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騷客現在越來越怕去學校上課。這學期他上的是四個班180人的大課,在一個禮堂式的階梯教室裡。站在講臺上,覺得下面始終是亂哄哄的,再看那些學生,打手機的,吃吃喝喝、打打鬧鬧、談笑風生的,應有盡有,讓你覺得像茶館,像飯堂,像浴室——就是不像大學課堂。
雖然老師配有無線話筒,但底下人多勢眾,聲音一旦大起來,連擴音器也壓它不過。每當騷老師聽不見自己講話的聲音時,他只有兩種選擇:要麼閉口不言,讓他們吵個夠;要麼大喝一聲——
別吵了!!!
這一聲如炸雷淩空劈下,常能起到出奇不意的震懾效果。但也就是幾秒鐘或幾分鐘的事兒。實在不行,騷老師只好使出他的最後一招——也是他的看家法寶——提問式點名。其招法也很簡單:隨便提個教學上的問題,然後在名冊上點一個學生起來回答,學生如果沒來,或者拒絕回答,則記0分。點的次數多了,那些「壞學生」就能對上號了。
你想吧,再「壞」的學生,也是怕老師「報復」的;再「笨」的學生,也知道一個常識:自己的命運其實就掌握在老師的手上——這門課如果老師不給你及格,你就別想拿到畢業證書。他們都是那種既想幹壞事、又不想被抓住的人。正如我們看到電視上很多穿囚服的人面對鏡頭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很後悔。」
騷老師也很後悔——每使一次「看家法寶」,至少會浪費十幾分鐘。講課的時間少了,教學進度就完不成,只好三句並作兩句,加速往前趕。那些想學點東西的學生就倒楣了。不過,下面這黑壓壓的一百多人裡,有幾個真想學的呢?……
騷老師想不下去了。卻又愛想,愛瞎琢磨。大家都說騷老師有點喜歡鑽牛角尖,喜歡和自己過不去。
有人會說,何必要搞這麼複雜呢?你看到哪個學生使壞,不守紀律,你直接走過去,給他警告,記下他的名字,豈不省事?
當然,警告是可以的,但你怎樣才能記下他的名字?你又不認識他。虛心向他請教吧,他就不告訴你,怎麼辦?下不了臺的只能是老師自己。事實上,學校曾多次發生這樣的事,老師在課堂上惱羞成怒,責令學生離開教室,學生理也不理,老師就上前拽他,結果學生奮起反擊,把教師推了個仰八叉……
這事還算輕的。有個姓楊的教授,上課上到一半,發現教室裡學生逃走了一半,於是決定點名,人卡在教室門口,點一個走一個,只許出不許進——結果和一個蹺課的學生發生扭打,點名冊被人撕得粉碎……
最嚴重的一次,是出了人命。一個學生上晚自習時在教室裡抽煙,班主任上前勸阻,突然被這個學生捅了一刀……
大學老師,什麼時候成了「高危」職業?……騷老師說他正在上報這個科研課題。
誰也不想當班主任。大家稱班主任不叫班主任,而是叫「敢死隊」。學校於是只好出臺新政策:沒當過「敢死隊」的,取消評職稱的資格。
這就是為什麼騷客40出頭了,還是個老講師的原因。騷客認為,職稱雖然很重要,但比較起來,還是小命更加重要一點。
有人說老講師是個膽小鬼,害怕得罪學生,害怕得罪任何人。他討好學生還有個絕招,就是在課堂上講故事。他發現,講故事的時候,教室裡就會安靜得多。而你一講專業課,底下就像被捅了馬蜂窩一樣。
今天上午第一節課,騷老師講了「研究生是垃圾」的故事。底下的大專生們聽了議論紛紛,不知是增強了信心還是毀滅了信心。老講師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的目的:到底是想增強他們的信心還是打擊他們的信心?……
3身邊的故事
第二節課,騷老師又講了一個「身邊的故事」:
某班一個姓馬的學生,在校期間十幾門課不及格,1998年離校時只拿到一張結業證書,最近他又回校參加「換證考試」——考及格了,就能換到畢業證書。其中就有一門我的《實用寫作》。馬上下課以後,我就要去教務處改他的試卷。這種時候,是當老師最痛苦的時候。可以想像,這些學生在學校又是重修,又是補考,折騰了七八次都沒考及格,如今到社會上荒廢了一年,就更不靠譜了。如果我不給他及格,就會影響他一生的前途;如果我違心地給他及格,上面查下來怎麼辦?誰負得起這個責任?誰敢拿自己的飯碗去冒險?誰敢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所以,今天註定是我最痛苦的時刻……
所以,我奉勸大家,要自律,自愛,不要讓自己走到這一步,這樣的話,老師痛苦,學生更加痛苦!……
騷老師講這個故事的目的不言自明,他是想巧妙地在學生面前增加自己的威信,讓他們不敢對自己輕舉妄動。所以,他常常會隱瞞真實故事中的某些細節,甚至是很重要的細節。這是瞞不過其他老師的眼睛的——
其一:這個補考的馬學生昨晚給他打電話了,說他補考的6門課,5門都過關了,就剩下你這門了,我的命就交到你手裡了……沒等他說什麼,馬學生就掐了線。「我的命」是什麼意思?應該是「我的命運」吧?可我明明聽見是「我的命」啊……老講師瞎琢磨了一宵。
其二:系主任老K昨晚也給他打電話了,說馬學生捐給系裡6千元科研經費,系裡研究決定,從中撥出6百元給你,用於補貼你今年的論文發表版面費,你儘快來系裡簽個字。
故事還是老故事。年年都有。結果也早就設定好了。關鍵看你怎麼講,而別人怎麼聽了。
當騷老師佈置作業的時候,底下的學生大半都站了起來,亂糟糟的往外擠,活動椅劈嚦叭啦響成一片,像除夕夜怒放的鞭炮。
此刻離下課鈴響還差5分鐘,正好不算「教學事故」。老講師總是掐得很准。
騷客在講臺上慢吞吞地收拾好東西,如釋重負地走出無人的階梯教室,朝教務處方向走去。
在那兒,他碰到了同事小居老師,一問,也是來閱卷的,而且是同一個考生——馬學生。
騷老師有些奇怪地問小居:他不是說5門課都過了,只剩下我這門課沒改了嗎?
小居老師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跟我也是這麼說的。
4騷客的「分居行動」
鐘杉辭職以前,大家都叫他鐘主任鐘主任,辭職以後當然就不能這麼叫了,因為系裡有了新的「頭」,鐘杉最多只能算個「舊頭」或「老頭」了。所以,大家又戲稱他「鐘老頭」。客氣一點的叫他「鐘老師」、「作家」、「騷客」、「騷老師」,不客氣的就叫他「老騷」、「搭錯筋」等等,不一而足。有時當面也這麼叫,鐘杉也照樣答應,一副大大咧咧老頑童的樣子。
騷客與老婆的「分居行動」,也叫「即興離家出走」,大概是從三月份的那個星期三開始的。
在此之前,騷客要調走(調到省城某報社)的消息已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據可靠消息說,省裡的人已經到學校來調查、考察過,騷客就只等調令了。那段時間騷客一直處於一種驚喜交織的狀態,喜不用說了,驚,當然是指他的擔心和害怕,他知道自己在學校的人緣關係不太好,生怕有人在這關鍵時刻戳他的癟腳。
但總的來說,騷客那段時間正是躊躇滿志、心高氣傲之時,與老婆鬧點小磨擦是完全可能的,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騷客與老婆的分居行動似乎是秘密進行的,開始連他的「室友」小朱老師都沒看出來。小朱同宿舍的小吳去省城進修研究生了,他的床位暫時空著,騷客就見縫插針填了那個空。那床以前騷客也來睡過幾次,睡個一兩夜就走了,就回家去了。然而這次的情況卻不同了。
現在,回過頭去看,騷客在那個星期三的表現確實是有些反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