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並不優雅,甚至帶著點雜音。聽上去極不舒服。如果這是在酒樓和茶館裡必被客人譏笑。但在這冰封的崖山。琴聲卻給人以份外的沉重。尤其是彈者只用了一音,其餘皆不用。全無了琴音給人賞的韻味。使得龍飛胸中一陣煩悶,抑鬱之氣隨著在胸中擴散,那種煩悶使龍飛臉色漸漸發白,突然憶起自己從出生到現在失去了一些什麼東西,卻再也回不來了。那種傷心使龍飛漸到不能忍受的地步。而高天強已經受不住,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公子,有客來。」曉峰運用內力向琴聲的發出地大聲的喊道。
頃刻間,琴音忽變,由原來的一音轉為七音。琴音高時,仿佛大鵬展翅,一飛九千里;琴音低時,仿佛遊魚淺低,不見入身影;琴聲柔時,若涓涓細流,款款而下;琴聲強時,若巍巍高山,挺拔逼人。一掃剛才沉悶鬱結之氣,如寒冬已過,盛春到來。百花爭放,千鳥齊鳴。
龍飛雖然不懂音律,不知高雅。但也感到自己不知身在何處,頓時生出,聽此一曲,此生何求之感。而所有的人都慢慢的閉上了眼睛,享受著這份淡雅。腳上卻一步不停的向琴聲發出地走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琴聲漸歇,再不復聞。龍飛依依不捨的從沉醉中清醒過來,睜開雙眼,赫然一面山壁擋在前面。若是再不清醒,恐怕就撞到上面了。而曉峰則早已不知去向,高天強則差點撞到龍飛的身體。
龍飛回過頭一看,一曲下來自己竟已走了那麼遠了。怪不得剛才遠遠的沒有望到這面石壁,他仔細的打量著那塊石壁,只見除了高大外,光禿禿的沒有任何特色。石壁的左右兩側則被高聳的雪山擋著,只留下一個緊能側身而過的縫隙。
就在龍飛奇怪曉峰到哪裡去時,曉峰則從石壁後的縫隙中鑽了出來道:「龍幫主,請,我家公子就在上面。說完,又鑽了進去。
龍飛和高天強兩人跟隨曉峰鑽過石壁縫隙後,一條直上高處的石梯矗立在眼前。龍飛正要一步步的走上去,卻聽到高天強在後面輕輕的道:「師父,壁上有字。」龍飛回過頭一看,只見剛才在外面看到的石壁後面,大大的刻著六個字:不怨天,不尤人。字體龍飛鳳舞,有「二王」之功底。
這讓龍飛一驚,因為從這六個字凹凸度看來,絕非是用鑿子刻上去的,反倒像是用指頭寫上去的。剛才自己在外面觀看石壁時,已知此壁堅硬無比。天下間竟有人能用指頭在這面石壁上寫字,這讓他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龍飛剛想問是何人所書時,卻發現曉峰早已走上去很遠了,急忙向上追去。
龍飛越往上走,光亮越大。走到石階的盡頭時,他的眼睛已經被亮光刺得睜不開了。而從頂上往下望,天地皆白、無際廣大,正是孔子所語浩然之氣所養的最佳場所,也可使狂妄之輩察自身之微的絕好去處。
「高處不勝寒」,等龍飛眼睛慢慢適應後,身體卻受到了刺骨的寒冷。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個雪碑。上面正正方方的刻著三個字:無恨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到了整座冰涯的最高處。顧不上看旁邊的風景,眼睛一下子就盯住了峰上的一個人。
峰上總共五個人,除了龍飛、高天強和曉峰外,還有兩人。一個是穿著藍色衣服的老年人,歲數已過古稀之年。他正在把一個白玉一般的琴慢慢的擦拭,眼中不時閃爍著什麼。有時還停下手中的活,撿起木頭加加身旁點起的篝火。
另一個人背對著龍飛,只看得到背影,雙手橫握在背後,一隻手上用食指和拇指捏著一方絲絹。靜靜地望著天上飄下的白雪不知思考著什麼。他穿著一身白衣,或者已不能稱之為白衣,因為他的衣服已經被洗的有點發黃。他俊偉的背影上撒著一頭長髮,為了不使長髮撒出來,頭髮用一根黑絲帶隨意的挽著。那根黑絲帶給人以璀璨的感覺,只要任何人看了,好像都會明白那條帶子為什麼那麼的黑。因為襯托它的是一頭別樣的長髮。因為長髮也被黑絲帶所襯托。比黑絲帶更璀璨。
白色,
白色的長髮。
年少白頭,頭髮上唯一黑的也就是那根絲帶。
一聲歎息,從那個青年口中發了出來。接著,他手中的那方絲絹被一股寒風帶起,飄飄揚揚的向峰下飛去,直至消失不見。
「曲終人不見,峰上數清風。雪影飄落後,使感夢中人。」青年人輕輕的吟了一首詩。
「峰上無座,請龍幫主見諒。另外,我容貌已毀,不方便轉身待客,也請龍幫主見諒。」一句話語仿佛從天際傳來般飛到了龍飛的耳朵裡。
龍飛見他並沒有轉過身來說話,又聽他說容貌已毀,再加上他一頭白髮。龍飛忍不住暗暗想到,此人到底相貌如何呢?又想到自己剛才在下棋的老儒生處說要把女兒許配給他,這樣的話豈不得不償失。原以為劉伯溫的弟子就算再不好,相貌也應該是數一數二的。
‘哎’,誰知?······
龍飛現在才知道什麼是有苦說不出。
無恨見他不答,以為是他擔心信中之事。又道:「信我已經讀過,確實是先生生前所書。這件事既是先生答應了的。我必將遵從,望請放心,明日我就跟你下山就是。」
無恨剛說完,旁邊正在擦琴的藍衣老年人動作一停,想要說什麼,剛張口又閉上了。曉峰則大聲說:「公子,你不能下山,他可不是什麼好人,他……」
「好了,不要說了。」無恨打斷了曉峰的話。然後又道:「我管教不嚴,望龍幫主見諒。」
龍飛聽到他肯隨自己下山,不覺的喜出望外,原以為還要再經一番波折,誰知如此簡單。連日來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了。馬上道:「無…無…,」剛說了一個字立即住口,突覺的叫他無恨他是否會不高興,但要和曉峰一樣叫他公子又輩分全亂。只好道:「真是麻煩你了,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無恨明白他的心思,道:「龍幫主以後就叫我無恨吧!這本來就是我的名字,不必拘束。現在幫主先去莊上休息,明日無恨一定跟隨幫主下山,到時有何事幫主再言不遲。曉峰你帶龍幫主去莊內休息」。
曉峰聽無恨如此說,心中不甘的應了一聲,狠狠的盯了龍飛一眼。
龍飛並未作何理會,只是把眼光放到藍衣老年人上,抱了抱拳道:「前輩可是號稱一手擎天的李忠,晚輩龍飛沒有及時把您老認出來,真是有罪。」
藍衣老人繼續的擦著琴,慢慢的道:「我是叫李忠,不過卻非什麼一手擎天。也沒有聽說過什麼一手擎天,恐怕你認錯人了!」
龍飛知道自己絕不可能認錯,十七年前自己曾經遠遠的見過他一面,現在雖然十七年過去了,但對方的容貌並無多大變化,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當年望見他時那種心生畏懼的感覺消失了,既然他不承認,龍飛也不好多問什麼,向李忠抱了抱拳,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敬意,跟隨曉峰向峰下走去。
李忠見龍飛走遠了,才道:「恨兒,你如何看那封信,我到現在依然不明白伯溫那封信的意思,似是他所書,又似假的。如果從信的語氣上言,是他沒有錯,可是從最後的落款上看的話,此信又是假的。要知道伯溫從來不曾答應你是他的弟子,也不會在信的落款處寫師父劉伯溫書。你不應該如此的草率答應啊!
無恨慢慢的轉過身來,一張冰玉般的臉孔使人心中泛寒,眼睛如一彎清水閃爍著十分的睿智,眼眸有點淡藍,似乎有些異族的血脈。或許是因為住在冰涯上的原因,他的身體在轉過來時散發出冰冷的氣息。可是當看到他那張完美無瑕的臉時,你又會感到一股溫暖,一股給人希望的溫暖。但從他身上,你卻完全發現不了跟同齡人一樣的稚氣,當望到他耳後的白髮時,你會發現白髮隱藏的是滔天的無奈和滔天的哀愁。
如果一定要用兩個字來描述他的話,恐怕除了「背負」二字再難找到合適的了。
無恨聽了李忠的話,慢慢解說道:「信是先生寫的沒錯,落款是假的也沒有錯。之所以會這樣,只不過是先生在為我找一個拒信的理由,但又不確定這封信對我是福是禍,難以拿定注意,所以這封信就導致了外人看是真的,瞭解他的人看是真假難辨。‘命中註定,一切隨緣。好壞差距,天亦難定。謹記:不怨天、不尤人’,先生信中最後一句話就充分的表達了出來。我若要不想下山,就以此信為假為理由拒絕來人。若留在山上心中還是放心不下一些事不如下山。不過下山福禍難定。先生這封信用心良苦啊!」
李忠道:「即是這樣,也就是說伯溫也不想讓你下山,他給了你一個拒絕的理由,你為何還要下去,你的身體若要下山,三年恐怕就…,哎,這是何苦來的。」
無恨苦笑了一下:「這份恩情本來就是先生為了我而許下的,雖然先生不在了,我也不能讓他做一個失信之人,我在山上雖可多活幾年,但我始終有件事放心不下,有幾個人想再見一面,如若下山能夠達成,少活幾年也是願意的。況且忠伯你已經為了我的身體把一身功力耗盡了,難道還要紫伯也這樣嗎?這可是你們不知花了多少歲月、吃了多少苦才練就的。我一個早已應該死去的人不值得你們如此。」
李忠歎了一口氣,把擦好的琴放入琴袋中。心中想到:「恐怕你執意下山,後面一條的原因更重些吧!你總是為別人著想,什麼時候才能為自己想想呢?伯溫雖然是好意讓你住在山上,但你在山上這十三年,你開心過嗎?」
李忠望著無恨傷心的道:「你既然已經決定,我也不勉強你了,不過下山後一定要注意你的身體,如果你感覺有什麼不…好,一定要回到上山,讓我再見你一面。」
無恨看著已經老邁的李忠,想著他丟下江湖中顯赫的地位,丟下人人羡慕的榮華,把自己的一身功力用來維持自己的生命,就不覺的流下淚來。
「放心,忠伯,我就是死也會死在這座無恨峰上的。」
李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多大了,還哭,以前遇到多大的困難都沒有哭過。快把眼淚擦淨跟我回去,要是再不回去,天宇不知道該怎麼大鬧了。」
無恨笑了笑,望瞭望無恨峰。心中默默的想也許這是自己這一輩子最後一次站在無恨峰上了吧!依依不捨的向峰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