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火光一閃一閃的在牆上晃動,我輕輕地睜開眼睛。
一張乾淨的素顏離我僅有咫尺,是蘇離。腿上傳來的劇痛讓我不由自主的哼了出來,剛才的驚險又在腦海裡浮現。
「二哥,你終於醒啦。你睡了一天一夜了。」蘇離問我。
「老大呢,他在哪裡?」我虛弱的說。
「二哥,你一定餓了吧,來吃塊燒餅。」他把一塊幹硬的燒餅往我的嘴巴裡塞來。
「我問你大寶呢!」我一把將他手中的燒餅打飛出去,大聲的沖他吼道。
他幽幽的起身撿回被我打飛的燒餅重新放在我的身邊,然後走到破廟的門口,靠著牆坐到門檻上輕輕地哭出聲來。
我掙扎著站起來,可是劇痛又使我摔在了地上,左腿上被簡單的包紮了碎布條,血已經滲透出來。我紅著眼睛咬著牙忍著劇痛繼續要站起來,可是似乎一切都是徒勞,根本使不上力氣。一遍又一遍的爬起來,摔倒,再爬起來,直到沒有力氣,直到血水順著腿流到了地上。我用手扒著地還在往前爬,我不知道我要去哪,但是我不能停下。
「你別逞強了,他已經死了!他死了!為了保護你!」蘇離突然向我喊道,他的眼淚已經濕了臉。我從沒有見過他這麼激動過。
「不會的,不可能的!他不會死的,死胖子,堅持住,我這就來救你!他不會死的!」我嘴裡不停地念叨,頭搖的像撥浪鼓,我不信,我不承認,我要去救他!
「你要是想死,你就去吧!」蘇離已經泣不成聲,怪怪的哭聲,像女人的聲音。
「啊!」我再也忍不住大聲的哭出來。該死的老天為何要與我處處作對,母親去世的那年我以為我的眼淚已經流幹了,為什麼現在又要如此的波濤洶湧!
「小昔,小昔,我在李老太家的雞窩裡偷了兩個雞蛋,這個給你!哈哈哈...」少年慌張的跑來,把懷裡藏著的一個雞蛋拿出來。
「小昔,你不行啊,你撒的尿既沒有我撒的遠也沒有我撒的久...嘿嘿嘿...」兩個少年站在河邊面對著小河,一個得意,一個滿臉的不服氣。
「小昔,我在渭水裡看到過一條龍,他的腦袋有怡紅院的花船那麼大,他的身子我根本就看不到盡頭...你別不信啊,我說的是真的!」破敗的灰牆角,兩個不稱職的小乞丐在侃著大山。
「小昔,我有沒有告訴你我爸爸曾經赤手打死了一隻熊,那只熊大的就像一座山...」
「快跑小昔!衙役又放狗攆人啦!」
「小昔,我有一個夢,將來我要開一間自己的豆腐店,我喜歡吃豆腐...」
曾經一起生活的點滴像拉長的畫卷慢慢的鋪開,悠悠的渭水邊上夕陽下時常掛著的兩個人影,一樣的邋遢髒臭,一樣的猥瑣世憤,一樣的安靜期待。
少年憨傻的笑熟悉的就像昨天,而此時又該到哪裡去尋找。突然間我好像明白了什麼,但是卻怎麼也抓不住。只是覺得自己的身上很髒,只是突然覺得厭煩了。為什麼我要在別人的腳底生活的像一隻螻蟻,為什麼我一定要像瘋狗一樣去爭搶那僅有的救濟粥。不甘心,為母親的眼淚不甘心,為大寶的生命不甘心,我不甘心!所以我要活著,我還要活得比每個人都好!
緩緩的坐起,拿起蘇離放下的燒餅我大口大口的吞吃起來。指甲因為抓著地有些還在流血,印紅了手中的燒餅,使它吃起來有點鹹有點腥。
「救我回來的那個黑衣蒙面人是誰?」吃完了燒餅我長長的吐了口氣,心情稍稍平淡了一些。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留下了一瓶藥丸和一個紙條就離開了。」蘇離來到我身邊,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子和一張折起的紙。
將藥瓶放到一邊我鋪開紙條借著快要熄滅的火堆只見上面寫著:「此藥為奚,合百味奇珍,有療傷築基之效。見爾等骨骼不凡,若有此意可拜仙山昆侖,與字為證。」
來回看了兩遍我明白了,原來是傳說中的仙家門派,而在昆侖山的也只有劍宗門了。這些東西都是遠在江湖中的傳言,而我也只是在市井之中從偶爾的謠言裡聽說過。聽說他們是一個存在很悠久很神秘的門派,專長以劍術聞名天下。他們相信從昆侖可以觸及另外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不過需要找到一些擁有特殊體質的少年來開啟。所以每隔五年他們的長老會在全國各地尋找符合的年輕人。具體的情況我不知道,但是我聽過一個裴旻,他曾是劍宗門的首席大弟子,後離開師門曾橫掃天下劍客,在武林中留下不朽的神話,至今仍有劍聖之稱。
將藥瓶中的藥丸一股腦的倒進嘴巴裡大嚼起來,一股清香立刻彌漫在內腑。有點甜,很有嚼頭。蘇離似乎要阻止我,但是那些藥已經化作了甘甜的藥汁被我咽進肚子裡了。將紙條輕輕地折起,一股火焰在心裡燃燒,雖然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但是我做了一個偉大的決定,這個決定甚至沖的我全身不停地發抖。吃了奚藥,貌似腿不那麼痛了。但是肚子裡卻慢慢的悶熱起來,甚至越來越燙,直到我的全身皮膚像被開水澆過一樣紅的發青,毛孔裡不停淌出一些黑色如墨的東西。蘇離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好似我是一個怪物。而我卻越來越難受,難受的在地上打滾嚎叫,意識越來越淺淡。我看見蘇離很生氣的指著我罵並朝我身上倒冷水,全身像被幾百萬隻螞蟻啃咬,肚子膨脹的要爆炸了一樣,突然想笑,如果我就這麼死了,算怎麼回事。
折騰了整整一夜,我嚎叫了整整一夜。頭髮上不停地有蒸汽冒出來,最後一簇一簇的掉。皮膚早就不再流出黑色的東西,但是又開始流出細密的血珠,直到血珠也不再流出,一層滑滑的細細的粘液裹住了我整個的皮膚。
天亮的時候我已經奄奄一息了,躺在地上微弱的喘息。平時愛乾淨的蘇離此時也是一臉塵土,我想苦笑,可是連笑的力氣也沒有。我能感覺到我的心跳慢慢的虛弱,跳的越來越慢,越來越輕。太累了,為了活著我每天像野狗一樣在家家戶戶的垃圾堆裡翻找可以吃的東西。可是活著為什麼那麼難?蘇離張大嘴巴在沖我喊著什麼,可我聽不見,我就這樣看著他,感覺眼睛裡有熱的東西流出來,就這樣看著他,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就這樣了。
**蛋的一生。
感覺自己在飛,看見了好多人,好多我曾經見過的人。看見了去年冬天在西城下凍死的那幾個小乞丐,看見了李老太的不停傻笑的男人,看見了大寶,看見了媽媽...媽媽,媽媽,抱著我吧,像小時候一樣...就在我要碰到她時,為什麼她推了我一下!然後沉下去,離她又遠了,離我看見的所有人有慢慢的遠了。慢慢的她們變得模糊,變得再也看不見...不要!
「嗯啊!」我猛然嗆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心臟又開始緩慢的跳動,不過這次和剛才是反過來的,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有力!蘇離被我突然睜開眼睛嚇了一跳,紅腫的眼睛和臉上的淚水顯示著這傻小子以為我死了。我想動,卻發現我根本動不了,全身被一層細細的薄膜裹住了,而且已經幹貼在上面。一使勁全身都會很痛,這個樣子太不正常了,就好像,就好像蛇在蛻皮一樣。蘇離見我又活過來了破涕為笑一下子撲進了我的懷裡,我剛要喊不要,到了喉嚨裡的聲音變成了尖叫被我吼出來了,啊啊......咦?不對!好軟...?
蘇離見我呲牙咧嘴的疼又很快的把身體收回去,紅紅的臉夾雜著高興。而我還沉浸在剛才那一瞬間的錯覺。
「軟...」我看著他的胸口輕輕地哼道,我突然有一個很奇怪的想法。
蘇離突然抱住自己背對著我。他...不會真的是...哎呀不可能!我輕輕地晃了晃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甩開。此時我全身輕鬆又舒暢,心情也不難麼沉重了。看了一下我的腿,裡面的骨頭應該沒事,但是膝蓋下面被木屑消去了一塊巴掌大的肉,上面已經開始長出細嫩的新肉。這個藥還真是不尋常,更增加了我去昆侖山的決心。
下午蘇離告訴我他把劉大寶埋了,就在渭水邊的那顆不結果的李子樹下。我聽了之後又傷了一會兒神,其實死亡在我看來並不尋常,偌大的長安城每年冬天都會凍死餓死很多人。但是活著那麼不容易啊!所以我一定要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剩下的日子我就呆在破廟裡,還好太偏僻也沒有人會來這個地方。晚上蘇離會給我帶一些吃的過來,然後白天再離開。每天我都能感覺到腿上的傷在快速的復原著,而且身上的薄膜越來越硬,隱隱的已經有了裂痕。
就這樣過了十來天,已是盛夏,這天夜裡我正看著透過房頂窟窿裡射進來的星光,突然我聽見廟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響,我定睛一看,竟然全是大小顏色不一的蛇!大的有碗口粗細,小的也不過一尺來長。它們離我四五米圍著,不走開也不前進。就這樣奇怪的看著我,而更奇怪的是,我竟然一點也不害怕!最奇怪的是我竟然生出一種親切感,好像我認識它們一樣。可能是有過上次馬戲團的經歷了吧。
它們就這樣圍著我,而且越聚集越多。還好蘇離今晚沒回來。等到破廟裡再也擠不下一條的時候,它們突然安靜下來,像等待什麼重要的儀式。
而此時,我渾身已經幹硬的薄膜殼發出了輕輕的脆響,隨即裂痕傳滿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