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楔子

2011年3月

從葬禮回來的路上，心裡始終是忐忑的，又或許說是一種強於悲傷的震驚感讓我完全處於神遊狀態，我知道自己坐在駕駛位上，我的手在扶著方向盤，我目視前方，可是看到的，卻是透過前方擁擠的交通路線之外，天邊那一絲漸隱的雲。

「這是我父親臨終前要我務必交給你的。」笑笑遞給我的那個信封就在副駕駛空位上擺著。無意間瞄到，心中還是一片酸楚。程老師剛勁有力的鋼筆字淡淡的寫著「未央親啟」。從來沒有想過程老師會寫信給我，也很少見到他寫我的名字。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這一切要在程老師去世之後我才後知後覺呢。距離高中畢業已經十年，我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帶著些許傲氣的小姑娘了啊！想到這裡，忽然再也止不住眼眶裡的淚，大聲的哭起來，可就在淚水模糊的那一刻，前方左邊東西向的街口突然竄出一輛大貨車，我明明記得那裡是有個紅色的牌子上寫著一個停字的，於是沒有理會繼續直行，是我記錯了嗎？為什麼會……

第一章

2000年3月

「喂，快醒醒啊，別睡了。」胳膊被一陣酸痛驚醒，我睜開眼睛，依舊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小雪正一邊打開教科書一邊斜眼瞪著我。

「啊？小雪？什麼情況，這是？」我驚訝於眼前的一切，我高中的同桌，小雪，正穿著制服坐在我身邊，一條馬尾辮上綁著一個毛茸茸的小粉球。在慢慢的看向周圍，我的高中同學們，都乖乖的坐在座位上，各個都在捧著課本認真的讀著，每個人的樣子，都是那麼清晰。

「小雪，我這是在做夢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我用力揉了揉眼睛。「還做夢啊，都上課啦！」小雪有點無奈的拿圓珠筆捅捅我。

那支圓珠筆我記得，是我倆一起在高中門口的精品店買的，淡淡的粉色帶著一堆小白點，頂端那可以按下去的部分是一隻流氓兔。我當時還被她捉弄，她看著我很喜歡的拿著那筆在眼前仔細看的時候，突然怪聲怪氣的說「你這是在照鏡子。」

正在陷入一個無法辨別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的迷惑中各種胡思亂想，忽然講臺上一個聲音響起「夏未央同學發什麼呆呢，我要開始上課了。」

一抬頭，程老師一身筆挺西裝，正笑眯眯的看著我，我有點緊張，雖然我從他的眼神裡完全看不出責備的意味。他話音剛落，全班同學紛紛將各種目光投向我，我看到了汪露露眼神中得意的不屑，我看到楊逸眼中略帶嘲諷的無奈，我看到喬苒眼中莫名其妙的興奮，還有其他同學的各種觀望。瞬間臉紅了，於是下意識的伸手進書桌裡掏書，慌亂中卻掏出了一本《語文》，頃刻間哄堂大笑。

「夏未央，你想要我上語文課嗎？不好意思啊，你們的古文我可背不下幾篇。」程老師也笑著。

我的天哪，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物理課我掏什麼語文書啊！忽然發現小雪正在拼命跟我使眼色，小聲提醒我說「物理書在你桌上啊，那遝卷子下麵啊！」

於是慌忙抽出了物理課本，直接打開立在桌上，完全把自己的臉遮住。心想我這到底怎麼回事啊，明明剛剛還在開著車差點要和大卡車相撞的啊，怎麼這會居然回到了十年前的高中了呢？做夢，一定是做夢。還是，跟那些電視小說上講的……我，該不會是……

程老師在上面講的眉飛色舞，還時常講點有趣的事情和課本內容結合引得大家興趣盎然，我卻完全處於游離狀態，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可是看著講臺上的他，那麼年輕，那麼英俊，那麼悠然自得，神采飛揚。

忽然有些癡了。這樣一個英挺瀟灑好老師，誰會想到短短十年之後，居然會病魔纏身呢！還記得他肝癌末期手術之後，我和小雪還有幾個同學曾經一起去看望過他，眼神依舊那麼亮，可是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眼睛完全凹陷下去，手也變得那麼蒼老，一根根的青筋突出著，看著那修長的手指輕輕顫抖的樣子，小雪把頭靠在我肩上轉過身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淚。

忽然想到了那句話，「人生若只如初見」，一切開始的時候都是那麼美好啊！既然這樣我還糾結些什麼呢？不管是夢境，還是真的穿越，我都應該好好珍惜眼前的美好不是嗎？於是心裡稍稍安靜了些。忽然下課鈴響了，清脆的音樂聲，我仔細一聽，居然真的是那首「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一種親切感襲來。我們高中的一大特色就是每節課的下課鈴聲都是不同的音樂，雖然只是個簡單的和絃而已，卻也是我們蠻引以為傲的事情了。這個音樂，莫不是，要開始做課間操了？

「好吧，這節課就到這吧，謝謝。」程老師一貫的特色，就是每節下課時對我們說「謝謝」，那麼直接，那麼真誠。所以基本上沒有同學討厭他，儘管在這個學生各個都個性鮮明的重點班，連班主任都天天被學生們暗中各種數落。

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嗯，沒錯，這胳膊腿的都是我的。看著小雪已經站在身邊等著我一起下樓了，於是沖她笑笑走出教室。看來，我真的回到我的高中時代了啊。

走到教室門口那，正好碰到了收拾好教案準備出門的程老師，不好意思的沖他笑笑，對上課前的事情表示抱歉。他也笑著看看我，隨即走出門口，忽然又站住，轉身，對我說「夏未央，以後上課要發呆最好低下頭，這樣不容易被發現。」

我一聽，瞬間臉紅到耳後根。這話說得，看來我這一節課的神游完全在他的法眼之下了啊！之後調皮的向他吐吐舌頭，做個鬼臉，隨即抓起小雪跑下樓。

「哈哈，程老師太逗了，看你還敢在他課前睡覺！」小雪打趣道。我有點無奈，這節課的時間我可是思考了各種重要的人生問題以及時空問題啊，哎，跟你說你又怎麼明白呢！

於是下樓準備做操，其實我特討厭做操，第一是天生就不愛運動，第二是覺得這個廣播體操的動作實在太傻，完全沒有美感啊，而且更鬱悶的是，做的不好的人總是會被各種眼神各種評論搞得抬不起頭來。跑到我的位置站定，心裡拼命回想著這體操怎麼做的來著，都十年了，還記得個鬼啊！

忽然發現左邊楊逸以及一副老氣橫修之勢站定了，那個目不斜視啊，搞什麼，我怎麼和他站一排啊？和楊逸從小學起就是同班同學，我倆也是在各種戰爭炮火中長大的，只要一見面必然不到三句話就開始吵。不過話雖然這麼說吧，在這個高中重點班裡，最瞭解我的也就應該是他了，所以真是說不出對他到底什麼感覺，見到他必然要損他，可是見不到又會覺得缺點什麼。他對我也是一貫的沒風度，各種譏諷嘲笑都是必然的啊，可是有時候也會大發慈悲的送我點他媽媽給他買的巧克力蛋糕什麼的。今天見到這傢伙穿著制服站在陽光明媚的初春操場上，陽光從側面射進他的眼鏡，把整個眼鏡片映得一片閃亮，忽然覺得這樣子特喜感，想起前幾天同學聚會上他一身筆挺西裝一絲不苟的樣子，不禁笑起來。這傢伙這麼多年好像長相沒怎麼變啊，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是一副大叔相！

他察覺到我正傻了吧唧的看著他笑，有點不自在的扭頭看我罵道「笑什麼啊，明明剛剛被全班人笑話還不知羞！」這話徹底把我點著了，於是瞪著他還嘴道「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一副大叔相！」

他瞬間被我氣炸了，剛要還嘴，忽然美妙的音樂響起，第七套廣播體操開始了。我於是假裝看不到他猙獰的面孔，專注的看著前面領操員的姿勢開始照虎畫貓來。真是不行了，完全不記得怎麼做的。於是自己都覺得丟人啊，這姿勢擺的哎，已經感受到周圍人們的異樣目光了。目光瞟到楊逸，那傢伙已經憋不住在偷笑了。

身後的小雪也察覺到我的不對勁，開始偷偷喊我「未央，你沒事吧？身體不舒服嗎？」我回頭勉強的笑笑，「嗯，有點頭暈。」

就這樣終於挨到課間操結束，大家集合準備回教室了。小雪過來抓住我的手，「為啥會頭暈啊？怪不得今天就覺得你怪怪的呢，之前睡了一堂自習課，現在又做操都做不好。」我也沒辦法只能傻笑。

身邊的楊逸忽然又陰陽怪氣的來了一句「既然頭暈怎麼不請假在教室待著，非要出來做操丟人幹嘛？」我一股怒火上來，頂嘴到「我就是頭暈想要出來透透氣不行嗎？」

這時候忽然身後被一個巴掌拍過來，「哎呦，誰啊！」我一臉氣憤的回頭，看到喬苒嬉皮笑臉的看著我，「夏未央，今天你做的操真特別！」

氣死我了！這群沒人性的！人家都十年沒做過了，做成這樣不容易了，還一個個的這麼笑話我！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這時候喬苒應該死了幾千遍了吧。「我故意的不行嗎？我願意，不行嗎？」

喬苒看到我憤怒的眼神，有些慌了，「哎哎，你別生氣啊，我就是隨便說說，其實，挺好看的。」還沒等我上前，小雪已經忍不了了，鬆開我的胳膊走上前去，「你閃一邊去！別沒事跟個跟屁蟲似的！哪都有你。」

說完大方的拉起我，倆個人昂手闊步的走了。就在上樓梯拐彎的一瞬間，我感到側面一道涼氣，一扭頭，原來是汪露露，這怎麼回事？我又哪得罪這位偉大的林黛玉姐姐了啊？

走進教室的那一刹陽光很刺眼，我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十年前的陽光，這樣明媚。我的高中生活，難倒真的就這樣可以從來一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