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見時難別亦恨

不知不覺間夕陽已斜,霞光灑落林間,紅了綠葉。

花千羽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了神,眸子裡盛著紅彤彤的霞光閃閃發亮。

欲駕馬上山之時,她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

晚風吹拂在臉上,涼爽中夾雜著雪蓮花的幽香。

一棵樹的頂端上停留著一個白衣翩翩的男子,手持一把紅紙傘,白玉簪半束髮,領子上用銀線繡著白色的曼陀羅,銀色腰帶的中間嵌著一枚白玉,一雙未染纖塵的白靴輕踮枝頭細葉,緩緩的飄落下來。

白衣男子落在離花千羽不遠之處,背對著她,她未曾看見白衣男子的模樣,只是看著他的背影便覺得無比熟悉。

兩個人都沒有開口,樹林裡唯有瀑布的轟鳴聲,就這樣安靜了許久。

終於有一方按捺不住,開口道:「來者何人?」

只聽那白衣男子的聲音雖低沉卻清明,「從前如何喚你,我是知曉的,只是如今……我又該如何喚你?」

花千羽頓時面色一怔,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這聲音震動的沸騰了起來,她整個人都定在了那裡。

這個聲音是她期盼已久的聲音,這個聲音是可以直擊她內心深處的聲音,這個聲音是可以穿透她靈魂的聲音,這個聲音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男子緩緩轉過身,紅紙傘遮住了他的容貌。

花千羽的眼眸裡早已氤氳了霧氣,視線裡一片模糊。

她慢慢放開勒馬的韁繩,踩著馬鐙下了馬,她轉過身面對他,伸出手將面具摘下,慢慢的擦去掉落在臉頰上的滴滴淚水,終於在這一刻無比清晰的看清了他。

紅紙傘下他英姿挺拔,青絲用白銀冠束著,長髮順從的貼在他身後的衣服上,眉如山巒聚,眼若秋波橫,睫如蝶翅,鼻若刀削,耳如鐫刻,唇若紅霞。容貌依稀未改,只是在歲月裡更添了幾分成熟的魅惑。

桃唇輕啟,「我知道的,終有一日……你我定會相見的。」

雖身著男裝,但那張容顏依舊清麗中透著冷豔。

薄唇輕揚,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笑,「只是如今再相見也不復從前的心境了。」

白衣男子的聲音很輕,但卻如暴雨般重重的敲打在花千羽的心扉上。

花千羽的盈盈目光一直注視著他,不曾移開過,「這些年你……」

未等她講完,白衣男子便冷漠的打斷了她的話,「拜你師父……和你所賜,這些年我過的極好。」

聽出他話中顯露的恨意,花千羽沉默了,淚水從臉頰上蜿蜒而落。

是啊!他怎麼能不恨呢?他自幼無父無母,被義祖父母收養,一直是義祖父母將他撫育成人,教他武功,而她的師父親手殺了他的義祖父母,她又在他義祖父向她師父垂死一擊之時刺了一劍,他親眼目睹了那場景,教他又怎麼會不恨呢?而且,他曾對著她們發誓,說會回來報仇,如今,真的來了。

良久,花千羽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前幾日偷襲我東羽閣的殺手是不是你派來的?」

何必問呢?其實早就料到了不是嗎?無論是去菊下樓解惑抑或是現在的開口一問,也只不過是想僥倖的知道一個不一樣的答案罷了。

白衣男子平靜的說道:「不過是一群廢物送到你那裡,替我清理了罷了。」

果真是他!聽到這樣的說辭花千羽有點意外,讓她意外的是他的冷漠,而今說著數十條人命的生與死,竟只如同碾死一隻螞蟻般的想或不想。

花千羽不是沒想過他會變,只是沒想到曾經那麼溫暖溫柔的一個人,如今會變得如此冷酷無情。花千羽覺得有什麼無形但卻非常尖銳的東西在刺著自己的心臟,那感覺好痛……好痛……

但這又能怨誰呢?怨他義祖父母的貪婪,還是自己與師父的手下無情?他之所以會變成今天的這副冰冷模樣,究其原因,到底是誰的錯?

花千羽開口,語氣裡有一絲悲哀,「師父已經仙逝,你恨的人如今只剩下我了,不要對東羽閣下手,我們自己的恩怨我們自己了結,不要牽扯到別人身上。」

「我倒不知道你幾時這般仁慈了?那個辣手無情的你又去了哪裡?」他冰冷的話中滿是嘲諷。

見她不反駁自己,白衣男子又開口道:「殺了你也不足以平我心中的恨意,只有把你所珍視的東西一一毀掉,讓你孤獨的活在這個世上,讓你的心中除了恨一無所有,我才算報了這血海深仇,也才可以消除我這心中的恨!」話音擲地,鏗鏘有力。

花千羽只剩下滿目悲涼,「小白……」

聽到她對自己的呼喚,白衣男子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可馬上又恢復了之前的狀態,「我一定會讓你一點一點的失去,最後一無所有,只剩下滿腔的仇恨與悲哀。」骨節分明的手旋了一把紅紙傘,腳尖輕輕踮地,淩空飛起,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樹林裡。

此時林間只剩下花千羽。

花千羽抬手將金面扔進了瀑布,抬頭看向天空,一聲輕輕的呢喃溢出,「小白……」

晚風吹過,輕柔的劃過她的臉頰,宛如新月的眸中只剩下寂寞與失落。

秘香閣。

芳畫敲了敲門,聲音裡是抑制不住的喜悅,「少閣主,閣主回來了!現在就在淩仙苑。」

花伊沫一聽姐姐回來了,興奮的從架子床裡跑了下來,剛跑到門前又轉頭跑回了床邊,原來是太心急想見姐姐了,竟然沒穿鞋子就跑了出去,手忙腳亂的趕緊穿好鞋子,又馬上跑了出去,身後的芳畫笑道:「您慢一些。」

淩仙苑。

花千羽換回了女裝,躺在紅木榻上休憩,閉上眼,腦海中便浮現了方才的場景,這種感覺讓她感到疲憊。

花伊沫一臉興奮的推開房門,大聲喊道:「好姐姐你總算是回來了!」

花千羽睜開眼,一掃臉上的愁容,轉而換上了一副溫和模樣,從鏤金花的珠簾後走出,「你呀!我不在的這幾日悶壞了吧?」

花伊沫一見到花千羽便激動的一把將她抱住,撅著嘴撒嬌,「可不是嘛!你不在,我一個人守著東羽閣,簡直無聊死了!」

花千羽輕拍花伊沫的後背,溫和的說道:「這樣也好,磨磨你的性子,要不然將來如何掌管東羽閣呀?」

花伊沫聞言,立即放開了花千羽,說道:「‘這樣也好’?‘這樣不好’才是!況且,有姐姐在,哪裡需要我來掌管東羽閣呢!我呀,就在這江湖裡玩耍便是,有姐姐在,我走到哪裡都有個撐腰的!」

花千羽輕輕刮了刮花伊沫的鼻子,「怎麼還是孩子心性,你要快快成熟起來才是。」

花伊沫握著花千羽的手,頑皮的笑道:「我才不要呢!我要在姐姐身邊,有姐姐在,我不需要變得成熟,也不想掌管東羽閣,只想著姐姐可以一直寵著我,而我呢?也要一直陪著姐姐!」

花千羽寵溺的搖了搖頭,「那可不行,你總歸是要嫁人的,我可不能一直把你留在我身邊。」

花伊沫忽然垂頭喪氣的說道:「不,我不要嫁人了!」

看出妹妹的不對勁,花千羽笑著摸了摸花伊沫的頭,「自打你從外面回來,雖然臉上還有著從前那些許的調皮笑意,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其實你一直悶悶不樂,到底怎麼了?」

花伊沫耷拉著腦袋,說道:「饒子非說不喜歡我。」

花千羽聽後佯裝大怒,「哪裡的混小子,這般的有眼無珠!他根本配不上你,你告訴姐姐他家在何處,我親自幫你收拾了他!」

花伊沫聽後,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急忙說道:「不要!不要!姐姐不要動他!」

花千羽眼波流轉,她就知道這丫頭一定捨不得,剛才也只不過是說說罷了。

「他那樣說,你難道就不生氣嗎?」花千羽拉著花伊沫的手問道。

「生氣?不,我是失落。可……可畢竟是我在纏著人家……」花伊沫的聲音越來越低,失落的表情顯而易見。

花千羽聽後,輕聲問道:「即便這樣,你還是要繼續喜歡他嗎?」

花伊沫猛然抬頭,眸中的光十分奪目,「要!」聲音無比的堅定,一如她的決心。

花千羽淡淡的問道:「值得嗎?」

花伊沫遲疑了,但很快便開口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值不值得我這樣死心塌地、不顧一切,但我就是想這樣去做,我想遵從自己的內心。」

花千羽的月牙眸裡的哀傷一閃而過,她莞爾一笑,「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可不要後悔喲!」

花伊沫堅定的點了點頭,「無悔!」

花千羽看著這樣堅定的花伊沫自歎不如。因為她明白,自己有太多的東西放不下,而且是她必須背負的,她永遠也無法像她一樣,想愛便拼盡全力,哪怕結果偏離預期,哪怕前方遍佈荊棘,但只要下定決心,便不會回頭,永遠無悔。

花伊沫開口道:「姐姐,你這次出去可是去查那些蒙面黑衣人的來歷去了?」

花千羽聞言一愣,花伊沫兒時是見過穆少白的,只是如今是否還記得,她便不得而知了,思量再三,開口道:「嗯,查到了,只不過是一個覬覦《飛羽逐風》的小人物罷了,我在外面已經處置了他。」

花伊沫眉頭一皺,「什麼?!東羽閣的至寶他也敢惦記?!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等等,小人物?看這些蒙面黑衣人的身手可不像是小人物就能訓練出來的。」

花千羽淡淡笑道:「好了,不管是小人物還是大人物,都已經被我解決掉了。」

花伊沫笑道:「姐姐神武!」

花千羽拉著花伊沫坐在榻上,笑道:「我聽人說,你想把我的香膳房給點了?」

花伊沫小臉羞的通紅,「我那是……一時失手好吧!再說了也不是著火啊!」

花千羽聽了,微笑更甚。

自己的妹妹果然是個開心果,會做出這麼有趣的事情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妹妹喜歡的太辛苦,她在一旁看著都覺得心疼,這可是她捧在手裡的寶啊!竟被人如此不珍惜的對待,想著想著,月牙眸子裡寒光一閃而過。

            
            

COPYRIGHT(©)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