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作品相關 《清明冥紙》

山風陣陣,冥紙灰紛紛揚揚,像柳絮浮在空中不斷地舞,柳棉的白色風衣鼓著滿滿的風,飄出波紋,她的眼睛紅腫著,淚水不斷往外溢,她說她好久沒流過這麼多眼淚了,她覺得好暢快。柳棉獨自一人一動不動地站在父親的墳前,像一個山鬼等著路人。她不是為了父親哭泣,那些眼淚是被煙熏出來,被冥紙灰辣出來的。

這是座簡陋的墳,墳上的草密密地長著,墳腳下是火燒過留下的痕跡,這是柳棉第二次來上父親的墳,第一次是在二十年前,那時候上山的路還很清晰易見,山腳空曠,人煙罕至,而現在山下是個龐大的碎石工地,上山的路被礫堆堵住,被草遮住,柳棉怎麼也想不明白,每年都有人來上墳,為什麼會成了現今這副模樣。

柳棉盯著父親柳棡的照片,柳棡是在柳棉出世前去的,奇怪的是柳棉竟不覺得缺少什麼。柳棉沒有見過柳棡,母親裕靈留給她的關於柳棡的照片全在她4歲那年燒光了,連裕靈。那場火起得突然,柳棉和裕靈猝不及防,母女倆被困在火中,柳棉很安靜,沒有哭沒有鬧,確切的說她不害怕。房子在火勢中迅速倒塌,人們在最後的救助中,發現了裕靈焦黑的屍體,屍體下壓著年僅4歲的柳棉。當時的柳棉已停止了心跳,醫院的手術室裡醫生輪流擠著她的心臟,當他們摘下口罩表示無能為力的時候,柳棉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只是她已經失去了半邊臉。

想著,柳棉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臉,膚質柔嫩光滑,她又伸手摸了摸左臉,膚質依舊是柔嫩光滑,她滿意地笑。

倖存下來的柳棉和奶奶住在一起,她不卑不亢的活著,她有著令人驚豔的左臉和令人恐懼的右臉,所以上學的時候,她總是貼著右邊的牆走路,上課也總是坐在同學的右手邊,她的左臉令人聯想不到右臉令人作嘔的模樣。柳棉的人緣很好,她的朋友很多,多得她數不過來,她很幸福,她覺得。

柳棉就這樣立在柳棡墳前回想著過去,她相信父親可以感應到她的心理,她覺得柳棡是這樣的熟悉,又這樣的令人難以接近。

柳棉仔細地觀察著柳棡的照片,她覺得在哪見過他,他的臉剛毅有力。柳棉想不起來,她以為對於父親無論怎樣都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莫名的親切感,就算她從來沒有見過父親。

柳棉從出世那天起就恨著母親,沒來由的,她認為如果柳棡不和裕靈在一起,那麼會平安無事,柳棉的恨深入骨髓。

柳棉總覺得她的前世和柳棡的前世有什麼糾葛,所以上天才沒安排他們今生相聚,他們也怕再一次的糾纏不清。這樣想著,她便不來上父親的墳,她覺得應該順應天意。只有一次,那一次奶奶拖著她來上父親的墳,她背著墳站在那兒一言不發,任憑奶奶怎樣喚她。下山的時候,奶奶摔了下去,死了。柳棉站在山腰,一直站著,她沒有哭,她說,這是上天的懲罰。親戚們對這突如其來的災難驚皇失措,只有柳棉,只有她,沉靜地站在那裡。他們以為她嚇著了,其實沒有,沒有。

從此後,每至清明,柳棉都會跟著親戚們上奶奶的墳、上母親裕靈的墳,她對著她們的照片笑,告訴她們雖然她毀了容但她和快樂,很幸福,因為她有那麼多的朋友有那麼多親戚疼她。可是,她從不上父親的墳,從不,沒有人奈何得了她,沒有人。

柳棉有一種氣質,有另一種魅力,不論她怎樣的醜陋,她都會有很多人疼,走到哪都一樣。柳棉對著父親的墳,她感到父親正在喚起她的記憶,關於前世關於今生。

柳棉像山鬼一樣站在冽冽風中,冥紙灰繼續在她身邊繞著,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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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棉的胸前一陣振動,她舉起手機。

「喂,阿棉,你上哪了?」年含的語氣裡略有一絲火氣。

「小含。」

「今天可是我生日,你要敢給我遲到的話——自己看著辦吧。」年含甩下這句話就掛了機,柳棉覺得掃興透了,她可是第一次心甘情願地來祭奠父親的。她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到來祭墳,她總覺得冥冥之中有誰在喚著她,引誘著她,從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柳棉緊了緊風衣,決定不再想下去,她要下山。

上山的時候,柳棉翻過礫堆,摸著路一點一點爬上來,好在這山一點也不高,所以到達柳棡的墳沒費多少力,但上山容易下山難,柳棉小心翼翼挪動著身子,腳腕卻不時地被叢生的草、藤纏住,她覺得這一些都是父親為了挽留她而施的法術。她笑笑,隨即打消了這個幼稚的念頭。終於只要一步就可以到達礫堆了,柳棉跳下去,左腳腕被什麼纏住,狠狠撕了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沾濕了她雪白的褲腳。柳棉回過頭去,只有劍麻一簇簇地長在路口。然後她再次翻過礫堆,走出碎石工地。

柳棉向左拐,路坑坑窪窪,右邊是一條發了臭的小河,左邊是破舊殘缺的一座又一座生產瓷磚的小瓦房。柳棉走到路口,看到左手邊的兩根石柱,她停下來,向左轉了90 。石柱底下有1分米左右的水泥圈,柳棉知道這是文物。她仔細辨認著石柱上的字,但似乎有什麼東西阻礙著她看清,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石柱頂端夾在中間的拱形橫樑上刻著「第及花探」四個大字,她想了想了,依照古人的習慣應該是「探花及第」,她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遲鈍。四個大字下還有一行小字,她看不清,石柱上刻著的對聯她也看不清。她感到那麼困惑。

於是,柳棉踩到水泥圈上,伸出手去摸了摸石柱,她想看得清楚些,她湊上眼,驀地,她覺得曾經和誰在這裡山盟海誓過,她感到不可思議。她恐慌地退下來,她不願去想,她感到那麼不安。

柳棉的胸前有一陣振動,她迅速抓起電話,仿佛這通電話可以救她的命一樣。

「柳棉,你給我聽著,我不管你現在在哪,我再給你10分鐘,10分鐘內你還不出現的話,我就跟你絕交!」年含每次都這麼沖。

柳棉沉默不語。

「喂,阿棉,阿棉你說話呀!」年含對於柳棉的沉默感到害怕,「阿棉,阿棉你怎麼了?阿棉!」

「小含,今天是清明。」柳棉說。年含安靜下來,沒有說話。

「小含,你多給我半個小時,我會趕到。」柳棉合上電話,右拐,朝公路走去。

路過一家私人幼稚園,很漂亮的綠色,一輛卡車從巷子裡退出來,眼看著就要碰到柳棉了,結果,車子一歪,陷在田裡,有3個輪子掛在馬路上,剩下的全陷下去了。柳棉覺得是柳棡在暗中保佑她不受任何傷害。

柳棉在公路上攔下一輛紅色的士,馳向年含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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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含應聲去開門,柳棉沖她笑。年含打了柳棉一拳:「我們的大美女肯出現了?」只要柳棉到了,還能有什麼火氣,年含想。

「生日快樂!」柳棉笑,遞給年含一個紅包,年含不客氣地收下,雖然年家有的是錢。

「走,我給你介紹幾個人認識。」

「還有我不認識的?」

「當然了。」

「我看還是免了,我要不小心搶了你的風頭,又要鬧了,我的小美女。」柳棉揉了揉年含的臉,年含笑,領她進門。

柳棉窩進沙發,大部分的人她是認得的,年含拿了罐飲料給她,她搖了搖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小包東西:「我想喝這個,你幫我泡。」年含接過,沖了一杯過來:「這是什麼茶?很好喝的樣子。」

「明前。」柳棉吐出兩個字。

年含的臉色頓時變了,她抿了抿嘴:「我是不是跟你犯沖啊,你怎麼老和我作對來著,今天是我生日耶。」

「我知道,今天是十五,你生日。」柳棉想了想,沒有說「今晚你要小心」之類的話,她不想再破壞年含的興致。柳棉極其迷信,在科技四通八達的今天,她仍深信不疑。而對於清明,一旦碰上農曆十五,一到晚上就會有鬼魂出來活動。她很想提醒年含,卻實在於心不忍。於是,她端起茶嘬了一口以掩飾焦慮的情緒。

「小含。」柳棉抬起頭看見一個男生走過來,嘴裡叼著一根棒棒糖,她覺得好笑。男生走到年含面前,看了一眼柳棉:「你朋友啊?很漂亮。」男生說話的時候棒糖上下搖晃,言辭有些含糊,柳棉覺得滑稽,「撲哧」笑出聲來,眼睛卻盯著男生的嘴不放。

「你盯著我笑什麼?」男生微微挑起眉毛。柳棉自覺失態,伸出手指著他的嘴問:「你還有糖嗎?」男生怔了一下,從口袋裡摸出一根遞給柳棉:「嗯,有。」年含看著空檔插了一句:「阿棉,你不是不吃糖嗎?」柳棉接過棒糖,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柳棉。」

男生笑著握了柳棉的手:「從沒這麼正式地和人握手過,你是第一個。你好,我是糖糖SOE。」柳棉笑:「你的名字很有趣。」說著柳棉就抽回了手,男生回敬:「可你的名字一點都不好聽哦。」年含狠狠在男生背上拍了一下:「怎麼說話呢你!」柳棉卻很開心地笑。

柳棉坐下來,剝開糖紙,當她的舌尖碰到糖的時候,她覺得異常溫暖,她抬頭仔細看那男生,她感到他和柳棡竟是如此相象,她暗暗吃了一驚。

「喂,林默函,你看夠了沒有啊,我們的大美女被人參觀可是要收費的。」年含擋住柳棉,林默函卻輕輕將她撥開:「小含不是說你不吃糖嗎?」

「你的糖好吃呀。」柳棉從嘴裡取出棒糖,晃了兩下。林默函的臉「嗖」地紅了,他低了低頭,企圖尋找恰當的措詞來回答柳棉。柳棉見他窘迫,不過她不是有意要為難他,她在說實話。她站起身說了句「謝謝你的糖」便端起茶杯去加水。

「喂,美女。」柳棉剛轉身就被林默函叫住。

「你怎麼這麼露骨呀!」年含叫到。

「像他們一樣叫我阿棉就好,如果你不介意再在後面加個‘姐’字的話,那更好,吃糖的大朋友。」柳棉笑。

「什麼呀,你自己還不是和我一樣叼著根棒棒糖。」

「哎呀,林默函大朋友,美女吃糖和你吃糖畢竟是兩種不同的境界呀!」年含趁機捉弄她的朋友。

「哎呀,哎呀,年含大姐,是不是美女都這麼不可理喻啊!」林默函拍了拍年含的肩。柳棉笑著去加了水回來,她坐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看眼前這對男女鬥著嘴,她感到很輕鬆,這是她上完父親的回來真正感到舒心的時候。

「喂,阿棉,我是不是長得很醜啊,林默函居然說我是巫婆。」年含回頭問柳棉,柳棉嗆了一口:「雖然長得還算標緻。」柳棉頓了一下,年含得意的回頭瞪瞪林默函,林默函不可置否,柳棉接著說,「但跟巫婆實在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林默函捧腹大笑,氣得年含直罵柳棉吃裡扒外。

「呀!」林默函突然止住笑,「我剛才想說什麼來著?」

「怎麼了?」柳棉把杯子放到茶几上。

他突然蹲下來,伸手去抓柳棉的腳踝。「喂,喂,你幹什麼?」年含連忙扯住他的後領。

「流血了。」林默函指了指柳棉沾滿血漬的白色褲腳。

「哪呀,哪呀?」年含推了一把林默函,於是他跌坐到地上,「啊,啊,流這麼多!」

柳棉掀起褲角,笑笑:「沒關係,傷口已經結痂了。」

「不行,不行,還是得上點藥保險。」年含雙手插腰顯出很有經驗的樣子,順腳踢了一下林默函,「林默函過去把藥箱給我拿來。」

林默函站起來,拍了幾下屁股:「小姐,我今天來可不是給你虐待的,更不是給你使喚的。」林默函嘀咕了幾句,「要不是舅舅一定要我來,我才不來。」

「你去不去?」年含舉起拳頭。

「去,不過不是屈服於你的淫威之下,而是為美女效勞是我的榮幸。」林默函看了看柳棉便進屋去了。大廳裡鬧騰的人沒有注意到這一方的獨特。

林默函翻箱倒櫃大半天,就是弄不明白年含這丫頭片子把藥箱鼓搗到哪去了。正坐在地上喘氣,便見年含推門進來。

「我說怎麼半天不見人影,敢情坐這兒偷懶哪!」

「我還沒問你把藥箱放哪了呢!」說著,便見年含從床底下取出藥箱。

「我覺得吧,你的智商挺低的。」年含笑著出門。

林默函是年含的遠房表哥,兩人怎麼玩到一塊的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清楚,總之,兩天小吵三天大吵已成家常便飯。林默函幼年成孤,一直都是由年家供著在外念書,畢業之後就呆在年氏企業工作,一直都住在年家。

「糖糖呢?」柳棉看見年含一個人出來。

「糖糖?」

「就是那個林默函。」柳棉說。

「你叫他糖糖?」年含皺起眉頭,「好噁心的稱呼哦。阿棉,你是不是吃錯藥啦?」年含蹲下來捋起柳棉的褲腳。

「喂,小含,不是這樣弄的。」林默函沖過來。

「就你會啊,糖糖。」小含嘟嘴。

「你叫我什麼?」林默函停住,看著小含。

「糖糖啊,阿棉說的。」

「阿棉可以叫,你不可以。」

「憑什麼?」

「因為人家是美女,你不是啊。」

小含站起身,將手中的藥水和棉花簽塞給林默函,柳棉看到藥水瓶子裡的藥水晃蕩個不停,她的心隨之七上八下的。

「就你行。」年含這回真的有點生氣。

林默函用蒸餾水給柳棉洗傷口。年含乖乖地站在一旁看著。柳棉坐著,感到腳上冰冰涼涼的辣,年含盯著柳棉的傷口眨巴眨巴。

「小含,你安靜的時候真讓人不習慣。」林默函邊給柳棉擦藥邊對年含說。

「不習慣你就別在這兒呆著。」年含又推了林默函一把,林默函的手一抖。

「啊!」柳棉失聲。

「糟,我把痂碰掉了。」林默函白了年含一眼。

「啊,血!」這回輪到年含大叫,聊得火熱的人都回過了頭。

「大驚小怪!」林默函轉回頭,「怎,怎麼會是黑色的?」他驚恐地看著柳棉,柳棉低下頭看見傷口汩汩地流著黑色的血。大家全都圍了過來。

「小含,你好倒楣哦,生日Party上竟發生流血事件,而且還是黑色的血。」柳棉看著年含笑。

「會不會是中毒?」從人群裡擠出一個女子,長髮,古銅色皮膚,鼻子高挺,唇厚,丹鳳眼,有一股成熟女人的味道。

「不會。」林默函肯定地說,「裕靈,你過來幫我一下。」

「好。」那個女生應了一句。

柳棉「嗖」地站起身,臉色變得很難看:「不了,我去醫院檢查一下,你們繼續。」柳棉迅速沖向門口,紅地毯上留下一條血跡,「小含,對不起了,再見。!」

「我送你。」林默函未能在柳棉關門之前讓她聽到。

柳棉讓司機開車的時候,看見林默函站在門口,她以為自己看見了父親,她覺得他真的像父親柳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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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棉沒有去醫院,她徑直回了家。

柳棉將臥房的窗簾放下,關緊門,製造出一個暗室,她蹭掉鞋一頭栽到床上,然後床單和被子就被染了一層血。柳棉不管不顧,蒙起頭,閉眼就睡,她覺得今天真是不安分極了。

高考一結束,柳棉就去做了手術,她的右臉神奇地變得像左臉一樣驚豔,於是在其後的告別會上她以驚人的美貌得到了其他人的青睞,於是柳棉得到了更多的關心和愛護,於是在大學四年裡她肆意揮霍她的青春和美麗,肆意揮霍她的情感,她實在是壓抑了太久。

然而現在,她需要重新審視她的生活,她要仔細考慮她的未來,26歲,不小了,女人的青春總是很快逝去,很快就繁華不再。想到這,柳棉的思想開始變得空白,她覺得今天所有的細胞都極不安分,她覺得混沌極了,她覺得記憶的某部分正蠢蠢欲動。她緊緊合著雙目,她不讓自己去想,她需要安穩的睡覺。

然後,她真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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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中,柳棉看見父親柳棡向她走來,然後母親裕靈出現,帶著柳棡走向另一個方向,接著一輛卡車沖她駛來,她看見柳棡撚動了一下手指,車子歪到一旁,車尾狠狠碰了一下柳棡,柳棡死去,倒在血泊中,他的臉朝著柳棉,眼睛瞪得很大,右手伸向柳棉,似乎有什麼話要對她說。然後她看見母親裕靈埋葬了柳棡。天空劈下一道閃電,柳棉驚恐地抬頭,她看見那個和母親有著相同名字的女人沖著她笑。

「鈴鈴鈴——」電話鈴響,柳棉驚醒,房間裡很黑,她憑著感覺摸到電話機。

「喂。」

「柳棉,你個王八蛋,我生日你居然送我一疊冥紙,你咒我死啊!」年含的聲音尖銳地傳進柳棉的耳朵,柳棉「砰」地掛掉了電話。她捏了捏自己的臉,確信這通電話不是夢後,她開始冒冷汗。她送給年含的真不是冥紙,她感到不祥的事接踵而至。

柳棉伸手去按床頭燈,燈沒有亮,她不知道是燈泡壞了還是夜晚已經降臨。她走下床,按捺著心中的恐慌。

「嗖——」柳棉將窗簾拉開,她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天黑了,這個城市的繁華夜景卻蕩然無存,她看到空空蕩蕩的黑,空洞沒有生氣,伸出手去也將不見。

柳棉摸到自己的床,她坐在床沿,她什麼也看不見,除了黑,她覺得黑暗中正遊蕩著孤魂野鬼。

柳棉抓去電話,摸索著撥了年含的手機號碼。

「柳棉你個混蛋,還敢打電話給我。」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該早告訴你,我該早告訴你的。小含,要出事了,你快到我這兒來,快啊!」柳棉對年含的話充耳不聞。

「出你個大頭鬼啊,你先把這事說清楚。」

「小含,到我這兒來。」柳棉只說這一句話,她感到恐懼,對滿目黑暗的恐懼。她放下電話,她覺得不能聽天由命,她覺得年含危在旦夕。

柳棉在漆黑中走了十幾分鐘後,她聽到開鎖的聲音,她知道年含來了。年含推開柳棉臥室的門,攜著林默函走進來。

柳棉伸出手:「我在這兒,小含。」然後她碰到一雙溫熱的手,「不好意思,小含,這麼晚了還讓你跑來跑去。」她笑,「不過,你來了就好,兩個人一起有什麼事也不怕。」

「厲鬼啊,儘管來吧。」柳棉長籲了一口氣。

「阿棉,你說什麼胡話?」一隻手觸碰到柳棉的額頭,「你死死地握著默函的手,還說什麼‘這麼晚了’、‘出事’、‘厲鬼’,裝神弄鬼的,你想幹嘛?」年含覺得事情有點蹊蹺,柳棉真的是莫名其妙。

聽了年含一席話,柳棉驚得松了手:「小含,都是我不好,我早該告訴你的。」

「告訴我什麼,關於你送我冥紙的事嗎?我才不要聽你解釋。」

「不,小含我送你的決不是冥紙,決不是。」柳棉理了理心緒,「我奶奶曾經告訴我,一旦清明那天剛好碰上是農曆十五的話,一到晚上就有鬼魂出來活動,這比鬼節地獄之門打開更加可怕,雖然碰上的機率很小,但今天——小含,你看,天黑了,黑得那麼異常,小含,我好怕出什麼事啊!你看,你看,天黑了,一片空洞的黑,什麼也看不到。」

年含和林默函面面相覷,然後年含伸出手晃了晃,再然後柳棉聽到年含的哭泣聲。

「小含,你在哪?」柳棉拍著空氣,林默函把手遞過去,領她到年含面前。

「小含,你怎麼了?」柳棉摸著年含的臉,年含抓住柳棉的手,哽咽著說了一句:「阿棉,你看不見了!」

柳棉的手僵在那裡,她感到空氣都凝固了。

「今天已經不是小含的生日了,昨天才是。而現在,也不晚上,是早晨。這個世界上沒有鬼。」林默函開口。

柳棉一把推開年含:「他是我什麼人?為什麼把他帶到我家?走,走啊!」

「阿棉,你不要這樣子,我只是擔心會出什麼事,你叫得那麼急,所以才叫默函陪我的。阿棉——」年含上前握柳棉的手,柳棉打開她的手,癱到地上。

「報應,呵呵,報應。」柳棉的精神開始錯亂,然而隨即她揚起頭,她什麼也看不見,她的眼神那麼空洞:「走,你們走!」柳棉絕望地吼。撕心裂肺。

「阿棉!」年含想去扶柳棉,被林默函截住,他推著年含出了柳棉的臥室。

「讓她靜一靜。」林默函給年含一個理由,讓他自己安心的理由。

柳棉坐在地上,她再一次感到恐懼,因為黑暗僅僅只是降臨到她一個人的頭上。她覺得這是報應,就像那一次毀容一樣。柳棉在自己構築的憂鬱思想裡瑟瑟發抖,她開始承認自己成了瞎子的事實,她承認。她堅強的面對,卻將自己禁錮在幻想的監牢裡,卻將自己推向另一個深淵,折磨她的是她自己。

柳棉想起在年含生日Party上看到的那個叫裕靈的女人,她知道母親回來了。

「怎麼會這樣?」年含跌到客廳的沙發上,掩面而泣,「昨天還好好的。」

「她昨天沒有去醫院。」林默函坐到年含身旁,皺了皺眉頭。

「你怎麼知道?」年含將臉撇向林默函。

「你沒看到她的被子上有血嗎?你看到她的腳上藥了嗎?」林默函質問,「我懷疑她有病,要不,她上chuang的時候又碰裂了傷口,否則不會流這麼多血。」他歎了口氣,「雖然我是第一次進她的房間,但我總覺得有一種已經在這裡住了很久的熟悉的感覺,別看這房子還很新。」他看了看年含,「小含,給我講講阿棉。」

「她是孤兒。」年含抽出面巾抹了一下臉。

「她父親在她出世之前就死了,是車禍。4歲那年,她母親死于一場大火,而她毀了容。」

「毀容?」林默函感到意外。

「對,那場火燒了她的右臉,不過,高考後她去做了手術,然後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林默函站起身端了杯水給年含,她接過喝了一口,她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母親死後,阿棉便和她奶奶生活在一起,她奶奶很傳統,並將迷信的思想灌輸給她,兩年的潛移默化中,阿棉深信不疑。

兩年後,也就是阿棉6歲的時候,她奶奶帶她去上父親的墳,但在下山是時候,她奶奶在眾目睽睽之下摔下了山,腦漿迸裂,死得很慘。從此後,阿棉便寄人籬下,慶倖的是沒有人鄙夷失去右臉的阿棉,大家對她都很好。」

「難道沒有人認為是阿棉克死了她母親和她奶奶嗎?」

「那是意外,不關阿棉的事,她也是受害者!」年含叫到。

「對不起。」林默函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阿棉真的是很迷信,念書的時候我們都覺得她挺邪氣,但我們也沒有能力去改變她根深蒂固的迷信思想。她是受害者。

念大學的時候,阿棉沒完沒了地戀愛,她說沖著她的美麗來的,她都要他們為此付出代價。阿棉很成功,她讓他們得到了教訓,讓他們懂得如何真正的去愛一個人。不過,阿棉在大學畢業後就收斂了很多。」

「沒了?」

「我只知道這麼多。」

「那你認為阿棉是個什麼樣的人?」

「危險人物。」

「危險?」

「危險,對,危險。阿棉有一種魔力,一旦陷入與她的情誼之中,就不想也不能夠擺脫,除非是她想放手。」

「那個女人是誰?」林默函看見電視上方的照片,他像個偵探,詢問一個人的家世背景後仍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她母親。」

「你覺不覺得她的眼睛和裕靈的眼睛很像?」

「誰?」

「她母親。」

「我母親就叫裕靈。」柳棉從房間裡走出來,已經換了一身裝束,雖然她看不見了,但她還有很好的感覺系統。

林默函和年含被柳棉嚇了一跳,而柳棉的話著實讓他倆吃了一驚,怪不得她昨天突然要走。

「阿棉,你沒事吧?」年含站起來走到柳棉旁邊,扶她過來。

「我沒事,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柳棉理理頭髮,笑。

「阿棉。」

「對了,小含,糖糖還在吧,讓他見笑了。小含,我看不見,你幫我好好招呼糖糖。」

「知道了。」

「不用了,小含這丫頭別讓我招呼她就謝天謝地了,還指望她招呼我,做夢呀!」

「林默函,你給我閉嘴,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柳棉笑,這對冤家又開始鬥嘴了:「小含,不要鬧了。」她在沙發上坐下,「幫我把包包拿來。」

「哦。」

柳棉打開皮包,從裡邊摸出一盒名片和一疊照片:「小含,幫我把這些全燒了吧。」

「給我看看。」林默函說。年含將東西遞過去。林默函一張一張地翻看著:「你為什麼用假地址?」

「哪啊?」年含湊過臉去,「啊,是鬼屋啊!」

「我小的時候就和我媽住那,火災之後親戚們重建了這房子,但奶奶死後,我便沒再去過那裡。其實,那兒才是我真正的家。」柳棉正襟危坐著,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適應一整片的黑暗。

「阿棉,你洗那麼多毀了容時拍的照片幹嘛?」年含問。

「對啊,這些3寸照片你到底拿來做什麼?」

「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默契啊?」

年含拍了一下柳棉的腦袋:「你快說啊!」

柳棉笑:「我也不知道,偶爾拿來嚇嚇網友,呵呵。」

「你哦。」年含努了努嘴。

「對了,小含,現在幾點了?」柳棉問。

「8:23。」林默函答。

「弄點東西吃吧,我肚子餓。」柳棉說。

「我去做。」

「糖糖還會做菜啊,看不出來。」

「默函什麼都不會,只會當‘家庭主婦’。」

「小含也什麼都不會,只會活蹦亂跳像只小狗。」

「林默函燒你的菜去,說那麼多幹嘛!」

「小含,糖糖和你什麼關係?你整天對他大呼小叫、頤指氣使的。」

「我表哥啊。」年含頓了一下,「柳棉,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叫大呼小叫、頤指氣使啊?還有,昨天的帳我還沒跟你算呢,你送我那一堆冥紙是不是想咒我死啊?」年含調轉矛頭的速度可真夠快的,林默函趁機溜進廚房。

「算我說錯了,大小姐。」柳棉心想這可真是個巫婆。

「那些冥紙怎麼辦?」

「燒了唄。」

「這就完啦!你不表示表示?」

柳棉沒法,只好從皮包裡取出一些錢:「喏,就這麼多了,全拿去吧。」年含接過,數了數:「呀,怎麼中間還夾著冥錢?」她看了看柳棉,柳棉的眼睛沒有一絲光澤,「你搞什麼呀?」

柳棉驚皇地摸著那些錢,她想起昨天上墳時從包裡拿冥錢的時候,綁冥錢的紅紙帶松了,散了開,她想大概就是那時候和真錢混在了一起,她沒有細看就拿了一疊放在火裡燒了,頂是那時弄擰了。她把經過告訴年含,年含決定原諒她的同時勃然大怒,柳棉遲到竟是因為上墳去了,年含糊亂拍打著柳棉。

「小含,你就只會欺負瞎子啊!」柳棉叫。年含停下來:「少拿這事來壓我。」

「來啦——阿棉,小含,嘗嘗我的手藝。」林默函端了兩份雞蛋面出來。

「我看不見,怎麼吃啊?」柳棉說。

「我喂你啊!」

「哇,默函,你好會揀便宜啊。」

「糖糖喂啊?」柳棉故意挑了挑眉毛,「試試看啊。」

林默函蹲著,端著碗,一口一口喂著柳棉,柳棉聽著年含「哧溜溜」吃面的聲音,她好羡慕。她不是真的擺脫了黑暗的恐懼,而是有人陪著她使她稍稍安了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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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含,你搬過來陪我吧。」

「我看,還是你搬過來和我們住吧。」林默函提議。

「對啊,這樣就可以天天吃到‘家庭主婦’做的菜了,你剛才不是說好吃嗎?」

「不過,就怕阿棉你會被一隻小瘋狗咬到。」

柳棉笑,和他們在一起她覺得安心。

於是,柳棉搬到了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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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含,我們去看電影吧。」

「你又看不見。」

「可以聽啊!」

「阿棉想去就帶她去吧。」林默函總是遷就著柳棉。

柳棉被年含牽著上路,林默函開了車古來,然後風風火火地出門。柳棉恢復得很快,她深信她的眼睛會好起來。年含兩人帶她去看過醫生,查不出病因,赸赸地回來,只有柳棉愉快地接受事實。

「嗨,默函,你帶小含來看電影啊。咦,這不是上次在Party上流黑血的美女嗎?該不會連你的心也是黑的吧?」柳棉三人一下車就和裕靈碰了個正著。

「不,除了我的眼睛是黑的,其他地方都和你們一樣——正常。」柳棉說,她知道是裕靈,她記得她的聲音。林默函扯了一下裕靈,但柳棉看不見。

「我們的眼睛也是黑的呀,哪不一樣了?」裕靈笑。

「不,你們的眼睛是亮的,而我的眼睛才是黑的,因為我是瞎子。」

「開玩笑,上次看你還疾步如風的。」

「但現在瞎了呀!」柳棉笑,「很高興認識你,裕靈。」

「我也是。走吧,要看電影就趕快進去吧,默函,你還楞著幹嘛?」

「對我來說,是聽電影,不是看電影。小含,扶我進去。」

螢幕上頻閃著恐怖的畫面,柳棉看不見,只是聽到陣陣的尖叫聲。裕靈坐在她的左邊,右邊是年含,林默函坐在裕靈左邊。年含緊緊抓著柳棉的手,手心裡都是濕濕的汗。

柳棉打開皮包,拿出一包話梅,剝開,放了一顆在嘴裡。

「小含,有話梅,你要嗎?」

「要。」年含的聲音有些發抖,柳棉遞了一顆給她。

「我也要。」是裕靈的聲音,柳棉換了一隻手取了一顆給她,然後她開心地笑。

電影院裡的尖叫聲驚天動地,聽來讓人膽戰心驚,柳棉覺得她很快就要複明瞭。

沒多久,螢幕上打出「TheEnd」6個英文字母,燈亮,「嘩啦」,是人站起來的聲音。

「啊——」年含淒厲的叫聲止住了湧動的人們。

「小含,怎麼了?不是散場了嗎?」柳棉問。

「裕靈,裕靈她——」

「裕靈死了。」林默函接過年含的話,「像是受到極度驚嚇死的。」

之後,員警封鎖了現場,柳棉三人去做筆錄,他們以意外事故不了了之,沒有追查細因。

柳棉看見父親柳棡站在刻有「探花及第」的石柱前,雖然他有著比照片上年輕的臉龐,但柳棉還是認出了他。柳棡穿著學生服,稚氣未脫的樣子。

柳棡轉身看見了柳棉,他說:「竺欣,你來了。」然後,柳棉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握著柳棡的手:「我們也可以考個探花回來的,對不對?我們要證明給先生看。」

「嗯。」柳棡點頭,「我們考完試就到這兒來,好不好?」

「好。」柳棉點頭。

「阿棉,該起床了。」柳棉覺得有人搖她,她伸了個懶腰,坐起身,柳棉已經好幾天做關於父親柳棡的夢了,她覺得是柳棡在喚起她關於前生的記憶,她覺得失明是為了記起前生而做出的犧牲,她覺得只要全部記起來她就可以再次看到陽光了。

柳棉揉了揉眼睛,走下床:「小含,今天這麼早就起來了?」她朝壁鐘的方向抬了一下頭,「才6點半。」她走到窗前,拉起落地窗簾,天氣很好。

「阿棉……阿棉,你能看見東西了,你的眼睛好了!」年含欣喜地像只快樂的兔子,「默函,默函,阿棉好了,阿棉好了!呵呵呵!」年含的眼淚撲簌掉下來,她開心極了。

柳棉沒有笑,她覺得她的記憶要中斷了。

林默函闖進來:「怎麼了,小含?」

「我複明瞭。」柳棉說。

林默函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衝擊著,楞在那裡。柳棉走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她將手機開起來,朋友們的短信積了一堆,她看都沒看一律刪掉,除了昧心的問候,除了調侃,柳棉知道這些都不不能交心的朋友,只有年含,柳棉覺得只有年含是她手中握著的砝碼,她覺得她只能把握住年含。

「我去做頓好的,慶祝一下。」林默函的笑容浮現,離開。

柳棉洗漱乾淨,看見年含已幫她收拾了房間。

「這些事我可以自己做了。」

「習慣了。」年含笑。

「走吧,吃早飯去。」柳棉沒有笑,她很難過,她認為記憶之於她猶為重要。

柳棉渾渾噩噩地吃過早餐,沒打一聲招呼就提前離開餐桌。沒一會兒,年含兩人看見她拿著包出門。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阿棉有點怪?」

「是啊,早上到現在她都還沒笑過。」

「她這麼著急出門,我們要不要跟過去看看?」

「她不想讓我們知道才沒說的,我看還是不要了。」

「也對啊,可是……」

「別可是了,吃你的早飯。」

「又跟我杠,我是真的很想知道阿棉去幹什麼了呀。」

「我也想啊。」

「那還不去?」

「不過,一大早去窺視人家的行動,不大好。」

「你囉裡囉嗦個什麼勁啊?你去不去啊?」

「不去。」

「那我去。」

「不行,你也甭給我添亂,有我在,你也甭想。」

「你……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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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柳棉出去散了會兒步,然後她攔下了的士,車子開往柳棡的墳。

柳棉沒有去上墳,她只是去看那兩根石柱。她站在那裡,面著太陽,睜不開眼,她依舊看不清那兩根石柱上的對聯和那一行小字,她很困惑,她希望她能夠再次看見柳棡站在這裡,告訴她所有的一切,但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柳棉邁過水泥圈,走到石柱中間,她覺得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她伸出手扶著一根柱,她就這樣立在那裡,像一尊蠟像,她的眼淚不停地不停地湧出眼眶。

不知過了多久,柳棉轟然倒下。林默函沖過去,抱起她:「小含,把車開過來,快!」

年含把車駛過去,林默函把柳棉放進去。

「小含,你到後座去看著阿棉,我開車。」

「好。」

兩人說好不跟來,結果看見柳棉一個人在街上溜達,剛想開車過去問她要不要上來,哪知柳棉卻上了的士,他們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追了上來。而柳棉卻只是到這個偏僻的地方站在兩根石柱前發呆。難道柳棉真的只是來看這兩根毫無特點的柱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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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默函。」

「嗯。」

「阿棉幹嘛那麼早去看那兩塊石頭啊,有什麼好看的?」

「不知道,不過那玩意是文物。」

「文物?」

「對,但我覺得那不只是文物這麼簡單。」

「那它還是什麼?」

「也許它藏著什麼秘密,和阿棉有關。」

「和阿棉有關?」

「嗯——」柳棉發出一聲長吟。

「她醒了!」兩人奔至床前,扶她坐起來。

「阿棉,你沒事吧?」

柳棉睜大眼睛:「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暈倒了,是我們送你回來的。」

柳棉想了想,沒有責怪他們跟蹤她,她笑,她已經記起了所有的事:「對不起,又讓你們擔心了。」

看到柳棉笑,兩人就安心了,這個令人驚豔的女子擁有明媚笑容時才是最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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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清晨的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散開來,春天懶洋洋的氣息彌漫在空氣裡,年含拉開窗簾,在落地窗前狠狠伸了個懶腰,舒適極了。年含隨便漱了漱口,胡亂抹了把臉便走出房間。

「默函,這麼早!」

「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還早?」

「默函,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們出去玩個痛快!」年含環顧了一下,「阿棉還沒起來嗎?」

「不知道,你去看看。」

年含推開柳棉房間的門,陽光穿綠色窗簾發著幽幽的光,柳棉趴在電腦桌上,電腦正處於螢幕保護裝置狀態。年含走過去拉開窗簾,讓陽光充斥整個房間。

「喂,阿棉,你又通宵啊?」年含嬌嗔地推了一下柳棉,柳棉的手滑下來,滾出一隻瓶子,身子歪在一旁。年含蹲下來,伸手去拿瓶子,

「砰——」

「怎麼了?」林默函跑過來。年含失神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滯,手裡緊抓著一隻藥瓶,柳棉倒在地上,面帶微笑,神色安詳,椅子翻倒在一旁。

林默函走到年含身邊,蹲下來:「小含。」年含抬頭看了看林默函,撲在他懷裡,大聲地哭。林默函仰了仰頭,沒讓眼淚掉下來。

十四

「我這一輩子活著,就是為了尋找前世的記憶,現在找到了,我就再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不是柳棉,我姓竺,單名欣。念書的時候我和一個男生相愛,然而他成了我今世的父親;他的母親極力阻撓他和我在一起,然而她成了我今世的母親。我覺得好諷刺,上天讓我前世不能和他在一起,連今世也不給我機會,甚至沒有讓我們見過面,怪不得我一直恨我的母親。

我很後悔,後悔直到今年的清明才去祭奠他。如果我早些覺悟,他就不必在地底下等得那麼辛苦。在我做出決定前,我想過,這個世上是否還有什麼能夠值得我留戀的,我絞盡腦汁,我想知道小含為什麼不叫糖糖哥哥,可是,這不關我的事,我管不著,這是小含的自由。

糖糖長得很像他,我曾試圖說服自己為糖糖留下來,但糖糖終究不是他,他還在冥府等我。我要走,去續我們未了的緣。可是,我希望我下去的時候不要碰到裕靈,四歲那年我放火燒死了她,我以為我也會跟著她去的,但她卻用她的軀體保護了我,我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回來,然後毀容,這是報應。而後是今年的4月3日,我上完他的墳回來,我看見裕靈回來了,這使之我捉弄小含的計畫沒有順利進行。糖糖和小含去拿藥箱後,我在傷口抹了藥水,從街邊小販那兒弄到的,於是我流黑血。

裕靈一回來,就弄瞎了我的眼睛,我相信這也是報應。4月10日,去聽恐怖電影的時候,裕靈向我要話梅,我知道只有她死了我才有複明的可能,於是我把右手戒指裡的鎮靜劑注入到話梅內,然後她真的走了。從那天晚上起,我每天都做夢,夢見他,他說,只要我記起前世的事,我的眼睛就會好了。直到昨天6月7日,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可以看見東西了,我好失望,真的好失望,因為我的記憶還有中斷點。

於是,我去我們做過約定的地方,我真的把記憶連貫起來了,他沒有騙我。

而我到了這時候才明白過來,我感到那麼愧對奶奶,是我把奶奶從山上推了下去啊,而奶奶卻無辜承受我拒絕記憶所帶去的災難。

是我的錯,讓他等了那麼長時間,是我的錯!

我要走了,因為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小含,記得多燒些冥紙給我們,我們會感激你的。

再見,小含!再見,糖糖!」

柳棉在電腦裡留下這些話,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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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山風陣陣,冥紙灰紛紛揚揚,像柳絮在空中不斷地舞,白色風衣鼓著滿滿的風,飄出波紋。這是座新墳,柳棉躺著的是柳棉,傾國傾城的女子。墳前的是年含,還有背著墳的林默函。

「阿棉!」

有一個山鬼站在冽冽風中,冥紙灰在她身邊繞著,舞著。

04年4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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