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力的凡人

明離一跨進養生寺的大門便爲所有人矚目。

是因爲明離的容貌嗎？明離雖美，終究不過雙十少女，含苞未放，煙霞派新任掌門一笑真人的一襲明豔紅衣才堂奧最絕美的傳說；是因爲明離的修爲麼？明離上不能輕身，下不能舞劍，對上在場任何一人都不夠塞牙縫的，世傳乾坤門門主元申屠氣海浩大，磅礴靈力無窮無盡，一人之力可輕折一國之軍。

而他們，依然只注視着明離。

視線中心的明離盡力模仿自己腦補出來的高冷範兒，目不斜視地行在玄墨身側。

「多謝諸位列席，玄墨來遲了。」上座擺了兩張桌椅，兩副碗筷，明離知道其中一個位置是給自己準備的。

在場衆人以茶代酒，舉杯遙祝新相王仙道順昌，太一府府祚綿長。

至於爲什麼相王居然是這樣一個初入仙門的小丫頭？與太一府並立堂奧三首的了凡林，乾坤門都無人發問，其餘小門小派再如何捺不住性子也不敢搶先開口，玄墨樂得清靜，示意門人傳膳。

明離還是知道的，對大佬來說，吃飯不叫吃飯，常常叫鴻門宴。

自己如今也是這鴻門宴上人了。

果然等素齋上了桌，明離自拿起筷子那一刻起，一種極其巨大的壓力從頭頂轟然壓下，讓她幾乎不能好好夾菜入口。

這就是所謂的靈壓麼？明離自上座不動聲色地環視一圈，各派掌門平日裏極少有這樣齊聚一堂的機會，都在推杯換盞地說些場面話，沒有人神情異常。

整個人像是被埋進了土裏一樣，動彈不得，連尋常的呼吸都讓她精疲力盡。

明離悄悄挪動身子，讓自己不要窘迫地摔下圈椅已經用光了她的意志力，撐着眼皮昏昏沉沉朝臺下望過去，他們都笑得太輕鬆了，似乎意味着蹂躪自己孱弱的軀體，折辱自己綿軟的意志，對他們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又或者換個角度，他們談笑之間，自己便如螻蟻一般，檣櫓灰飛煙滅。

這是第一次，明離如此迫切地想要彌補實力上的差距。背後已經被冷汗完全浸溼，額頭的汗珠沿着臉頰滑下，一滴一滴滴落在桌案上。

「怎麼不動筷子，是不合胃口嗎？」玄墨察覺到了什麼，食指在桌上輕輕叩擊兩聲，仿佛真的只是在徵詢明離飯菜好不好吃一樣。

身上的壓力驟然解除，明離回過神來，向玄墨點頭致謝，她答應過師尊，不能折了太一府的面子，這點壓力自然得受着。

被靈壓結結實實地折騰了一頓，明離哪裏還有胃口吃飯。

她心中着實有點不痛快，自己這幾月也並非只嬉笑打鬧中過去，那些個修煉的法門她可是老老實實地挨個學了遍，按明淵師兄的話說，就是瞎貓也該蹲到只死耗子了。

*

難道因爲自己是穿越來的外人，就注定學不了這勞什子的仙術嗎？

宴後明離心裏正咂摸着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開始修仙，腳下踢着石子兒，一不留神便走出了衆人的視線。

石子突然在一雙紅色繡花鞋邊停下，明離順勢擡頭，一襲豔紅色的襦裙，一頭如瀑的青絲，一張傾盡天下的絕色面龐漸次出現。

明離看到紅衣服就發怵，退了兩步想要轉身開溜。無奈一擡頭卻發現，四周明顯設了遮蔽視線的結界，已經一個人都看不見了，整座飛島上簡直像是只剩了她和紅衣女子兩個人一般。

「席上靠着玄墨替你解圍，現在又要他來救你，你可比我想得還要沒用呢，相王大人。」熟悉的尖刻語調，配上那絕塵的美人面孔，正是相王選上和她過不去的一笑真人。

「一笑尊者，這是敝派內務，不勞您費心。」明離招惹不起這人，看來讓她一頓飯食不下咽的禍首就是這個大美人了。

「費心？點撥點撥你這種小丫頭，我可一點兒也沒覺得費心。」一笑真人高高地飄在雲端之上，發出冷冽的嘲笑。

明離已被逼退到索道邊上，再退一步就是萬丈青空。

「我一不認識你，二得罪不了你，尊者何必、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明離恐高症發作，從腿到嘴，也不知道哪個抖得更厲害。

一笑真人笑得春光燦爛：「我有個癖好，看到廢物，總要上去踩兩腳，不然心裏不舒坦。」

「不過讓我生氣的是，堂堂太一府，少府尊是個廢物也就罷了，共治的相王更是廢不可言，真是叫人不服氣。」

明離幾時被人這般侮辱過，登時氣血上涌：「這也不舒坦，那也不服氣，日日動點不知所謂的肝火，真擔心氣老了這張漂亮面孔，您今後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

強逞一時口舌之快，明離旋即就被襲來的無形罡風重重擊中下腹。喉口一甜，跟着一股子腥氣逆衝，老大一口血噴出。內髒像是被完全擊碎了，疼得明離幾乎要尖叫起來。

前世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大學生，哪裏吃過這種苦，眼前時而一片花白時而天旋地轉，只恨不能立刻死去。

內傷已遠超明離能承受的範圍，光是倚着木樁站起身就足夠讓她痛到咬破自己的嘴脣，嘴角淌出涓涓不斷的鮮血。

一手捂着被擊中的肚子，一手扶着搖晃的鐵鏈，明離神志不清，只反復喃喃不可折了太一府顏面，上了索道要逃離外人聚集的養生寺。她就像一只亡命的幼獸般，徹底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離那鮮衣怒顏的女子越遠越好，她不是絕世的美人，她是絕世的兇煞。

一笑真人可不知明離在想什麼，不遠不近地飄在明離身後：「要跑？不應該朝你們少府尊那邊跑麼，他見了你這副可憐的小模樣，可少不得心疼。」

明離失笑出聲，連帶着又吐出一口血：「你這飄在我身後尖酸刻薄的模樣，活像生前受辱死後索命的紅衣女鬼，別個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輕薄你了呢。」

「別的本事沒有，這嘴倒是厲害。」一笑真人又一擡手，與利刃無二的罡風直衝明離後心，差點把她掀下萬丈之高的索道。

後心處仿佛被電了一下，明離渾身頓時卸空了力氣，四肢全然使不上勁兒，別說再往前走，就是站着都已不可能了。

好像身體裏有什麼東西，一跳又一跳的，這是自己經脈搏動的感覺嗎，竟然不覺得痛呢，少女的嘴角淌出了更多的血。

明離跪倒在索道中央，心湖泛起漣漪，哪怕只有這一瞬間，多想擁有這個世界的力量啊。

「——明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