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聖平逸晨。」儒生聽了他的話,有些異樣的在嘴中重複了一遍,似乎他和這個名字之間有著太多的牽連。
「十年前我進飄雪山莊時,聽說他辦了什麼錯事,已經對江湖中聲稱再不為人醫治,消息一出,江湖人莫不尋他去處,希望他能繼續行醫,可從此後,消息全無。難道平逸晨的隱世與無恨有關,恨兒又說了什麼話。能使平逸晨捨棄醫道如此嚴重地步。」儒生急忙問道。
李忠苦笑一下,道:「我也不知道,因為平逸晨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我,十年來我也一直希望能得到他的消息,可是一直沒有。我曾經被平逸晨救活過一次,欠他一條命,要知道平逸晨醫治病人只講緣分,從未讓人還過他什麼恩情。那些被他救過的人想盡辦法要報答他,都被他一一回絕。我也不例外,我一直想報答他,哪怕是任何事。誰知就在我送無恨到平逸晨那裡醫治的第二天,他卻說求我一件事,我非常震驚,因為「求」字在他口中說出來是多麼的難。我當時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他卻說讓我聽完後再作決定不遲。我看他臉色凝重,知是重要之事,隨即說,不論何事儘管他言,我李忠若是搖頭就不算好漢。哪知,他求的事是讓我用畢生功力去為無恨續命,我當時猶豫了,因為對我來說,武功就是一切,如果沒有了武功如同殺了我一般。試想我當時又如何會願意呢?但我們江湖人的立身之本就是有恩必報,若我不能遵守,我還有何面目立身於江湖。我雖不情願,最後還是答應了。當武功失去後,我悲憤欲絕,平時裡很容易作到的事情再也作不到了。我那時任何人都不敢見,怕看到他們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隻可憐的動物……。」李忠說到這裡,似乎想到了以前的歲月,神情中帶著絲絲的落魄。但隨即神色一轉,微笑的又道:「但現在看來,我當時作出的決定是對的,因為無恨用自己的生命幫助了太多的人,它使自己生命的每一秒都活的價有所值,這使我感到了驕傲,看到了回報。」
李忠說到這裡,隨即不語,只是拿起桌上的茶想要飲一口,可是拿起後又放下了。
儒生看李忠表情知道他還有話說,也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也是拿起了桌上的茶,卻並未放下,一飲而盡。
「說吧!你李忠和我紫風之間是沒有什麼不能開口的。」
李忠聽了這句話,端起茶杯也一飲而盡。歎了一口氣道:「你是知道的,紫風,我用畢生功力只能為他續十五年的命,如今已過了十三年,而且無恨這幾年傷勢加重,他現在下山在即,我擔心他連一年時間也支持不住,所以,我現在同樣求你為無恨續命,同樣拋棄一個武人的生命,你·····可·····願意。」
李忠急速的說完後,大口的喘著粗氣,心中起伏不定,眼睛不眨的盯著紫風。
紫風也反盯著李忠,兩人就這樣死死的盯著。只不過一刻後,紫風哈哈的笑了起來。
「武功這種東西已經對我來說可有可無了,因為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不是在江湖,更不是在武功之高可以任意而為的樂趣上,而是在冰涯山上,別說給他續命,就是把我這條老命給他,我也願意。走,我們現在就找他。」
李忠聽後,一陣大喜,暗想自己和劉伯溫果然沒有看錯人。誰知,剛起身一半,突然一陣眩暈,跌坐在座位上,紫風見此,剛想問李忠這是怎麼了,誰知話未及出口,自己也是一陣暈眩,立即知道中毒,馬上運功抵抗,誰知一運功暈眩的更加厲害。
「有毒,這茶哪裡來的。」紫風暈頭轉向的望著李忠道。
「紫伯,是我讓曉峰端過來的。」一個清瘦的身影從釣雪亭的側屋走了出來。
「我知道忠伯一定會來找紫伯為我續命,而紫伯你也一定會答應,可我真的不能連累忠伯後再連累紫伯了。所以我在茶中放了‘軟勁粉’,今天一天你們不能亂動,一動則頭暈眼花,我也決定今天就走。對不起了,忠伯、紫伯。我···我一定會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回來的。」無恨說後,強忍住離別的哀愁和即將流下的淚水轉身向外面走去。
看無恨轉身要走,李忠立即大喊道:「你等等,你不用騙我,你根本就不會回來了,我說的是吧!」
李忠眼睛裡閃亮著晶瑩的淚花,說出了自己心中一早就想說的話。
「你說什麼,李忠,不會回來。為什麼不會回來。」紫風一時不明白李忠所言,大聲叫道。
無恨的眼淚終於不可制止的流了下來,為了不被他們發現,臉儘量轉到兩人都看不到方向,努力使聲音平和下來。「怎麼會,忠伯,這裡是我長大的地方,你和紫伯都是看著我長大的人,這裡有我太多太多美好的記憶,有我太多太多關心的人,我怎麼可能會不回來呢?」
「我太瞭解你了,正是因為這樣,你才不會回來,因為你怕別人因為你的死而傷心,你寧願一個人默默的死去,也不願看到別人為你流淚,你之所以下山,大多原因不就是因為你時間所剩不多,你不希望紫風為你續命、也不希望大家看著你慢慢死去而悲傷嗎?我若說的不對,你就把臉轉過來,看著反駁我。」李忠突然氣憤的問道。
無恨心裡一陣混亂,他沒想到李忠會看的那麼清楚,也從未想過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在離死越來越近的日子裡,他多麼希望可以留在他們身邊。可是他明白,在生命逝去的每一天裡,對最親的人來講,卻是最痛苦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天都是傷心。他不願每天看到他們痛苦,他不可以這樣自私。他寧願自己失去最後的幸福,也不能讓最親的人痛苦。
無恨咬了咬牙,準備什麼都不說就此而去時,突然一隻手掌抵住了他的命門穴上,緊接著一股強勁的暖意從那只手掌上源源不斷的傳來,正是紫風強行壓住‘軟勁粉’的效力,把自己的功力傳給無恨為他續命,無恨想極力擺脫,可是怎麼也擺脫不了。只有大聲叫道:「紫伯,你的功力沒了,如果一旦你知道你的四位結拜兄弟囚禁在何處,你如何去救,難道你十幾年來心裡惦記的不是這個嗎?」
紫風頭變的越來越暈,軟勁粉的功效就是越運功藥力擴散的越快,但紫風仍然憑著毅力堅持在運功。勉強說道:「我那四位結拜兄弟作惡多端,被囚禁也是罪有應得,而你則事事為別人找想,不應該如此短命,我這身功力為你而去,值得。就算日後他們得知,也不會怪我。」
無恨見他不聽,只有把他傳過來的功力用作己用,去反震開他的手掌。紫風本來已經很難壓制住「軟勁粉」的效力,哪裡再經得起無恨的反震之力。頓時,被力道推開,一把跌坐到了地上。無恨把紫風扶起,讓他做到座位上。走到亭子中間,跪下向李忠和紫風磕了三個響頭,淚水一滴滴的滴在了雪地上。化開了冰冷的白雪。
「忠伯、紫伯,我七歲就已經把生死看的很淡了,當平大夫說我救不活時,我當時真的感到了平靜,從未有過的平靜。之所以活到現在是不想辜負忠伯為我付出一生的功力白費,不想先生和平大夫的努力落空。我努力地活下來,努力地使自己忘記以前活下來。可是這樣的活著真的好痛苦、好痛苦。每天都是這樣。是的,我這次下山是不準備回來,所以,忠伯、紫伯,我懇求你們,就算你們知道我死了,也不要去找我的屍體,因為·····,因為我不想死了,還害你們為我落淚。」無恨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李忠和紫風,擦乾眼淚,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你這又是何必呢?」紫風望著離去的無恨,無奈的喘著氣長歎一聲道。
李忠望著無恨的背影直至消失,才道:「哎~,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了,我們再怎麼勸說也是惘然。」
紫風聽此,默然的咽了一口淚,突然想起劉伯溫的那封信。囔囔道:「說不定下山對他來說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他重拾活下去信念的機會。我想‘伯溫恐怕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在死前留下那份信吧!’只不過他時間不多,剛才我只有三成功力輸到他體內,能支持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李忠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芒,一絲希望的光芒。心想:「老天一定要保佑這個苦命的孩子,一定會讓他幸福。」
而在飄雪山莊的前廳,龍飛剛剛聽曉峰說今天就走,喜出望外的等待著無恨的出發,可等了很久也沒見無恨出來,不禁又焦急起來。畢竟自己來這裡不是來做客的,可沒有多少時間耽擱。又加上耳邊不停傳來曉峰和天宇的笑聲,心情更加煩躁。高天強見此,知道龍飛的心情,轉過頭向正在玩耍的曉峰和天宇道:「喂,你們家公子什麼時候出來,我們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你們趕快去催一催。」
曉峰聽到高天強的話,非常可不高興,「你們來求我們公子有事,公子為了照顧你們,已經把時間提前了,怎麼你們還這麼多要求,好,既然這樣的話,我這就去告訴我們公子,讓他慢點,說你們一點也不急。」說完,向高天強扮了一個鬼臉。
高天強大怒,想要發火,卻又知道打又打不過,罵吧,又不知道從何罵起,只能說:「我不跟你們孩子一般見識。」
曉峰道:「是啊,你是不跟我們一般見識,也不知道誰今天被我撞了個狗吃屎。」說完,和天宇哈哈的笑起來。
「你·····」高天強氣的手指亂顫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一句「曉峰不得無禮」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過來,客廳的門被‘吱’的一聲打開了,一身洗的發黃的衣服首先印在了眾人的眼前。
龍飛心中一喜,心道終於來了,但看到無恨的容貌時,卻被無恨的容貌給震住了,只見無恨的半張臉全是燒痕,另外半張雖然平整無瑕,但已然破相。再加上頭上的白髮,讓龍飛為之一呆,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天縱之才的劉伯溫怎麼會收這樣的弟子。
而更吃驚的是曉峰和天宇,他們奇怪公子好好的為什麼要打扮成這樣。正要開口詢問,卻被無恨的眼色止住。
而最高興的是高天強,因為他自小就喜歡自己的師妹,剛才龍飛雖然權宜之計說把師妹許配給無恨,但並不代表師父沒有此心,此時,看到無恨的相貌,他大大松了一口氣。知道師父這個念頭絕不會再有。
無恨見龍飛不語,只是盯著自己看,一笑道:「讓龍幫主見笑了,我幼時被開水燙傷,容貌已毀。所以極少見人,有什麼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龍飛聽了這話,暗思這可能就是他不願出山的原因吧,又想到自己也不是沖著他的面貌而來,而是他的武功,不禁為自己剛才的驚訝感到好笑。忙安慰道:「自古成大事者,從不在於容貌。在龍某看來,一個人重要的並不是外在美,內在美才是最重要的。」
無恨見龍飛反過來還安慰自己,知道他想錯了,但也不予爭辯。只是對天宇說道:「行李可都準備齊全。」
天宇答道:「已經全部準備好了,公子。」
無恨點了點頭,對龍飛道:「那我們出發吧,龍幫主。」
「好,」龍飛答了一聲,率先向莊外走去。
而此時的冰涯莊上,老陳正在家裡擦拭著自己的獵具,突然聽到西屋裡一陣叮叮噹當的聲音。
心中頭一個念頭就是「難道是野獸」,拿著獵具就向西屋跑去,誰知是自己的兒子小虎在找什麼東西,把西屋的東西扔的到處都是。老陳今天本來心情就不好,看到這個,更是來氣,大聲喊道:「小虎,你在幹什麼,把屋子搞得這麼亂。」
小虎被嚇了一跳,見是自己的父親,怯怯的說:「我在找東西送給曉峰,他要走了。」
老陳聽自己的兒子是要送東西給曉峰,笑了笑,也未多想,只交待了找到後把屋子收拾好,就又去擦自己的獵具了,但擦著擦著感覺不對,曉峰要走,曉峰往哪裡走,不會是無恨····,老陳越來越覺得不安,於是叫上莊裡的人向飄雪山莊奔去,哪知到時,已人去莊空。
眾人急忙跑到山上,從山上遠望,依稀看見幾百丈遠的雪地裡有些許黑點在快速移動,大家急忙的追了過去,可是跑了幾丈,都氣喘吁吁起來。正在大家都淚眼不知怎麼辦時,也不知是誰大聲喊了一句:「公子,保重。」
頓時,莊裡的人都大聲喊道:「公子,保重。」聲音迴響在整個冰涯山脈間,連山脈也極力的附和,遠遠地傳到移動的黑點那裡,其中的黑點停了停,愣愣的回了回頭,好像說了句什麼。片刻,又向前奔去。直至黑點走出眾人的視線,天地又變作了白茫茫的一片。眾人仍癡癡地望著。
雪,又紛紛攘攘的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