣,寬大古希臘風格的白裙,她就像是投影在紗幕上虛妄的光影,只要被風一吹,就支離破碎。

這個如劍般鋒利的女人,為什麼看上去總是好憔悴?

「你…」

「我知道你會早來,也知道你會閒逛。」Queen拉上白紗簾子,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你…在等我?」陸延勳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問。

「呵,我只是常住在這裡,這是我的房間。」Queen輕描淡寫的否認,扭頭去看那幅《天鵝荒原》,「我喜歡這個地方,因為普天之下,只有這裡讓我畫出了這個場景,縈繞在,夢中的場景。」

「這是你畫的?很特別。」陸延勳對Queen今天的態度,有些心懷戒備,沒有多說什麼。

「是啊,很特別。這是我保留下來唯一的一幅畫,因為只有在最巧合的時候,我才奇跡般地畫出了記憶中那個,連我自己都看不清楚的,刻骨銘心的地方。」Queen回頭直視著陸延勳,「我曾經稱讚過這裡是最像人間的地方,因為在三界當中,人間最靠近天堂,然而這混亂的世界,已儼然成為地獄。」

Queen的突然轉變使陸延勳一時也不知怎麼回應,他呆呆地迎著她的目光,發覺她眼神中前所未有的平靜柔和,似乎想要讓他懂得其中的信賴與坦白。他訝異地感覺到,在這靜謐偏僻,仿如世外的小小木屋中,空氣有多麼曖昧。

而Queen,和他一樣褪去鉛華的絕美的Queen,看上去猶如站在白紗之後是那麼飄渺,連閱人無數的他,也無法判明。

「延勳…」一個遊絲般微弱的呼喚驚動了他的心。是Queen嗎?可是Queen並沒有說話。還是只是另一個深埋在他心裡,日益清晰的印記?恍恍惚惚之間,那個復活的靈魂,就像附身在Queen的身上,又像畫中熟悉的少女,走到他面前,與這絕世天人融為一體。

一個遙遠得讓他悲戚的名字醞釀在他唇間,就要脫口而出,但最後還是化為了另一句毫不相干的問題:「那個畫中的人,是誰,是你嗎?」

「不是。」

「她是誰?」

「不知道。」

「你是誰?」

「我…我是Queen,或者,是慕容。」

「…」

Queen帶著攝人心魄的妖媚笑意,看著靈魂出竅的陸延勳,心想,在神聖偉大的生命面前,一切都只是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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