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雪聽到我要參加朗誦比賽,立馬精分起來,堅持把這個說成是我同汪露露的對決。我看著她一小屁孩還各種熱心幫我研究對策,心裡不禁覺得好笑,果然高中時代就是喜愛各種爭鬥也反映出各種心智的不健全。不過反過來一想,我這都老了十歲的人還在這跟人家較真,還有什麼資格笑話別人啊!慚愧慚愧。
於是比賽當天的穿著全是小雪幫我設計造型的,相比于別的同學千篇一律的校服上場,我穿了一件白襯衫,配一條牛仔裙,最得意的是白襯衫領子那裡還系了一條黑色的絲帶的蝴蝶結。
關於朗誦的內容,大部分學生都選擇了課本裡的古詩詞和古文。可是我想來想去,想起大學時參加一次比賽裡朗誦的一篇近現代文《墓畔哀歌》,很悲情,也很煽情,當時我配上了沉重的鋼琴曲,博得全場的眼淚與掌聲。可是悲催的是現在是2000年,我那時候還沒有MP3,我也不能自由的上網尋找合適的配樂。確切的說只有我一個人想到了朗誦配樂這件事,所以費盡和小雪溝通良久,我們方決定了用現有資源做到一個極致的方法。
於是比賽當天,我走上台,手裡沒有拿稿子,拿的是一個卡帶隨身聽,裡面放著一盤磁帶。我走上麥克風前面向台下鞠躬,隨即按下了播放鍵。「啦啦啦~~~」聲音順著麥克風響徹全場,是《廣島之戀》的前奏,隨即我定了定神,用略帶憂傷的聲音開始朗誦起來:
「我由冬的殘夢裡驚醒,春正吻著我的睡靨低吟!晨曦照上了窗紗,望見往日令我醺醉的朝霞,我想讓丹彩的雲流,再認認我當年的顏色。
披上那件繡著蛺蝶的衣裳,姍姍地走到塵網封鎖的妝台傍。呵!明鏡裡照見我憔悴的枯顏,像一朵顫動在風雨中蒼白凋零的梨花。
我愛,我原想追回那美麗的皎容,祭獻在你碧草如茵的墓傍,誰知道青春的殘蕾已和你一同殉葬……」
我真的說不清為什麼會這麼熱愛石評梅的這篇悲文,從第一次看到就愛不釋手。雖然我根本不瞭解這位民國時期四大才女之一的女人,到底是怎樣與她的愛人相知相戀再到生死相望,可是莫名其妙的就是對這篇文有種親切感。然後今天,已經得知了程老師的死訊的我從十年後穿越回十年前,對著台下安靜聆聽的他,居然背出了這篇文章,忽然覺得一切都是這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當我念完了最後一句「我再不醒。」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然後任憑廣島之戀的結尾部分音樂回蕩在整個禮堂。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我看到了台下眾人帶著壓抑與悲痛的神情,心裡暗暗笑道,我成功了!
隔了一會,報幕員走出來示意我下臺,我便又鞠了一躬走下臺,台下忽然掌聲雷動,我回頭看了一眼台下,程楓看似平靜的表情下卻蘊藏了無限的深邃。那是什麼?他眼波流動的是什麼?我隱隱好似體會到了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沒體會到。
眼光隨即掃到年級主任,我們的英語老師洪姐,她已經面容扭曲到一個極點了。我馬上退下來,倒吸一口冷氣。我這大肆宣揚不健康思想的印象,看來已經深入她心了。
小雪捧著我的手激動的大叫,我知道大家還是被我感動了的,但是隨即又覺得有點小罪惡,這樣宣揚愛情確實不是時候啊!接在我後面的汪露露往死裡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壓力很大,也不把這些放在心上了。
然後比賽結果出來了,汪露露以一首《水調歌頭》拿了第一名,我依舊是優勝獎。不由得感慨起來,果然歷史是不能輕易改變的麼?不過我看到台下學生的一片不平,心中也舒坦了許多,就算歷史改變不了,人心還是可以變的。
喬苒有些愧疚的來找我,我也沒什麼興趣繼續理他。但是他還蠻激動的抓住我的胳膊,也不管周圍的評委老師們,大聲的對我說:「夏未央,我覺得你的朗誦是最棒的!」我淡定的掙脫開他,笑著說聲謝謝,便準備開溜。
就這樣收拾好東西走出了學校,心裡卻始終難以理解程老師的那個眼神。也許只是我想太多了吧,可能程老師只是和其他人一樣,也被那一刻我朗誦的文字感動了而已。然後心裡產生了一股隱約的成就感,不管結果怎樣,我還是做到了十年前的我做不到的事情。
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漫無目的的四下張望,卻忽然被身後的一個身影嚇了一跳。程楓,居然就站在我身後不遠處。心裡開始覺得各種不舒服,要不要打招呼?可是他應該早就知道前面的是我了,怎麼也不叫住我啊。現在這個局面實在很囧,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我們之間距離大概有十米。
總是會遇到這些類似尷尬的距離,比如偶然間發現一個不怎麼熟的熟人在你周圍不遠處,你們卻沒有什麼交集。這種時候為了避免尷尬,要麼就是雙方不約而同的避開對方視線,假裝誰也沒看到誰,就這麼讓這次交錯默默地過去,要麼就是其中一方主動靠近縮短距離,打個招呼來化解尷尬,不過也要背負吃閉門羹的風險。通常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會左右為難,今天更是嚴重如此。
想來想去,算了,誰叫我是學生他是老師呢,於是硬著頭皮走過去,笑嘻嘻的說了聲「老師好。」他看到我主動靠近似乎有點吃驚,但隨即展開溫暖的笑容道:「看來你還是心情不錯嘛!」
「啊?什麼?」我一下子有點懵,然後反應過來,原來他以為我因為比賽結果而失落呢。不由得暗暗好笑,這點小事有什麼值得失落的。他察覺到我隱藏的笑意,更加開心的說道:「就知道你不是個愛消沉的孩子,這點小挫折不算什麼。」
我心想那你還幹嘛刻意跟我保持這個十米的距離不敢靠近啊,但嘴上還是笑嘻嘻的說「嗯嗯,一個朗誦比賽而已嘛,上去參與過就夠了,結果不重要,嘿嘿!」
他臉上綻放的笑容慢慢收斂,忽然用非常嚴肅認真的眼神看著我,說道:「其實我和喬苒的看法一樣,我也覺得你的朗誦才是最好的!」那麼深刻的神情,讓我心中一顫,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兩個人就這樣安靜了一分鐘,他始終盯著我,眼光灼灼。我漸漸感覺到自己臉頰發燙了,於是把臉轉向旁邊,看到紅綠燈早已由綠變黃了。便開口問道:「程老師這是去哪啊?直走還是轉彎?」
他聽到我的話,好像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舉止太過奇怪了,馬上移開視線,四下張望著道「我去第一小學接我女兒。」我一聽才想起來,程老師的女兒,笑笑,是和我一個小學畢業的,而我們的母校第一小學,就正好在我家附近。
我馬上換回笑嘻嘻的模樣,說道:「那咱們順路啦,我家就在一小附近啊,笑笑也要上二年級了呢!」他微笑著答道「是啊,下半年你們高三,她就上二年級了。」提起他的女兒,我看到他臉上閃閃發亮的慈祥父愛,心想也真是難為他了。
程老師的妻子生下笑笑不久便常年在外地工作,於是照顧孩子的重任也就全由程老師和笑笑的奶奶來承擔了,因為要帶我們應屆畢業生,高三那年笑笑便一直住在奶奶家。而笑笑的媽媽居然也在那一年和程老師提出離婚,於是兩個人的婚姻僅維持了七年就結束了。那時候這些事其實是很隱秘的,而我能知道這些都是從我的同桌小雪這裡聽來的八卦。我倆當時對程老師真是嚴重抱不平,怎麼也想不出這樣一個英俊瀟灑又溫柔體貼的男人會被甩。現在看來,時間和空間果然是對愛情最大的考驗,異地多年,能保住感情又幾對呢?
我看著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想著接下來十年他將經歷的種種痛苦,不由得悲從中來,淡淡地道:「程老師,你一邊照顧笑笑,一邊又為我們操心,真是辛苦你了。」他有點驚訝於我剛剛的話,神色恍惚了一下,隨即笑道:「看不出你這個調皮的小丫頭還會說這麼貼心的話啊?」
我苦笑,自己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對老師表達了感激之情,就這麼被誤會成拍馬屁了。可是忽然又想起他肝不好的事情,忍不住又問道:「程老師你愛喝酒嗎?」他更加詫異的看著我,緩緩地說:「喝一些,怎麼了?」
「那個,我能求您一件事嗎?」我聽到他的回答馬上接著說,「什麼事?」他已經完全被我搞暈了。「我想求您,以後不要再喝酒了,還有,油膩的食物也少吃,儘量多吃蔬菜和蛋白質含量高的食物,鹼性高的食物也比較好……」我滔滔不絕的講起了養生之道。
「哈哈,哈哈哈哈……」程楓忽然大笑起來。「你說了這麼多,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看起來不健康嗎?」程楓笑著看著我。我有點無奈的看著他,心想我這還不都是為你好!「那個,我就是前幾天看到電視上講的,操勞的人要注意養生,呵呵。」我真想對他大喊一聲,十年之後你就知道了。
「不喝酒,高興的時候怎麼辦?悲傷的時候怎麼辦?」程楓依舊笑著問我。「這,高興的時候可以唱歌,可以找朋友出去玩,不一定要喝酒,悲傷的時候可以哭,可以找朋友訴苦,喝酒也不會減少悲傷。」我很認真的把自己多年禁酒的理論拿了出來。
「好,我答應你,以後不喝酒了。」程楓看到我格外認真的樣子,也收起了笑臉認真的答道。我很感激的看著他,目光交接那一刹,他眼神好似清泉緩緩流動,這一刻,我看清了,他眼中緩緩流動的,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