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的李建卻不怎麼高興,因為益州城外還有幾十萬秦軍,幾十萬秦軍和他一同迎接新的一天的來臨,和他一同迎接他的新的一天的來臨,他從來都不喜歡自己的東西和許多人分享,更何況還是許許多多的敵人,這些人每一個都想要他的命,都想要得要命,甚至比想要自己的命還要想要,因為李建的命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值錢的命了,至少在現在是,因為秦惠文王已經讓司馬錯下令,「活捉李建者,賞金萬兩,封萬戶侯;取李建首級者,賞金千兩,封千戶侯,斬殺李建者,賞金百兩,兵士升百夫長,百夫長升千夫長,以此類推…」,連李建自己也想不到,他的命竟然這麼值錢,但值錢之物必多人取,所以李建也很不高興。
但令他更不高興的是明天一戰,準確說是今天一戰,因為現在已經是子時,已經是六月初六,六月初六,本是一個好日子,傳說是當年西蜀兩位上古聖君蠶叢和魚鳧建國的日子,所以每年的六月初六,西蜀都是很熱鬧的,益州城則更甚,但是今年呢?今年卻只有戰火,而且說不定就要亡國,建國之日即亡國之日,若是讓這兩位上古聖君知道了,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一種表情。
李建很喜歡打仗,因為他這一生還沒有敗果,從他第一次上戰場,到他成為大將軍,都沒有失敗過,而且他有謀略,有武藝,但是面對秦軍,他也不禁渾身涼到心底,益州城外究竟有多少秦軍,李建不知道,司馬錯也不會告訴他,他只看見城外密密麻麻的全是行軍帳篷,全是人,全是亮晃晃的兵刃,司馬錯號稱秦軍有六十萬鐵騎,但是李建不信,他也是個將軍,而且是個很成功的將軍,甚至比司馬錯更加成功,所以他一眼望去就知道秦軍肯定沒有六十萬,雖然他沒有見過六十萬大軍,這一輩子都沒見過,在司馬錯的大軍壓境之前,他見過最多的軍隊就是二十萬,那還是多年前他和開明王十一世遠征巴國時見著的,距今已經過去很多時候了,他還記得那一戰的慘烈,整個蜀國的軍隊幾乎全軍覆滅,就連他李建也是差點命喪黃泉,身負幾十刀的傷口,幾乎沒有一寸肌膚是完整的,現在都還可以看見那年留下的傷痕。
但是今日呢?今日雖然秦軍沒有六十萬的大軍,至少也應該有三十萬,不管是六十萬,還是三十萬,他都心涼,因為益州城只有三萬不到的軍隊,雖說都是身經百戰之人,但是一想到對方至少是十倍於己的人數,也忍不住要心驚膽寒,孫武曾說:「兩軍交戰,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司馬錯現在採取的正是圍,試想一下,如果沒有足夠的軍隊,何以敢圍?
李建站在益州城頭,望著城外的秦軍,眉頭緊皺,他在不斷的思考著,秦軍如此多的軍隊,為何不直接把自己圍住,而要採取急進攻,事實上,李建更希望秦軍能把自己圍住而不進攻,不需要多久,只需要短短幾天即可,因為他需要對秦軍有充分的瞭解,包括兵士和指揮人員,只要有了瞭解他就有勝算,瞭解得越多,勝算越大,不管對方是幾倍於己的人數,可是,目前的情況是自己對對手一無所知。
不過,他馬上就會知道,秦軍為何不守,而是攻了。
「將軍,李義回來了」,副將李忠道。
李忠是最早追隨李建的將領之一,在李建還很小的時候,李忠就已經陪伴在李建身邊,那時候李建還沒有成名,仍然還在四處求師學藝,而李忠就是李建的書童,主僕兩人幾乎陪伴著走遍了整個蜀國的山山水水,最後李建終於學有所成,一舉成名,而李忠常年追隨李建,也學得了真本事,再加上李建的信任,是以李建一成名,就立馬提攜李忠,李建一路做官,一路征戰,李忠也是陪伴其左右,就像是多年前一樣,一路征戰,一路升官,最後李建做了蜀國的大將軍,益州城的守將,李忠也做了蜀國的將軍,益州城的副將。
「讓他速來見我」李建見李忠說話,便回道
「他就在城下」李忠又道
「讓他上來」李建已經有些焦急
「是」李忠回答道,然後轉身走向城下
李義上城,只見一個穿著素衣的男子疾步走來,如果他自己不說,你絕不會想到他就是李建的四大副將之一的李義,當然,李忠也是其中之一。
李義也是最早追隨李建的將領之一,不過比其他幾個要晚一些,比起李忠來就要晚很久了,李義追隨李建只有幾年,但是就是這幾年就是李建升官最快的幾年,也是李建發跡的幾年,是以李義升官也不比別人慢,現在也是益州副將之一,也是李建的四大心腹之一。
李義本是一個孤兒,是李建幾年前在西征滇國時救起的,後來就將他留在身邊,本來是想回到蜀國之後就將他隨便安置在一個普通的人家,過著普通的日子,誰知道,在一次戰鬥中,李建卻發現了李義不同常人的一面,他特別善於隱藏自己,就是他在你身邊,只要他自己不出來,你很難找得到他,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李建便在軍營裡面教授李義功夫,教授他行軍佈陣,教他學習軍旅生活,李義也學得很快,很快就成為李建的心腹之人,專門負責刺探敵情。
李建的四大副將,除了李忠、李義,還有其他的兩個,一個叫李成,專門負責衝鋒,李成就是李建讓其攜帶開明王子出城逃走的那個副將,他是四個人裡面第二個追隨李建的,他們家本是山中的獵戶,後來在李建入山拜師學藝的時候被李建撞見,被帶出山來,因為兒時打獵所練就的一身本領,善於奔跑,善於奇襲,是以,後來李建成名之後便讓其專門負責奇襲、突襲,他也立下了不朽的戰功。
而另外的一個,就是李仁,李仁這個人本來就是李家人,他在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被賣到李家做奴僕,李家將其撫養大,他自然也就在李家了,只是此人天性安靜,不喜歡說話,是以從小就和李建、李忠玩不到一塊去,在四人中,也是功夫最弱的一個,但是為人謹慎小心,而且無論什麼事情都是踏實負責,一是一,二是二的,這正是其他三人都不具有的,所以李建讓其負責訓練軍隊,李仁也不負所托,訓練的軍隊戰鬥力之強不在話下。
開明王曾經還對李建開過玩笑說:「大將軍手下四大副將,忠誠仁義四人也,李忠擅長排兵佈陣,李成擅長先鋒,李仁擅長練兵,而李義則擅長刺探敵情,有此四將,是李建之福,也是我蜀國之福,有此四將,益州安穩,蜀國安穩也…」
而此刻李義則正是從秦軍大營回來。
「李義,快給我說說秦軍的情況」,李建已經急不可耐。
「是,將軍」李義雙手抱拳道,李建卻不再話語,只是眼神中透露出焦急的神色。
於是李義接著道:「秦軍號稱六十萬,而實際只有三十萬」
李建一皺眉,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李義道:「大將司馬錯是主帥,不過秦軍裡面還有一個軍師」
李建又一皺眉,道:「司馬粗?」
司馬錯是誰他李建也是知道的,和林玉簫一樣,他也聽那個人說起過
李義道:「是的,司馬錯」
李義當然也知道司馬錯,他聽李建說起過
李建依舊皺著眉,道:「還有軍師?」
李義道:「不錯,是有一個軍師」
李建的眉頭還沒有舒展開來,似乎有些噁心的道:「能做司馬錯的軍師,此人究竟是何人?有何能耐?」
李義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此人神秘莫測,就連司馬錯也不知道此人是和來歷,只知道是琴惠文王指派的」
李建低頭沉思,道:「還有呢?」
李義道:「此人不愛穿將士鎧甲,只穿一身白衣,似乎是終年如此」
李建道:「哦」他似乎隱隱的回憶到了什麼
李義又道:「屬下還見過他一次」
李建道:「嗯?見過一次,在哪裡,什麼時候?」
李義道:「昨夜亥時左右,在秦軍大營,有兩個人要去刺殺司馬錯」
李建道:「刺殺司馬錯?」他似乎更加的震驚,有誰能在幾十萬大軍叢中去取一個大將軍的命,能殺進去就已經說明此人無論是功夫,還是膽識計謀已經是卓爾不群。
李義道:「對」
李建道:「是誰?」
李義道:「好像是蜀中兄弟」
李建道:「蜀中兄弟?」
蜀中兄弟,李建也知道,當年他們和林玉簫的那一戰,李建也是親眼見證了的,對於他們的本事,李建從不懷疑,所以又立即問道:「那結果如何,司馬錯怎樣?」
李義道:「本來就要成功的,他們已經把司馬錯旁邊的四大秦宮高手解決,可就在這時,那個軍師來了」
李建道:「怎樣?」
李義道:「只數招之間,就把蜀中兄弟格殺」
李建動眉:「如此厲害」
李義道:「只是可惜了那蜀中兄弟,一世英雄」
李建轉身對身旁的李忠道:「今日是六月初六,祭祖,命人將蜀中兄弟的靈位移至祠堂中祭奠」
李忠領命轉身離去。
李建又道:「那你可曾探聽得秦軍為何不守而攻?」
李義道:「秦軍兵士也不知道,後來我去尋秦軍糧草所在,才發現…」李義的眼中不禁露出一絲驚慌之色,
李建道:「發現什麼?」
李義道:「發現秦軍糧庫雖有重軍把守,卻根本毫無糧草」
李建大驚,道:「無糧而行,急攻急進,果然厲害」
不待李義說話,李建又接著道:「所以我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守,守住城池我們就是勝利,不要守多久,只要三天即可」
李義道:「是」
李建又道:「可惜李成不在,否則定要秦軍有來無回」,右拳重重的砸在左手手心上,發出一聲響亮的「啪」…
「可是我們該怎麼守呢?」李義道,眼神中盡是擔憂之色…
李建卻微笑著道:「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城破,你去吧,現在已經是子時,你和李仁去巡視,並把李忠叫來城頭」
李義領命,轉身下城而去,背影在幽暗的燈光下拉得老長…
(二)
六月初六
子時過半
新月西斜
微風又起
益州城,城頭
李建自從知道秦軍大軍將至,所性把自己的住宿也搬到了益州城的城頭,那是一個城頭的烽火臺,有暗格,可以隨時觀察城外秦軍的動靜,以便做出最及時的反應和行動,而且司馬錯怎麼也想不到堂堂三軍主帥會居住在一個如此的地方。
——作為一個將領,李建無疑是最合格。
這或許也是他為什麼年紀輕輕就能成為一國之最高將軍的原因吧——肯於付出的人總會有回報,付出得越多,回報自然越多,皇天終不會負了有心人的。
這時李忠也已經來到,就站在李建的臨時指揮所裡,就站在李建背後,只不過他沒有叫李建,因為李建正在看著牆上的地圖,那是一幅益州城的軍隊分佈圖,只不過只有明軍,而李建暗暗分佈的那些暗軍圖上卻沒有畫出,
——那些暗軍只有李建、李忠兩人知道,甚至連李義和李仁也不知,已經護送開明王子出城的李成自然更加不知道。
李建一直都是靜靜的看著,李忠也一直都是靜靜的站著,他沒有出聲也沒有離開,因為他知道,李建一定會有軍令給自己的,只不過還有成熟,還沒有考慮好,還正待出爐,而且隨時都可以出爐——他一直都相信李建,因為他是和李建一起長大的,李建手下的四大副將都是李建一手提拔的,他們追隨李建南征北戰,都立下了赫赫戰功,而且他們以前都是做過李建的家奴的——李家在西蜀本就是一望族,但是李忠卻較其他三個較為特殊,他以前是李建的書童,李建讀過的書他也讀過,所以,李建更加重視它,他也因此比較善於排兵佈陣,有時候連李建都佩服。
這時候,李建已經轉過身,靜靜的看著他,突然,大笑起來,就像是一個已經快要在水裡淹死的人忽然獲救一樣。
李忠靜靜的看著,不知所措,這種情況從來也沒有遇到過——李建本就不是喜歡表露自己感情的人,沒有哪一個統帥三軍的將領是善於表露自己感情的。
所以,他只有試探性的問道:「將軍」
李建已經停止了笑聲,但是臉上依舊掛著難以抹去的笑意,道:「你是不是要問我為何而笑?」
李忠沉默,沉默即代表默認。
李建又道:「你知道在剛剛你走之後,李義說了什麼嗎?」臉上的笑意依舊還在
李忠道:「不知」,他確實不知,他只知道,他在追隨李建十多年裡,李建像今天一樣的大笑屈指可數,而且都是和林玉簫一起,難道林玉簫已經來到益州?
——不錯,李建的確是派人去找林玉簫了
——但是他也知道李建派人找林玉簫的目的不是來益州城,而是去古祠堂,去古祠堂見李成,救開明王子
——但是林玉簫是比較重義氣的人,而且是李建的至交,所以一定會來益州的,哪怕是見最後一面他也會來的
——他瞭解林玉簫,和李建一樣瞭解林玉簫
李建卻沒有說關於林玉簫的一句話,說的卻是:「李義說的話,可能你一輩子都不會相信」
李忠聽著,他想知道他一輩子都不會相信的話究竟是什麼,,因為他一輩子都不會相信的話道現在為止他還沒有聽過
李建靜靜的盯著他,一字一句的道:「他說秦軍毫無糧草,」
李忠和詫異
李建又是一字一句的道:「所以你的那個火燒糧草之計是行不通的」
李忠更加的驚異
李建道:「不信是嗎?」
李忠又沉默,沉默就是默認了,這的確是他一輩子都不會相信的話,但是卻又不得不信,因為這話是李義說的
——他相信李義就像相信李建一樣
——李義刺探的敵情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錯過一次,就像李建還沒有失敗過一次一樣,而且他這次本來就懷疑秦軍的動向,為什麼行軍要那麼快?這樣一說來,反而解釋了這個問題。
李建又道:「你當然不會信,因為你一向謹慎,但是司馬錯就是利用了你的謹慎,所以」沒有後文,因為李忠已經接話道:「所以他才急攻急進」
李建道:「對,所以」
「所以我們只需要守,守住就行」李忠又介面道
「對」李建雙手一拍,道
李忠已經明白,他正準備離開,因為怎麼守,他知道,比誰都清楚的知道,可就在這時,李建又說話了:「他來了」
他?他是誰?誰又是他?
李忠不明白
李建道:「你不想想司馬錯從秦國來,而且久經沙場,怎麼會不帶糧草?」
李忠在思考
李建道:「因為他知道我們都謹慎」
李忠在聽
李建道:「他又是怎麼知道我們謹慎呢?他可從未認識過我們」
李忠還是無語
李建道:「那自然是有人告訴他的」
李忠抬頭,欲言又止
李建道:「是誰告訴他的呢?」
「而且他的糧庫仍有重兵把守」李建還在自言自語,李忠依舊無話
「而且司馬錯一路行軍甚急,不僅僅是沒有糧草,還是對蜀國的路途相當的熟悉所致,秦軍從未來過蜀國,怎麼會這麼熟悉呢?那麼多的關口,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怎麼會這樣呢?」李建一直都在說話
李忠剛剛抬起的頭又緩緩垂下
李建接著道:「既然糧庫毫無糧草,又何必需要重兵把守」
李忠終於道:「疑兵之計,而且是要引我們前去燒」
李建道:「要知道,燒人糧草,可是你的拿手好戲」,的確,燒人糧草的確是李忠的拿手好戲,十仗九燒。
李建接著道:「如果我沒猜錯,他的糧庫裡全是士兵,而且都是身經百戰的強兵」
李忠諤諤的道:「我們一去就無回」
李建道:「不錯,而且燒糧草的任務一向都是你們四個中的一個親自去的,你們要是少了一個,那益州可就更危了」
李建這麼一說,李忠更是驚得一身冷汗。
李建接著道:「你該知道,他是誰了吧」
李忠疑惑道:「真的是他嗎?」
李建道:「一定是的,只有他才常年一身白衣,只有他和西蜀才有似海深仇,只有他才能說服秦王攻打西蜀」
一身白衣的是誰?自然是軍師,秦軍裡一身白衣的只有軍師,但軍師又和李建有何關係?有何西蜀有何大仇?誰知道,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當然還有一些人知道,比如李建,比如李忠,那林玉簫呢?林玉簫是否也知道?
這時候,李建已經下令「命令三軍,交替守城一直到天明,防止秦軍偷襲,抽調一千精兵,由李義、李仁交替率領,從南門出城奇襲秦軍,只可騷擾,不可力敵,秦軍一有動靜立馬撤軍,每半個時辰一次,見縫插針,擾死他,特別是司馬錯,擾得他不可安寧,不可入睡」聲音不大,卻自有威嚴,剛才大笑的李建一瞬間又不見了,又回復到了冷峻、剛毅、智慧的大將軍。
李忠領命,轉身離去,留下李建獨自一人在烽火臺內,喃喃自語:「究竟你還是來了,還是來了」
究竟還是來了,是秦軍?是司馬錯?是軍師?還是失敗?還是死亡?
子時又將盡,那一彎弦月已經到了樹梢,微風依舊吹過,城外篝火點點,城內黑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