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客身上有二癢:手癢和嘴癢──嘴癢所以要發牢騷,手癢所以要寫文章(或者要下棋)。
1何必說破
我宿舍裡的桌子太小,擺不下棋紙,我不得不設法將兩張桌子拼接在一起。
我的桌上永遠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筆墨紙張,牙膏肥皂,杯盤碗筷,瓶瓶罐罐,我先將它們一一移到床上、地上──這樣折騰了一通之後坐下來,我卻發現,下棋的興趣差不多也折騰完了。
這個外號騷客的鐘杉,鐘老頭,一直定定地坐在桌對面的方凳上,面對棋盤若有所思。此刻嘴裡卻念念有詞:
女人哪女人,乃是最會變的動物也,越變越醜!……
我一口茶頓時噴到了棋盤上──騷客啊騷客,你一天到晚老是女人女人的,還讓不讓我們單身漢活啊?你說女人越變越醜,那麼男人呢,難道會越變越美?
──不不不,小居你這就不瞭解了,你接觸過幾個女人?你瞭解幾個女人?騷客的強勁又上來了,你還年輕,你還沒有結婚,你當然不懂。不懂就不要裝懂。你沒有親口嘗過梨子,知道它是個什麼滋味?
……
這時大約是下午5點鐘。外面的雨似乎停了,天卻像一口大鍋壓得更低了。
我提醒他說:騷客啊,雨好像停了,你要走就快走吧,不然就走不掉了──氣象臺預報今天夜裡有暴風雪呢。
騷客眯起眼睛看了看窗外,說,恐怕不是夜裡,而是馬上──暴風雪馬上就要來了!我不能走,我更不能走了,我何必要以卵擊「雪」呢?
我笑了,你大概是在盼著早點下雪吧,這樣你就有理由不回家了──你是不是和那位陽小姐約好了?
提到陽小姐,騷客就有些抑制不住笑出了古怪的表情:小居你真是太聰明了,也太殘酷了,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喔——何必把什麼事情都說破呢?讓它朦朧一點、含蓄一點不好嗎?……
我這是跟你學的啊,我說,你的那些雜文不也是太聰明、太殘酷了嗎,何必把什麼事情都說破呢?讓大家糊塗一點不好嗎?……
騷客聞言便愣愣地啞在那兒,啞了半晌。我笑得更凶了,說鐘鐵嘴啊鐘鐵嘴,你也有張口結舌的時候啊?……
2真假情人
那位陽小姐我見過幾次。她是本校的一個往屆畢業生,據騷客說,她是他的一個得意門生,也是他的崇拜者。現在的女大學生追歌星、款星的多了,追「瘦星(教授別稱)」的幾乎鳳毛麟角──何況騷客連個副教授也不是。系裡、學校裡比他年輕許多的教師一批接一批地上去了,而大名鼎鼎的「騷客」卻至今于「副高」無緣。
其實,騷客除了英語「Pass」,其他硬體都齊備了,甚至大大超過了,但他就是不肯「屈尊」去上一下英語補習班,考一下那該死的英語。他說,攻英語起碼要花費他一年以上的時間,對於年過不惑的他來說,現在正是出作品、出成果的黃金年齡,連一天時間也不願意浪費的。
用他的話說:我一天時間也浪費不起啊!
為什麼要為一頂帽子或者一個空洞的名稱去浪費自己最寶貴的生命呢?這是他放在嘴上的一句口頭禪。
據說,騷客在課堂上就經常跟學生宣揚這樣的理論:一個真正有實力的人從來不需要別人來認證,他只需自己承認自己、自己肯定自己就行了;反之,那些低能者,才希望別人來「承認」他,依靠別人來肯定他,因為他心裡並沒有底……
有的學生對他的論調很不以為然,也有的學生對他刮目相看,還有的學生(諸如陽小姐之類)則對他產生了盲目崇拜……但從趨勢上看,前一種學生在逐年增加,後一種則像如今的那些珍稀動物在逐年減少。
你想啊,陽小姐還是四年前的畢業生,而最近這四年來,在騷客的生活裡還沒有第二個陽小姐出現。所以,騷客如此珍惜、愛護他的鳳毛麟角,不惜為她「浪費最寶貴的生命」就毫不足怪了……
騷客與陽小姐的事我不知道別人知道多少。他的老婆知道否?……
我猜想以前的某些夜晚他們有可能是在我的宿舍裡度過的。對此我本人倒不太在乎。其實這種事對我來說並非鮮事,在我們上大學的時候它就頻頻發生了──那時候宿舍裡的哥們來了女朋友,大家一齊打掩護,晚上她就藏在他的床上,當然熄燈之後我們會安排放一些輕音樂,以便形成「交叉火力」,掩護他們在被窩裡的戰鬥……
至於騷客與他的陽小姐,他們以前在我宿舍裡怎樣活動我不得而知。我只是猜想他們可能會利用我去外地上課的時間差在我宿舍裡幽會。為什麼不呢──假如他們真的是情人。
──他們到底是不是情人?
不知為什麼,長久以來我極想搞明白這一點。在周圍其他人眼裡,他們早就是了。但我對此還不能太肯定──雖然他們在我面前有過一些出乎尋常的親昵行為。但我不是「過來之人」,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據說「過來之人」對此事一眼就能看出來。
騷客曾告訴我一個簡單而實用的判別方法:「假情人眉來眼去,新情人粘粘乎乎,老情人相互挖苦。」
對他的話我總是半信半疑,特別是最後一句,老情人為什麼會「相互挖苦」呢?……這大概僅僅是他的一家之言吧。
據我觀察,騷客和陽小姐之間確實有點眉來眼去,有時也有點粘粘乎乎,偶爾也聽見他們相互挖苦幾句。——他們有沒有在我宿舍裡過夜?他們有沒有上過床?……對這些我都不能肯定。因為我都沒有看見,只是猜測而已。
我原來並不認識陽。陽在這個學校讀書的同時我正在另一個城市裡讀書。陽現在的職業是電視臺的一名節目主持人。後來我因為騷客的關係見到了陽。陽長得並不漂亮,皮膚黑黑的,臉龐也談不上俏麗(人們背後都稱她是「黑牡丹」),但她很上鏡。凡是熟悉她的人都戲稱她是「最佳上鏡小姐」。在我看來,陽是那種倖存不多的「古典式」的女孩子,也就是崇尚理想,注重事業,追求知識、追求高尚情感和人生意義的那種。這倒像是和騷客一個模子裡套出來的。
騷客平時也是,滿口的理想事業,滿紙的正義真理,特別是上了講臺,面對莘莘學子們口若懸河,一「理想」起來就沒完,弄得學生們對他意見很大,說騷客不像是講《實用寫作》,倒像是講《空頭政治》。還有的學生說話更難聽,說騷客一上講臺就發騷,真讓人受不了。
陽大概是一個例外中的例外。也許正是騷客身上的這點「與眾不同」吸引了陽,也影響了陽,弄得她也像是在他那個「模子」裡脫出來的一樣。
騷客曾得意地對我說過:一個當老師的教一輩子書,能教出一兩個好學生,此生便足矣。
可見他對陽的評價之高。
他告訴我,陽畢業後曾在一家商場當售貨員,後來檢察院面向社會公開招幹,陽憑自身的努力考取了,當上了女檢察官,後來用同樣的方法,她又考進了市有線電視臺。如今水江人只要打開電視機,便能從螢幕上見到這位元貌不驚人的「黑牡丹」。
在騷客的描述裡,陽的歷史是一部自強不息、不斷更新、超越自我的歷史,也是一部獨身的歷史。凡名人──尤其是女名人,大概總是可羨而不可近,可近而不可「親」的,這種人大概註定是要忍受孤獨的吧?
不過騷客後來告訴我,陽兩年前已經結婚了,不再獨身了。不過她還沒有生育。好像她和丈夫的感情不太好。結婚以後,那男的希望陽不要再幹主持人的工作,他認為一個女人到處抛頭露面、招搖過市的不好。一開始是「希望」,但談到後來,這「希望」便成了「條件」。陽無法接受這樣的條件,他們的婚姻也只好像現在這樣,不死不活地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