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精絕篇 第四章 出嫁路

馬車走了一天一夜，第三日清晨，行到一處荒坡時，他們遇到了一個少年。

他奄奄一息，身上衣衫破裂，他長的和明塔看見的人都不同，黑色的眼眸，黑色的直發，黃白色的肌膚，七尺身高，孱弱卻不卑微。

黑白分明的眼毫無畏懼的看著婚嫁的小隊伍，清冷如夜半玄月，他的唇裂縫枯白，臉頰因失水凹陷。

他已經無力站起，匍匐在地，卻努力的抬起頭，無言的看著馬車「吱吱嘰嘰」的走過，沒有祈求，沒有悲怒。

明塔躍下了馬車。

「聖女大人！他是中原人！」女奴低垂著頭，在身後猝叫，那卑微的樣子讓明塔想起了一種植物——夜華，暗夜妖花，見光即死。

所以，當明塔望著她的時候，她已經將身子彎成了弓形，後退了幾步之遠，只看見圍著氈布的頭頂。

明塔轉身，繼續朝著那個少年走去。

「聖女大人！」身後又傳來阻攔之聲！那是護婚的兵侍，或者說是押婚的兵侍，一共是四個。

「聖女大人！」那兵侍上前擋住了明塔的路，拿著手中的水袋，態度還是很恭敬，「給他留下水就可以了，大人不能靠近。」

「為何？」明塔瞄了一眼那個少年，發現他垂下了眼簾，細細的睫毛沾著幾許沙末，整個人安靜的仿佛沒了生命。

「大人，請上馬車，明日午時即會到達精絕國都檀冶。」兵侍沒有回答她的話，態度也依然恭敬，手中的水袋揚起，扔到了少年垂落的手邊。

少年的睫毛顫了顫，沒有動作。

明塔推開了擋在身前的兵侍，幾步來到少年的身邊，撿起沾滿土的水袋，將他小心的扶起。

身後，只餘呆滯的眾人，那個兵侍捂著被明塔推過的胸部，仿佛石化。

少年抬起眼眸，黑色的瞳孔映出明塔鮮豔的身影，燦若琉璃。水細細的流進他的口中，潤濕了裂唇。

「你一個人可以走了嗎？」大半的水進去，明塔詢問。

少年不語，半晌，搖頭。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你獨自一人進了沙漠嗎？」荒坡之上，即是無邊沙漠。

少年還是不語，半垂的眸觸在明塔彎曲的膝上。

「木木？」明塔青嫩的聲音不覺的揚起，幽泉似的眸仿佛有道漣漪劃過，她的手伸向少年腰間的一塊木牌。

木木？

少年臉上的錯愕一閃而過，看著她青蔥小手翻著那塊深紅色的木牌，眼中興趣濃濃。

「木木？你的名字？呵呵，好聽！木兮木兮，挺且直兮；木兮木兮，秀而奇之。山中有木木生林，林中有木木成森！好，不俗的名字！今日註定你命不該絕！」

明塔巴掌大的小臉上煥發出別樣的神采，火紅的嫁衣映襯著象牙般的肌膚，盈盈如月下山泉，但，讓少年震驚的不是她美麗聖潔的容貌，而是……她的語言！

身後的人也震驚的望著蹲在地上的少女，連卑微的女奴阿娜也抬起了頭，恍惚的望著自己侍奉了十年的主人。

明塔明悅的眼波光粼粼，伸手輕拍了一下發呆的少年，「喂，木木！你要去哪裡？看我們順不順路呀？」

去哪裡？少年在她的拍打中驚醒，閃爍了一下清如琉璃的眸子，垂下頭，許久，才聲若蚊吟道：「無處可去……」

無處可去？明塔看著沉默的少年，突然感受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悲哀。

「無家可歸……」少年緩緩的抬起頭，直視著明塔的眼睛，那雙純淨的眸子卻不再純粹，覆上一層暗影，仿佛陽光一下子被烏雲遮蓋，幕著霧與雨。

無聲的對視中，明塔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感染上少年的孤寂，聽見一聲沉重的歎息。

毫無緣由，陌生的少年，讓她感到一股熟悉，比她睜開眼睛後看見的所有人都要親切，止不住的想要親近。

於是，在兵侍想要阻攔又不敢碰觸她的慌亂中，被明塔叫做「木木」的少年上了馬車。

一路，直奔精絕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