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李樹的自述:艱難的抉擇
原來,章守鐵在去雲南說媳婦之前,弟兄四個曾經好一頓爭論,爭論的焦點有兩個,一是按章家的經濟條件,只夠一個人說媳婦,究竟該誰去?
二是要是媳婦說來家了,那麼其餘三弟兄究竟有沒有份兒?弟兄四個爭來論去,也沒爭論出所以然來,於是,就把它推給老爺子,讓老爺子一碗水端平。
這本身就是一樁愚蠢的事。老頭棍子掉地都不知是個大寫一,你讓他怎麼斷?十指本就連心,錢又是大傢伙合夥掙得,憑什麼就讓你一個人說媳婦?
老大說:「咱兄弟四個我歲數最大,年齡不饒人,所以,這個媳婦理當就該我說。」
老二據理力爭:「我比你才少兩歲,能分出誰大誰小來?而我長得還沒三塊豆腐高,找本地閨女連想都甭想,據說人家那邊閨女就不計較這個,俺去不正合適麼?」
老三緊接話頭:「誰不知道我老實吧唧的,肚裡也沒什麼道道,因此,俺還非得遠走他鄉才能說上媳婦不可。」
老四不樂意了:「其實要講說媳婦的年齡,就我最是時候,俗話說了,好鋼用在刀刃上。所以,咱不能吧有限的三倆錢,白白撂給了鐵道部。」
老爺子只是悶頭抽煙,等四個兒子挨個發表完了。他在鞋幫上磕了磕煙鍋,歎了口氣,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啊!十個指頭咬咬哪一個都痛!咱就抓鬮吧,攤上幫,攤不上苦。」
弟兄四個你看我,我瞅你,瞅來看去,誰也說不出個什麼來。
鬮兒很快弄好了,但哥四個誰也不敢伸手。
老爺子就開口了:「抓吧,有運沒運,不在先後,是看命中有沒有。」
既然當爹的都這麼說,那就開抓吧。結局是,老四的頭皮厚,望著手中「去」的鬮。老四仿佛看到一個水靈靈的姑娘站在面前。再看看其他三個哥哥,幹瞪著眼。好在,老四真要領回了媳婦好歹也有他們各位的份兒。但這份兒到底該怎麼分呢?哥三提出了很多不同的分法,老四聽了沒有一個合他意的。最後,老大又提出了一個方案,那就是名義上媳婦是老四的,他們可以宿宿睡在一起,而哥三只能輪流著來,從新婚第二天開始,先從老大排,排到老三再輪回老大,以此類推,持續迴圈。必須強調的是,不論輪到誰,只能完成一次任務,任務一完成,馬上就得撤出來,不可偎被窩兒,以免引起媳婦的警覺。
如此荒唐的決策,老四更不點頭了。他當場指著老大,扯著嗓門就嚷起來:「你還是個人嗎?這是個人做的事嗎?」
「什麼人不人的!」老大說:「咱們活到這一步,早就趕不上個人了!你要不同意,就讓出指標,誰去都是實行這個方案。」
好不容易碰到這個手氣,老四哪能輕易轉讓?就這樣他稀裡糊塗的把我領回了家。如今,哥三又紛紛訴起冤,說他們吃了大虧了,憑著公共的財產,老四憑什麼先開了瓢,嘗了鮮?現在,誰拿捏的准媳婦肚裡的孩子是誰下的種?
章守鐵斷斷續續地說到這裡,我氣急敗壞地下炕抓起菜刀。
守鐵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罪惡,想想大概也沒什麼退路了,索性乖乖地將頭伸到菜刀下……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被推開了,守鐵爹領這三個大伯哥進來了,二話不說,三個男人齊刷刷跪在了我跟前。
我只有哀傷地瞪視著他們。
老頭朝我搶先開了腔,他渾身顫慄,以致話都不連貫了:「鐵子他媳婦,你……你千萬熄熄火,火大……傷肝!千不怨,萬不怨,都怨俺這幾個小子!這些……混蛋!純粹是老母豬拱糞,找死(屎)!唉,你說你們哪……」
「不能一脬屎全抹到我們頭上吧。」老二垂著的頭緩緩地移向他爹,很不服氣地,「就你當爹的頂不起蓋兒來,才窮得俺一個個說不上媳婦,要不,俺們能這麼下做嗎?」
「你他媽不要屎尿不分,是臭都往窮上潑!」老頭扯著嗓子喊,「窮的有的是,一個個的都像你們這麼胡作嗎?」
老二咕噥道:「這麼說還是俺幾個腦子進水了?」
老頭呸了他一口:「你們純粹就是豬下貨!」
「都別說了!」我只感到自己的身子在下沉,在往萬丈深淵下墜,手裡的菜刀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下。我一頭紮進被窩。只剩下哭了!
隨著局勢的變化,爺兒四個更慌了,尤其是老大和老三,都意識到自己問題的嚴重。一時間,他們覺得渾身的骨骼頓時失去了硬度。
老大木呆呆地朝我說:「弟妹子,俺活了這些年,頭一遭犯這天殺的錯誤,你還是宰了我吧,就當殺個畜類。」
老二附和著:「大哥說的對,我們都不是人。」
老三恰到適時地接過話頭:「是啊是啊,反正俺家人的命也不值錢,你儘管拿去墊背算了。」
「我要我的清白!」我扯著往外噴火的嗓子喊,「我要告你們去!」
我看到,平日這些金剛一樣健碩的爺們,此時一個個猶如綠毛龜。
老爺子更是苦喪著臉向我信誓旦旦保證:「守鐵媳婦,你啥招都可以使,但就是不能使這招呀!俺老章家雖然從祖上就啥也不是,但從來就不惹官司!只要你不告官,以後俺全家人都聽你的,你就是當家的!」
老爺子此話一出,弟兄幾個沖我磕頭搗蒜地:「俺以後再也不敢亂種地了。」
「俺堅決執行一夫一妻制度。」
「俺心甘情願地為你赴湯蹈火!」
看著眼前四個本不是自己男人的男人,想想一年來為他們盡著本不該盡的義務,我哭得更響了。
哭一陣兒停一陣兒,停一陣兒再接著哭,我直哭到第二天日頭照到炕頭。巨大的傷痛,把我一生的淚水都流枯竭。我忽忽悠悠地,不知道是昏過去還是睡過去,等我恢復意識,已是兩天以後的事了。
守鐵早就把雞蛋面端到我面前了。他端著碗,小心謹慎地。不見還好,一看到他,我不由自主地狂吼:「滾!」
他趕緊放下碗,沒說二話,乖乖地退了出去。
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呢?難道真的告他們去?不告,又怎麼出這窩囊氣?
突然,死,闖進我的腦海,都說好死不如賴活。其實不然,有時候,死就比活著灑脫,一死百了,什麼也沒有了,多超然呀。這時候,肚子有什麼東西在動彈。我猛地想起——孩子!摸著凸起的肚皮,一種依依不捨的情結牽扯著我的心!孩子是無辜的,他沒有理由給當媽的當殉葬品,而我更沒權利強制他離開這世界。
那就離婚吧。離了,就眼不見心不煩,一了百了。只是,離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哪裡才是她的歸宿?回娘家是不現實的!再另嫁,更是扯淡!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失落.悲涼.無助,攪得我坐臥不寧。我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個孤魂野鬼,在這不足十平米的屋子忽忽亂轉。
我不能看到章家人,只要看到姓章的任何人,我就作嘔!天一落黑,我就把守鐵攆到那幾個光漢屋子裡。當面對空蕩蕩的四壁,落寞的我就像生活在沒有陽光和空氣裡,我一宿一宿地失眠。於是,我就開始了瞎溜達。
這是方圓十個村莊唯一一條通達縣市的鄉級公路,每天有兩趟往返縣市的大客車。記得一年前,我就是跟著守鐵在這下的車,一晃,三百六十五天過去了,真的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呀!這個令我夢牽魂繞的地方,那個令我傾心的男人,如今,一切的一切,都黑白顛倒了!
清晨的太陽還沒有露出笑臉,它的光輝卻已映上了東方的天空,抹上一層絢麗的景色。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仔細觀察它的色彩,望著它金光十色,熠熠生輝,我近乎絕望的心突地被染上一絲亮光。
而每當我跨出大門,章家男人們都虎視眈眈,我明白,他們既怕我尋短見,又怕我冷不丁的跳上車跑了,這樣他們就人財兩空了。所以,只要我一離開他們的視線,他們中便有一人跟蹤我,被我擼下臉罵了兩次後,他們再沒敢重蹈覆轍。
冬季的清晨一片空寂,偶爾傳來公雞打鳴和麻雀唧唧喳喳的叫聲,再就是萬籟俱靜了。
幾天來,我總能看到有個男人,和我腳前腳後的,先不緊不慢地走,後就跑起來,哦,敢情是鍛煉身體呀。是城裡人吧,五官貌相俱不具備,說他是個農民吧,又說不通,自古以來農民就沒有晨練的規矩。看他的穿著吧,不土也不洋,真分不出界限。
那天,他氣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哎,你怎麼每天站在這,風涼嗎?」
我瞅了他一眼,沒支聲。
他搖著頭又跑開了。
又過兩天,他再次和我搭訕:「哎,你是章守鐵的媳婦吧?」
我把眼睛睜大了點,看著他,既不點頭也沒搖頭。
「你可能不認識我,可咱倆是一個村的,我叫丁天,一般不在村裡,所以你不認識我。」
我心裡嘀咕:什麼人呀這是,我問你了嗎?你頂天頂地的,該我什麼事?」
「其實你應該認識我。」丁天往前靠了靠,「就是你結婚那天,記得不?」
馬上的,我的腦子突地蹦出個一頭卷髮的大個子,鶴立雞群般的站在人堆裡。是他,新婚之夜我牢記的大個子。
我若有所悟樣子,引起他的關切,「怎麼,家庭不和?」
我白了他一眼。
「你別不服,全村人誰不知道你冤死了!」他又出乎意料地問我,「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是呀,到底該怎麼辦?儘管毫無頭緒,儘管心裡渴望有人給出個主意,但對眼前熱心反常的陌生人,我保持三緘其口,畢竟,家醜不可外揚。何況,我這是醜中醜!
丁天卻執著的不依不饒地:「你一個外來妹,在這也沒個有點權勢的親戚,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鄉親,說說吧,或許我能幫你點。」
我心鬆動了,是啊,一千斤的擔子,兩個人挑,那是什麼分量?而他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也許真能幫我?想到這,我胸膛裡堵了多日的石頭落地了。我告訴他,我要去告他們一家。
丁天說:「我知道你要出氣,要報仇,可是步驟不是這麼個走法,為人做事要動心機。」
見我還處在朦朧狀態,他進一步點播我:「你沒學過珠算嗎?這小算盤可得精著打。如果你真要和章家打仗鬧火地打上官司了,那就是兩敗俱傷。你想想,就算你把他們都送進了大牢,而你也名聲大臊了,又得不到多少實實惠惠的補償,女人是物質動物,作為一個女人,難道你沒有這種體會?」
真是人如其名啊,丁天,確實頂天!我一言不發地等著他說下去。
「當然,你也不能就此成為個怨婦,這輩子活埋在這場婚姻裡。事情已經發生了,與其把精力浪費在打官司上,不如換位思考,走個旁門左道。」丁天語氣充斥著無邊的意境,「你的遭遇,無論放在誰身上,都得哆嗦兩下子!但是,你這輩子總不能光去哆嗦了吧,你現在要學會處亂不驚,往長遠打算。常言說,貧賤之家百事衰。何況,這世上的人根本就沒有免檢的,又有誰是真正沒有罪過的?這就要求你去忍,人生不怕百個忍,人生只怕一不忍;不忍百福皆雲消,一忍萬禍皆灰燼。」
我心裡頓時豁亮了:「丁大哥,還是你說得在理,那你就好人做到底,給我支一招吧。」
「支不支的先放一放,咱先把輩分修正一下。」丁天笑道,「全村我輩分最小,在章守鐵面前,我是孫子。」
我被他逗樂了。
「咱農村規矩套套就是多,你說守鐵才大我幾歲呀,憑什麼就當我爺爺了?你肯定也不能接受比你還大的孫子吧?」丁天調調而侃:「所以,咱倆還是以名道姓相稱,你說行不?」
這個丁天。對眼前這個高大魁梧的男人,我突地有種依託的欲望,「行,那就談談你的見識吧。」
「也罷,那我就瞎咧咧幾句。」他很誇張地吞了口吐沫,嘴唇皺起一道豎紋,眯縫著眼,壓低嗓門,極其神秘地說:「都是一個村的,背地裡亂咕唧人不好。老話說,爛人也有亮點,別把人家說得一無是處,,其實他們每個人都有閃光點呢。」
「就他們?」我差點失聲大笑,一顆閃亮的金子竟能找不著媳婦?
「我知道你不信。」丁天一字一板地給我解釋:「我可以破譯給你聽,先說章老爺子吧,別看他大字不識一個,但手頭很巧,據說年輕時候在大連學過買賣,學的是修理技術,可後來硬是讓老家給誆回來,非要他留在家裡給老人養老送終。再說章老大,老黃牛似的,一年到頭就知道埋頭苦幹,就是沒主張;那麼老二呢,這人要說起來很混,但心眼最活,大鍋飯時期,就常偷著倒弄零花錢。八十年代初期,跑到東北淘過金,後又帶藥材回來,總之,他手頭有點錢,之所以找不著媳婦,主要是他脾氣太壞了;老三沒什麼大本事,但他非常喜歡鑽研果樹之類,你看他種的蘋果全村有幾個人趕得上他!至於老四,就不用我說了,你也吃他做的飯一年多了,他什麼手藝你比我更清楚,要不咱村誰家辦喜事都找他幹嗎。」
我思索著他的話,反問道:「如此說來,那他家何至於窮得連個媳婦都說不上?」
「問的好。」丁天說道,「他們為什麼都娶不上媳婦呢?主要是他們太懶散了,又沒個領頭羊,一盤散沙,沒人來聚攏,所以就發揮不出他們各自的優勢,這就導致雞多不下蛋,人多瞎搗蛋的局面。」
「你意思?」我琢磨著對他說,「勤快人適合單幹,而他一家恰恰缺少個帶頭的人?」
「對了。你真聰明!丁天竟然豎起拇指,」常言說得好,識其人,讀其書,知其事。在你瞭解他們各自的習性專長後,,下一步你就要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利用現在特殊時期,操作他們來為你出力,最終叫他們一個個地補交所獲得的高額‘稅款’!這就叫做人一輩子,該承擔的就得承擔,概不賒帳!」
我明白丁天是讓我將章家對我的羞辱化成經濟實體,要我調動他們記憶體的積極力量,帶領他們創富。可是,我一個婦道之人,哪曉得如何操作?無奈,只好再次請教。
「這事兒得因你而定啊。」丁天說,「你現在是領導了嘛,腳下就得墊兩塊磚,高瞻遠矚了。先想想自個是什麼樣個人,能帶領別人幹什麼,你先好好考慮好了。」
「天哪,這麼複雜!」我一下子犯難了,搖著頭,「不成不成,芝麻地裡出不了豆蟲。」
「切,鹼地裡還種出拉拉穀呢。」丁天突然嚴肅起來,「你記住了,不能自立的女人,註定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我這人就好管閒事,這麼的吧,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我再給你支幾招,增加點百分點。」
接下來,丁天告訴我,做事的成敗關鍵在細節上,但現在對我來說還談不上,一我沒譜兒,二沒資金,所以,我現在手要做的事就是,先把章家的男人圍攏住了。丁天特別強調,這屬於秋後拉清單的方案。他最後又點化我,先著手把老大老二老三在家幹,想辦法吧他們的潛力挖出來,這樣幹上一秋攢點資金,然後在往城裡發展,利用守鐵烹飪的手藝,開一家有特色的快餐廳……
丁天嘎叭亂脆地羅列了一大堆,我越聽越入迷,天哪,這人怎麼這麼有才!
……
以後的日子我不在暗無天日了,因為丁天佔據了我整個心懷,我不但想他的人,更想他給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驀地慶倖自己那天沒做出傻事,否則,就遇不到他了。可我又疑惑,你說,我和他名義上只不過是一個村的,平日也從不打交道,他為什麼對我就熱情十分?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唉,林林總總都有帶我拿捏呀!
不久,這些困惑伴隨著我和他接觸的日益頻繁而逐漸平息了。原來他也是苦孩子出身,剛脫離娘胎半個月就被人包養到這來了。據說他的親生父母是很不光彩而造就了他,而這種孩子當地人稱之「小道兒的孩子」。因此,儘管養父母對他還不錯,但他的童年依然在歧視中度過的。
為了出人頭地,壓倒看不起他的人,他發奮學習,順利考上了縣一中,本來凡能考上一中,就等於一條腿邁進了大學的校門。可不知咋的,他連考三年,總是在邊上打轉轉。
就這樣他回到村裡,但他既不要爹媽給他蓋新房,也不要家人給他娶媳婦。帶著不知從哪倒弄來的,村裡人從未見過的小樹苗,在山上搭建起塑膠大棚。弄得全村男女老幼見他就捂嘴笑,祖宗八百代沒聽說種樹還要用塑膠罩著的?真是出生不平常,做出的事也不一般呀!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種小樹苗。當小樹結滿了紅嘟嘟拇指大小的果實,並賣到一斤二十五塊錢的時候,村人們才知道這種叫櫻桃樹的果樹竟有如此天價!立馬地,一些村人就有恥笑換上媚笑,千方百計的接近丁天。丁天當然明白他們的意圖,他不但大方告訴來人種苗的來處,還告訴人家種植的技術。最後,竟把正值茂盛的大棚轉讓出去,用這筆轉讓費跑到吉林弄回一車柞蠶蛹,後又在村裡廣收熟地瓜幹運到吉林,就這麼他三倒兩騰,他很快成了村裡的首富。
丁天一生有兩大心願,好好孝敬爹媽,這是一個;第二,找個稱心如意的對象。然而,事到如今,兩心願都未能如願。爹媽好幾年前都沒了,而對象也不知怎地也接二連三的告吹。
不知怎的,聽到這裡我心酸溜溜地。我忘了自己的處境。此時,我竟心暖如春,為一種可能突然發著高燒,我要為自己破碎的心緊急重組。
我要當著章家人的面攤牌了。可怎麼個攤法?我粗略盤算了一下,大體可分三步走,第一步先震住他們,讓他們一個個心甘情願地就範。第二步,宣佈我的規劃細則。第三步正式施行。
很快,我的第一腳就踢開了。我向章守鐵口頭傳達,說我晚上要訓話。章守鐵低眉順眼尊旨去了。看樣子,他們幾天來心已堵到嗓子眼裡,一個個規規矩矩必恭必敬聚在炕上,聽候我的發落。
老頭的樣子最難堪,他耳熱臉燙地沖四個兒子一遍遍地埋怨著:唉,你們哪,你們……
說句心裡話,我這輩子都不想見章家任何人,可沒辦法,為了肚裡的孩子,為了實現丁天為我設計的未來。
金剛一樣威風凜凜的章家弟兄,此時見了我,個個像爆日下的茄子。我挨個瞥了他們一眼,火氣騰騰就上來了!我拼命告戒自己忍忍忍!我忍著開了口了:「你們一個個小算盤打的精細到家了,不去當會計真是屈才了。」
他們一個個戚戚哎哎地你瞅我我瞅你的,一副雲山霧罩小樣。
「你們誰也不用瞅誰,一個也跑不掉!我要去派出所一告一個准,你們信不信?」說完,我極快地掃了他們一眼。
「那是,那是。」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俺們章家絕對也不會再虧待你的了!你就權當給章家留條後路吧?」
「後路?鼻涕流到嘴裡了,才知道甩了,你們給我留後路了麼?知道嗎,我就想把你們一個個生割活剮了!」
是是是,我們都該死!
「那你們說怎麼弄?我總不能這麼自消自滅吃啞巴虧吧?」
「那是肯定不會的!」老爺子說,「只要不告官,你說咋辦就咋辦!」
四個兒子弓腰作揖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那就好!不管這家人曾讓我受了怎樣的奇恥大辱,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我要徹底征服他們,讓他們瞧瞧我李樹到底長幾隻馬王眼!
我開始了我的開場白。我說:「都是男人,為什麼有的男人擁有幾個女人,而你們呢?卻過的如此齷齪!什麼原因,你們想過沒有?」
望著茫然搖晃著的四顆腦袋,我替自己也替他們感到悲哀。「吃不窮穿不窮,打算不到窮一輩!你看看你們,睜開眼就知道,推著推車上山,人家種啥你種啥,汗沒少流,力沒少下,收穫的依然是窮字,為什麼?就是瞎幹死幹,所以,從今往後,我們要立個目標,各盡其責,各自完成定下的指標,從根本上拔掉章家的窮根,有了梧桐樹,就不愁不飛來鳳凰……」
我的演說引得全家人的一致喝彩和擁護!看著他們感動得難以自持,我知道任何事都是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老話說,頭三腳難踢。今天有力地踢出了頭一腳,剩下的第二腳第三腳呢?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