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心靈感應真的存在吧,諦諦緩緩睜開睡眠的雙眼,然後,慢慢轉動柔和的眼球以便確認自己是否已經清醒,是否又回到了與夢境對立的現實之中!諦諦慣性似的看了看埃叔.埃姨,目光又被迫似的轉移到機器人身上......諦諦拖著沉重的身子慢慢坐起來,表情非常痛苦,彎曲的痛苦,這在平時是十分輕鬆愉快的動作,而此時此刻似乎耗盡了諦諦殘留的生命力!埃姨慌忙為諦諦矯正坐姿順便塞了一個枕頭給她依靠著,諦諦發白的嘴唇微微一動,傳播出微弱的聲音來：「埃叔,這個機器人是你弄來的嗎?」

埃叔忙說：「不是!它是和平使者,是來看望你的!它說它能夠告訴你一些關於埃埃的......事情!」

諦諦一聽,無力無助的雙眼猛然瞪大,似乎用盡殘餘的生命能量而大叫：「埃埃?!真的嗎!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諦諦努力地看著機器人,它卻不說話,一動不動!許久,諦諦開始喪失剛剛啟動的信心,開始懷疑機器人有沒有語言功能,或者,是不是它停電而停機了!諦諦又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緩緩地靠著枕頭,不祥的淚水成雙成對而順利地自由落下.落下......諦諦開始哽噎開始嗚鳴,身體微弱抽動不能自控......

機器人終於說話了：「諦諦,你和埃埃的感情......友情親情愛情......也許我能夠理解,比理解高級複雜的資料資訊還......認真.深刻.真實有效......硝煙散盡,光影流連,鐫刻在倖存者身上的是怎樣的感情記憶,是怎樣的靈魂延續,是怎樣的......我也能夠理解吧!諦諦,你和埃埃的感情非常深沉,比人的大腦還埋葬得深,比人的主觀世界還真,比相對的主觀存在概率和頻率還純真和清新......諦諦,埃埃的遺願是希望你繼續活著,好好活著,他希望他的相對的主觀存在能夠在你的腦中繼續活著,好好活著!儘管思念是一種無窮無盡的痛苦與空虛!諦諦,你能明白嗎?埃埃說過,他最不願看到你哭泣,哭泣對生命沒有好處!埃埃說過,他最喜歡你的微笑,美麗的女人善良的心靈神聖的微笑,希望我也能見到,然後,識記.保存.保持.回憶.恢復,恢復就是幸福,我也能明白,清楚!因為,我看到埃埃最後的遺物就是微笑,永不腐爛的微笑將會永垂不朽的!諦諦,現在,我要把埃埃的遺物轉交給你!」

說完,機器人伸出一個食指而插入腹部的一個隱蔽的小孔裡,指頭轉動,腹部的門左右移開而顯出一個正方形的螢幕,漸漸地,螢幕上出現了一個三維動態顯示的人頭,五官端正,正確而清晰,先是搖頭而活動,然後眨眼,最後看著諦諦,面帶微笑......

「埃埃!埃埃!」諦諦哭笑著喊叫著，連滾帶爬下了床,像是恢復了一切生命力,緊緊擁抱著機器人,看著螢幕上那雙真實有效的眼睛和真實有效的眼神而哭喊：「埃埃!埃埃!你說過你會回來的!你會完完整整地回來的!埃埃,你說過你會回到我身邊,你要和我結婚的,埃埃!」

螢幕上的埃埃的表情變得哀傷,如果它會流淚的話早就淚流成河而流出界限來了!不,它真的流淚了,效果清晰明顯,像是真實的!諦諦看到了,那像是真真切切的客觀存在!螢幕上的埃埃的表情又變得嚴肅,它竟然會動嘴而說話：「諦諦,對不起!我只能把殘留或是倖存的......靈魂帶回你身邊,希望你能夠確認和接受,諦諦!」

埃叔拖拉著發呆的埃姨出門去,房裡只有諦諦和機器人,只有諦諦和埃埃,這個房間一時之間像是永恆的雙人間,彎曲的時空!螢幕上的埃埃的面容又是持久的微笑......機器人試著伸出另一隻手,緩緩地.慢慢地.輕輕地......觸摸諦諦的臉......又緩又輕地活動著大拇指為她擦拭淚水......動作完成得小心謹慎仔細認真,完成得親切真切,完成得自由完美......雖然不能抹去淚痕,更不能抹去心靈靈魂上的傷痕,但是,默默的人性永恆,脈脈的眼神永恆,靈魂守恆!雖然,機器手不能感受諦諦的溫度,但是,能夠感覺到諦諦的臉皮的厚度,能夠感覺到靈魂的硬度和強度!不能感受溫度,卻能感覺到溫和溫暖和溫柔!諦諦緩緩地親近螢幕上的埃埃的頭,埃埃的嘴唇,閉上雙眼吻上去......一切似夢非夢,似真非真......

儘管螢幕只是一個平面,但是,立體立方的感覺也會黯然而生,也許靈魂就是立體的,是三維或多維存在的,動態的!也許靈魂存在于立方的空間之中.無限的時空之中!也許靈魂不需要什麼座標,它無處不在,它到處飛飄,但是它也不會總是飄忽不定,它總有一個歸宿之地,就像是光進入黑洞就出不來,也許光不願意出來,因為歸宿之地就是未來,非常精彩,為什麼要出來?!

諦諦吻住螢幕上的埃埃的嘴唇,許久許久,時間空間像是凝固了,或許只有時空凝固才是一種更真實的永恆,這種永恆比時光倒流比時空輪回比時空迴圈還真實和無限吧!當然,如果能夠永遠地凝固,才最真實最永恆!諦諦吻著螢幕上的埃埃的嘴唇,許久許久!諦諦的頭部與螢幕的距離,與螢幕之間的間隙,像是彎曲的空間,時間在此變慢,靈魂也進入彎曲的空間,進入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宇宙,靈魂重逢而融合得盡善盡美.活靈活現.相對完美.絕對曲美......

也許,距離產生美,間隙產生完美!

此時此刻,沉默是一種力量,生命在現實中學會堅強,靈魂在現實中學會延長,沉默是一種能量,人性在現實中學會頑強成長,靈魂在現實中學會發熱發光發亮......此時此刻,是人性和感情的一次瞬間的永恆存在......

機器人吞吞吐吐地說：「諦諦......有一樣東西......我想給你看看......又怕你不能承受......也許你無法承受!」

諦諦睜開眼睛,如夢初醒,差點忘記了自己擁抱著和親吻著的是一個機器人!諦諦含淚的眼睛看著螢幕上的埃埃的眼睛,覺得真實親切又難免有些虛幻和茫茫然,那眼神竟然有些憂傷,活像是真實的,確實有些憂傷!諦諦的心開始驚慌和緊張,難道埃埃沒有死亡,並且埃埃就在這個機器人的身體之中?!

諦諦疑惑地說：「還有什麼東西呢?只要是埃埃的,我都能承受!是不是結婚戒指或是項鍊,那是我的心願,為什麼說也許我無法承受呢!」

螢幕上,埃埃閉上眼睛,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在沉默......埃埃睜開眼睛,那眼神是諦諦最熟悉的,保存得非常完好,雖然在於螢幕上,但是很有立體感,眼神似乎永遠存在,一切依然,一如從前,神情不變,如同光速不變......

埃埃微動嘴唇,說：「親愛的諦諦,我依然愛著你,儘管我脆弱的肉體已經死亡,但是我幸運的靈魂還存在,意味著我沒有完全死亡,我倖存著!我的靈魂就在這個機器人體內,這個機器人的名字叫做倖存者,我的名字也叫做倖存者,這就意味著你所看到的這個機器人就是我,埃埃!只是我脆弱的肉體被金鋼完全取代,而我的靈魂無法被取代,靈魂依然存在,你所看到的這個機器人就是全新的我,全新的埃埃!也許你無法承受,或是暫時無法接受全新包裝的我,埃埃!」

諦諦更加迷惑了,難道世界上真的有靈魂存在?!

諦諦拉起機器手而看著螢幕說：「謝謝你保存著埃埃的容貌埃埃的微笑,謝謝你看望我安慰我,如果埃埃的靈魂真的存在著,我會為此而繼續活著,好好活著,因為我也有靈魂!謝謝你,希望你能經常來看望我,順便把埃埃的微笑帶來,謝謝你!」

螢幕上又出現了微笑......螢幕上的表情變得無奈,似乎不知如何是好!螢幕上的眼神又充滿希望.自信和光明,轉動了眼珠,而後認真地看著諦諦的眼睛......

埃埃微笑道：「諦諦,我愛你,因為你非常純真!我擔心你不看不知道而一看嚇一跳!不過,我相信你的心理素質非常高,我相信你的心理承受能力非常強!諦諦,我愛你,答應我,不管你看到什麼,你要竭盡全力儘快確認和接受,諦諦,明白嗎,答應我!」

諦諦十分困惑,睜大眼,點點頭,艱難地說：「好-----」

插在機器人腹部的小孔裡的手指緩慢地轉動了,那轉動速度似乎是最小的極限速度!

螢幕似乎也是最最緩慢地向上移動.移開......

一切真相大白!

一堆曲美.淒美.悲美.完美的腦，前面牽掛著兩個眼球，眼球中央的瞳孔明顯地收縮擴張，曲曲折折的大腦皮層上生長出許多導線模樣的根......

一切都是懸浮在溶液之中的!

諦諦一手抓著長髮,一手捂住張大的嘴而儘量不大喊大叫,然而,眼淚卻不受控制,幾乎完全流幹的眼淚連諦諦也不清楚從何而來,仿佛枯竭的湖泊突然冒出了水......

諦諦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她放開手,嘴裡竟然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來!

像是一場噩夢,想要呐喊卻怎麼都喊不出來,想要逃跑卻兩腿發軟而且癱瘓不聽使喚!

諦諦試圖緊閉雙眼,擠幹淚水!更想失明而進入神靈的黑暗!

諦諦終於強行恢復了發音功能,用盡餘力而撕心裂肺地慘叫：「埃埃-----埃埃-----，不-----不-----」

埃叔和埃姨都聽見了諦諦發出的慘叫聲,惶恐而慌忙地沖進房間......只見諦諦爬在床上泣不成聲,身體微弱抽動......

埃姨往機器人腹部一看,慘叫一聲「啊-----」,然後應聲昏倒而不省人事!

埃叔一看,差點癱瘓!埃叔後退幾步,強行站穩了腳,立即祈禱：「神靈啊-----,保佑我最可憐的孩子吧!」

埃叔哭泣了,嘴唇顫抖不已!一時之間,埃叔竟然忽略了昏倒在地上的埃姨,仿佛那本身就是一具屍體!

機器人,不,應該是埃埃!

埃埃收斂了一切......

埃埃先是走到埃姨身邊而靈活地蹲下身,把她扶起來,埃叔也相應地蹲下身,接過埃姨,埃叔往埃姨的上嘴唇和鼻孔之間的穴位狠狠地掐了一下,埃姨漸漸蘇醒,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站立的機器人,非常茫然地說：「嘔-----,神啊,剛才我看見......怎麼現在看不見了呢!但願,我老眼昏花,老眼昏花!」

埃埃說：「不!埃叔,埃姨,但願現在的我依然是你們的孩子,你們依然是我的親人!」

埃叔擦拭眼淚,說：「是的,我的孩子!」

埃姨直看著埃叔,茫然失措,不知所措!

埃埃輕輕地走向諦諦......埃埃輕輕地拿起枕頭邊的一個布娃娃,抱著,許久許久,埃埃說：「諦諦,它像是我們的孩子嗎?!」

諦諦的哭泣戛然而止,緩緩抬起頭,慢慢回過頭,似乎淚水也停止了,眼神有了一絲一毫的微弱的精神......諦諦緩緩爬起,慢慢站起,她輕輕地緩慢地接過孩子而緊緊抱在胸懷裡......埃埃漸漸地擁抱著諦諦,埃埃的機器手的每一毫米的移動都十分小心謹慎,真實而認真......是的,埃埃成功地擁抱著正抱著孩子的諦諦了!

埃叔扶著埃姨走出了房間。

一時之間,房間裡只有三口之家......

整個房子裡就是五口之家......

家,是什麼?

是靈魂的歸宿之地吧,是靈魂歸宿的優先選擇吧!

歸宿,是什麼?

像是光進入黑洞,永恆地不能夠出來,光也不願意出來,為什麼要出來?!

像是物質以光速,以光的時空序列,進入腦中,相對的永恆地不能夠出來,也不願意出來,為什麼要出來?!

......

埃埃一直守候著諦諦度過漫長的許多天。

埃埃看著諦諦吃飯,喝牛奶,埃埃不能吃不能喝,只能看著諦諦吃喝,埃埃只要精神飽和就滿意了,看著諦諦的身體漸漸恢復漸漸好起來,也漸漸有了笑容,埃埃的精神也就空前地飽和,比營養著埃埃的腦的高密度的營養維生液還飽和得多,埃埃也能感受到自己飽和的精神狀態......諦諦抱著布娃娃側身而睡,埃埃一直坐在床邊守著,仿佛是守候在天堂的邊緣......

埃埃呆呆地看著諦諦的睡容,那像是天使的神聖的從容!

埃埃透視而看著她的心,善良的姑娘善良的心,善良的心跳絲毫不會驚動夜的寧靜和夢境的幽靜,如果夢境也能被看見,那麼埃埃寧願整夜保持清醒保持沉醉,直到天明!月光照了進來,埃埃用肉眼看著諦諦,看著純真親切的生命,看著生命的純真親切,一切都寓於月光下的朦朧美好之中......

埃埃的記憶被釋放而自由自在,不必說在林中漫步,在河岸嬉戲追逐,在沙灘心平氣和,在草原如羊如兔,在黃昏如火如荼,在溪亭沉醉不知歸路,不必說在熱鬧的街上散步,在安靜的電影院投入,在幽雅的咖啡屋把心靈放逐,在晚飯後步入曲徑通幽處,不必說下棋.吟詩.唱歌.看書......哪怕只是單調地在一起,在一起就已心滿意足!似乎所有的美夢噩夢.喜怒哀樂.辛酸苦辣甘甜.是非成敗......都是生活,都是生活的活生生的元素.精神支柱......

一切依然如故,如始如初,回憶起來如釋重負,卻又空虛寂寞孤獨,似乎只能回憶不能量度......

埃埃想到了神秘神奇神聖的欲望和欲望的表達......

事到如今,埃埃的肉體被金鋼取代,欲望殘留而不能表達,存在方式改變了,欲望的運算式「1+X」也改變了,沒有「1」了，「1」的表達被取消,儘管腦中還有「1」的影子還有「1」的痕跡,也只能是殘缺的完美,毫無能動性,「1」只能有存在慣性而無表達慣性!想當初,「1」的趨勢趨向太強烈,需要美化.朦朧化.邏輯化.理性化......初戀的感覺像是一種有內容有意義有精神有效應的想法和做法!埃埃再也不能夠客觀地與她性交和睡覺,只能獨自幻想,只能欣賞,只能回想,只能感覺代償,只能多看一眼,只能多做幾個鴛鴦蝴蝶夢,就能滿足就能銷魂就能沉默就能清醒就能......

但是,「X」依然存在,「X」的表達依然存在,依然能夠運轉運行,埃埃想到了「求同存異」,想到了相對的主觀存在概率頻率,想到了其他的「X」......

埃埃和諦諦的愛情,還有內容,還有意義,還有精神支柱,還有效應,還有夢......埃埃和諦諦的愛情還能夠繼續,因為還有「X」存在著!埃埃和諦諦蒼桑慘澹的愛情還能繼續,還能多彩,還能精彩,還有故事,還有未來......此之謂真愛!

一個脆弱的女人和一個金鋼機器人戀愛,生活......

一般人也許到死都不會明白：那個女人是如何征服一個機器人的?!為什麼要征服一個沒有性功能的機器人?!機器人的程式是怎樣的人性程式,是怎樣的人文程式?!

不可思意!

人機之戀,是的,人機之戀!

一時之間,滿城風雨......

陽光總在風雨後!

風雨之後,總是會有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