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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洛河在洛陽城邊經過,遠遠望去,如同飄帶一般美麗。
靜靜的天空下,青山綠水,城郭田野,呈現出一番和諧自然的山鄉勝景。
正值陽春四月,洛陽郊外,流水潺潺,楊柳拂面。劉琨和盧諶沿一條大道,信馬由韁地觀光,十分賞心悅目。劉琨騎的是一匹黑馬,他身後的盧諶,騎的是匹棗紅馬。二人一路走來,興致高漲。
「姐夫,我們在這停下看水吧。」到一河灣處,盧諶勒住馬韁。
劉琨說聲好,隨即下馬,來到河岸邊上。他彎腰撿起柳樹下的一條細枝,氣運丹田,一股劍氣頓時從他周圍擴展。接下來,一套聞雞起舞劍法,使得出神入化。盧諶眼花繚亂,看得呆了。
「姐夫,這一式叫什麼?」
劉琨道:「左手彎繁弱,右手揮龍淵。」
「下一式呢。」
「浮雲為我結,歸鳥為我旋。」
「好個‘浮雲為我結,歸鳥為我旋!’你是詩劍合一呀。」
劉琨道:「詩者,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驅詞逐貌,建安風骨。劍者,千里行江湖,自立無所求,驅虎逐豹,大漢雄風。」
盧諶點頭稱讚:「聽姐夫之言,詩劍之道,原本相通。」
劉琨說:「對呀,他們原本就是兄弟,如我和祖逖兄。可惜祖兄不在,只有我們合二為一,聞雞起舞劍法才能發揮出極致,驚天地而泣鬼神。」
「祖逖兄可謂是志在千里哦。」
劉琨笑道:「我曾給祖逖說:‘祖兄,我們倆是黑白雙璧。’你猜祖逖怎麼說,他道:‘兩個口子尿到一個壺裡。’哈哈哈。」
盧諶打趣道:「這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
劉琨說:「老祖這人,十年寒窗不離劍,哪管人生苦短。豈不知有句話說得好:我才天生即有用,散盡千金自還來。」
「對,今兒我們倆春遊一定要盡興才是,不暮不歸。」
「好,子諒,你去取酒來,我倆暢飲它十大碗。」
盧諶從馬鞍上的袋子裡取出酒菜,二人往河邊的柳樹下一坐,面對著洛水,舉杯同飲。
劉琨酒興上來,才思欲噴。隱隱約約看見洛水之上,有一美女翩翩起舞,于水波彩虹中,婀娜多姿,飄逸如仙。起身吟道:「洛神來助興,我等當以詩酒敬之。」他十分仰慕地對著洛河敬一杯杜康酒,琅琅地背誦: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壤皓腕於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
盧諶見他神情並貌,口若懸河,由不住稱道:「好啊,越石你把曹植的《洛神賦》刻在了心裡,若真有洛神,非得上岸來與你對飲不可。」他高興得直呼其名了。
劉琨,字越石,二十出頭,長得一表人才,人稱俊郎,中山魏昌人,光祿大夫劉藩的二兒子。盧諶,字子諒,十八九歲。他姐盧雪與劉琨結婚四年,已生有兩子。他和劉琨情投意合,亦親亦友。
劉琨自負地道:「洛中奕奕,慶孫越石。這句話傳到好多人的耳朵裡了,連賈太后都親口問我:越石呀,謐兒多次在我面前誇你們兄弟少負志氣,有縱橫之才。你以我門前的幾株蘭花為題,賦詩一首如何?我當時是眉頭一揚,詩從心來:生來偏愛蘭,神姿自天然。胡笳有知音,蘭花迎春展。賢弟,此詩如何。」
盧諶頭一點,回味片刻,說:「妙哉妙哉,小弟和你一首:門前蘭花開,蝴蝶堂上來。心逐碧草清,幽香沁心田。」
劉琨道:「石祟兄端午節要在金穀園舉辦詩會,你一定要陪我出席。去一趟金穀園山莊,你定會大開眼界,受益匪淺的。」
盧諶說:「對呀,那時牡丹就開了,我們再以此為題做詩怎樣?」
劉琨道:「甚妙。我們二十四友大聚會,盛況空前,那是就連建安七子都沒有經歷過的殊榮。」
盧諶說:「姐夫,你們二十四友中有人推崇潘嶽。以你和大哥的文采,完全可與他比肩,甚至於略勝一籌。」
劉琨道:「哎,石祟兄潘岳兄年長,著作豐厚,我兄弟怎能與他們相提並論。」
盧諶說:「石祟是將軍,中原第一大富豪,大家都讓他三分,潘嶽只不過是靠那美男子的虛榮,有什麼呀。」
劉琨道:「你沒聽人說嗎:陸才如海,潘才如江。我二十四友個個有濟世之才。」
盧諶說:「你是說陸機吧。他不過是江南才子,我看你們可並稱‘南陸北劉’,正是兄弟四人。」
劉琨開心一笑,陸機陸雲兄弟,在江浙一帶大名鼎鼎,他和哥哥劉輿也是京都洛陽的佼佼者。可他心裡明白,與建安文學相比,還是差得太遠。「建安七子中,我首推子建的詩。你可知,他這篇《洛神賦》,不僅詞藻華麗,而且是美到極致,著實令我輩神往,我不知都讀過多少遍了。」
盧諶不解地問:「曹子建即使是才高八斗,也難以如此細緻地描寫洛神的容貌哇。」
劉琨道:「他是感慨甄妃的命運。甄妃貌美,傾國傾城,卻遭遇不幸,正是紅顏薄命啊。」
聽說二人正談得投機,忽而聽到有琴聲從河谷由遠而近地傳過來。劉琨伸頭一看,洛水中有一隻花船由上游徐徐劃來,船頭有一女子彈奏。他驚訝地道:「你瞧,洛神果然從天而降。」
盧諶用手擋住他的眼睛:「姐夫,還沒看清人影,你的魂魄都給勾走啦。我有意見啦。我姐在家正給你縫衣裳哩。」
劉琨振振有詞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有什麼不對,你姐在我也會大膽地瞧上一眼。你聽,這琴聲多麼美妙。」他說著,便豎起兩耳,全神貫注的對著花船傾聽。這是一曲高山流水,清麗雅思,使得劉琨七竅大開,好似有一股清泉,幽幽地流淌到心田。那天花般散落的音色,悄然墜地,和他心靈深處最真實的那一部分接近。心音交融,合二為一。劉琨自幼喜愛音律,每每置身其中,都能從妙不可言的感覺中體會那種超凡脫俗的境界,思想在樂聲中沉浸,激情紛紛揚揚。
說話之間,花船漸近,原來船上有三個女子。一個紅衣少女,兩個穿藍色衣衫的姑娘。那紅衣少女專注彈奏,兩個姑娘侍在左右。那紅衣少女,靜如處子,美若天仙,絲絲琴音中幻化出無數個光環縈繞。
盧諶一拍巴掌,說:「哎,這不是石小姐嗎。」
劉琨也認出是石祟的女兒石若蘭,熱情地招手:「若蘭,巧遇哇。」
石若蘭見到劉琨,莞爾笑笑,輕聲道:「是劉公子,你好有雅趣哇。」她說著,讓花船靠岸。
劉琨迎了幾步,想接石若蘭下船上岸。他彬彬有禮地道:「石姑娘,我和子諒出來踏青,沒想到我們竟殊途同來。」
石若蘭站在船上,友好地道:「聽說你琴藝高超,我還沒親耳目睹呢。」
劉琨道:「那裡,方才聽了姑娘彈奏,我仿佛躺在洛河之上漂流,天上人間,美不勝言。真是佩服。」
石若蘭道:「我豈敢在你這個大才子面前獻醜,不過是閑來自娛而已。」
劉琨道:「我也是好高騖遠,學而不精。如有機會,當向你請教才是。」
石若蘭道:「公子是世家,何必謙虛呢。」
劉琨道:「你別一口一個公子公子的,若蘭,你就叫我越石吧,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石若蘭笑笑:「對呀,我早就該叫你越石哥。」
劉琨高聲地道:「那你上來,我們切磋一下琴藝可好?」
石若蘭抱歉地說:「今天不成啊,母親派遣我去洛陽找爹爹回來,我們改日再見好嗎。」
劉琨問:「石祟兄怎麼啦?」
石若蘭撅嘴道:「既然我們是朋友,我就叫你越石哥了,你以後不准再和我爹爹稱兄道弟。」
劉琨不屑地笑笑:「我與你家父是文章二十四友,你不過是個小孩子嘛,我們怎能……」
石若蘭打斷他:「剛才還看你可親可愛的,沒想到你竟是這般地瞧不起人。」姑娘回頭對一名藍衣少女道:「小婉,我們走,不打攪劉大文豪了。」
劉琨見石若蘭說走就走,急著表白道:「小蘭,小蘭妹妹,我不是說說而已,幹嗎生氣呢。」
石若蘭佯裝惱怒,不搭理他。劉琨目視花船轉了頭,緩緩向前劃去。他癡癡的樣子,都進了石若蘭的眼中,姑娘心裡一陣竊喜。
石若蘭漸遠,在視野裡化作了紅紅的一團。她搖動著胳膊喊:「越石哥,後會有期。」
劉琨也高喊:「那我們水陸並進吧。」他目光對著遠去的小船延伸了好遠。
盧諶也感歎說:「不愧是第一大美女綠珠的女兒,朱唇皓齒,髮髻裁雲,娉婷婀娜,楚楚動人。」
劉琨說:「未來的駙馬爺,你就不要枉自多情了。滎陽公主對你來講,才是如降芳澤。」
盧諶說:「姐夫,別說我了,趕緊找找你的魂還在不在。」
「嘿,你小子人小鬼大呀。」
兩人說笑嬉鬧著,踏上堤岸,暢遊一陣,方各自牽了馬,朝洛陽城方向返回。
2
路過洛陽城外,一座宮殿式的宅第漸漸映入眼簾。抬眼望去,一片富麗堂皇。道上人來人往,門庭若市。
劉琨盧諶兩個策馬揚鞭,準備穿行而過。這時早有個中年家丁在道邊站立,老遠便向他們打招呼:「來人可是俊郎劉公子?」
劉琨在馬上答道:「在下便是。」他心想,此宅是皇上的舅舅,後將軍王愷的家。去年王愷為了炫耀自家的財富,讓人在他家門前的大路兩旁,夾道四十裡,用紫絲編成屏障,整個洛陽城都轟動一時,皇帝皇后親自來給助興,氣派得很。劉琨隨哥哥劉輿參觀後,心裡卻老大不痛快,為這事還和王愷結下了梁子。他家的僕役攔住自己,莫非想找茬不成。
家丁又道:「是劉公子便好,我家老爺有請。」
劉琨滿腹狐疑地道:「你家主公怎知我經過此處。」
家丁道:「是這樣,小的到您府上去過了,打聽到你去郊外,所以在此等候多時了。」
劉琨道:「你家主公有事情嗎?」
家丁道:「我家老爺說今天有喜事,要大擺筵席,京城裡好多達官貴人都來了,對了,你哥劉大公子也到了。」
劉琨聽說哥劉輿也在,這才和盧諶一道下馬,邀盧諶同往。盧諶本想再跟著姐夫盡情玩耍,一想到王愷是自己未來的丈舅舅,不敢造次,遲疑片刻,和劉琨道別,獨自回家。
王愷家的宅第,占地數畝,極為奢華。
正殿裡邊,王愷神采奕奕,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對著京城名士們高聲說話:「各位,今兒個請你們來,是有件天大的喜事兒給大家開心。我王愷新近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寶,一塊兒見識見識。」在座的人當中,有一大半半敞開衣衫,也有的松松地系條腰帶,看上去倒也灑脫。
中書令孫秀阿諛地道:「王將軍,您是洛陽城裡的大富貴,什麼樣的寶貝能讓您如此高興。」
王愷道:「此寶物非一般稀罕東西可比,是從南海諸島不遠萬里弄來的。」
孫秀道:「哎喲,那可是珍貴,王將軍,快拿出來讓我們一飽眼福吧。」
王愷故作神秘地道:「哎,還在等一個人呢,沒有他的到來,我們豈不掃興。」
劉輿看不慣孫秀卑躬屈膝的媚態,冷冷地道:「孫將軍,既然你對寶貝這麼感興趣,何不把你家祖傳的珍奇物件拿來讓諸位瞧瞧。」
孫秀道:「我家哪敢跟王將軍比,我又不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石祟。」
劉輿道:「聽說令尊當年也是在京城做事啊,怎麼會少了值錢的東西。」
孫秀的臉一下子紅得像個血盆,指著劉輿道:「你們劉氏兄弟不過是浪得虛名!」原來他爹爹早年給洛陽令做過事,但只是府裡的一名衙役。孫秀卻對人吹噓說他爹曾良田萬畝,牛羊千匹,被洛陽人傳為笑柄。劉輿當著眾人面拿這件事尋開心,孫秀的虛榮心受到激怒,下不了臺,又不好發作,吭哧了半天才找出話來反擊。「你們劉氏一門不也是官宦世家嗎,有什麼家底也亮出來風光風光哇。」
劉輿家當然富足,可要說風光,也只能說自愧不如。他憋了口氣,臉色竟也變紫了。
王愷身為皇親,卻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角色,對劉輿他們文章二十四友更無興趣,說話自然向著孫秀。對劉輿道:「慶孫啊,都說你兄弟才高八斗,不知能否以珊瑚為題目,賦詩一首如何?」
劉輿雖說飽讀詩書,對珊瑚也只是聽說而已。哪裡能作出詩來,又知王愷在為難自己,才思被晦氣罩住,頗顯狼狽。這時門口有一個人影閃電躍進,接上話茬兒:「作詩有何難?取酒來!」
眾人一驚,來人正是劉琨。英姿颯爽,豪情萬丈,魏晉風度自然天成。
王愷一見劉輿來了幫手,料想難不住劉琨,自忖,不能讓他們攪了今天的好事,叫他們來的本意是為自己揚名,再說,今兒個花錢買高興,為的是鎮住大對頭,若讓他兄弟得了頭彩可是不妙,便來了個順坡下驢。「好好,賦詩作畫,來日方長。現在我宣佈,今天老夫要和石祟比一件寶物,只等他來,大家作個見證。」
劉琨聽了,心中突突直跳。這老傢伙,搞什麼鬼名堂,和石祟真的鬥上了,先前他叫下人用糖水洗鍋,石祟便命廚房的人把蠟燭當柴火燒,後他又建四十裡的屏障,石祟用比紫絲貴重的彩緞,鋪設了五十裡,從金穀園直通洛陽,贏了他兩次,全洛陽都知道石祟才是第一富,比王愷家闊氣。這次他跟石祟比什麼呢?劉琨心中沒底,為石祟捏了把汗。
王愷正是由於輸掉了前兩次的比富,才耿耿於懷。心裡道,石祟是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殺人越貨的無賴,竟敢到京城裡撒野,世上還有如此狂妄之人,這口氣我一定要爭回來。
王愷看看天,著急地問管家:「石祟這個胖子咋還不來呀?」
管家道:「老爺,我已經給小的們吩咐過兩次了,石將軍來了馬上通報。」管家進一步悄聲說,「老爺,我看石祟他今天不會來了。」
王愷一瞪眼:「為什麼?」
管家道:「你想他哪敢呀。前兩回讓他沾點小便宜,那是您高風亮節,不跟小人一般見識。您想想呐,他一個外地來的暴發戶,再有錢也不能跟皇上的寶貝比高下呀。」
王愷撥弄著鬍子,點頭嗯了一聲:「再等片刻,真的不來,我也不跟他計較,算他知難而退,識趣。」說完,便要帶領大夥兒去後花園裡賞花。
一些人正附和著,忽然家丁來報:「老爺,石將軍來了。」
「噢,」王愷一回頭,神經線都繃直了,口中卻念念有詞。「來得好來得好……」
話音未落,一個洪亮的嗓門兒傳了過來:「王將軍,帶了這麼多人迎接石某,我怎敢不來飲酒助興。啊,哈哈哈。」
來人約四十七八歲,身材矮小,腰粗似鼓,儼然一個皮球。寬臉盤,大耳,眉宇間飄蕩著強烈的英氣。他一句話未落,把樹上的鳥兒都驚飛了。
王愷原以為石祟會收斂一點,沒想到他霸氣更重。他忙叫下人去櫃子裡取寶貝,非要叫石祟輸得口服心服。心想:看你還狂到幾時。但王愷嘴上卻掛著笑容:「石將軍,老夫特意邀請你來一道賞寶。」
石祟放聲說:「王將軍,比來比去有啥意思,我們暢飲它幾大碗杜康酒不是更盡興。」
王愷道:「石將軍,少安毋躁。」
王愷手一揮,下人知意而去。眾人都不言語,心裡由不住猜來猜去,想東想西,有替石祟擔心的,有等著看熱鬧的。工夫不長,幾個侍女抬著一樣東西出來,放到大堂中間,王愷親自揭開帷布。隨著展開的那一瞬,幾乎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蹦出來。原來是一棵約二尺高的珊瑚樹,長得枝條勻稱,色澤粉紅鮮豔。怪不得王愷神秘兮兮的,真是件寶物哇,眾人都禁不住發出由衷地驚歎。
王愷笑了,開心地笑著,眼角的餘光不斷地掃著石祟。
只有石崇一言不發,他到最後方圍著玉珊瑚轉了兩圈,微微一笑,道:「是個不錯的物件。」
孫秀哼哧一聲,對著石祟道:「‘就是個不錯的物件’呀,石將軍,這是難得一見的上方寶貝!價值連城!你懂嗎你。」
石祟聽了孫秀的話,嗤之以鼻,他很隨意地用手動了動玉樹,王愷的眉毛就緊張地豎起。忽然之間,石祟拿起鐵如意,朝著珊瑚樹猛地一砸,只聽「克朗」一聲,好好的一株珊瑚被砸得粉碎。
石祟的舉動,連一點預兆都沒有,周圍的人們都大驚失色。王愷更是目瞪口呆,氣急敗壞地指著石崇說不出話來:「石祟,你……你這是幹什麼!」
石崇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嬉皮笑臉地說:「王將軍,你生什麼氣呀,不就是一棵玉樹嘛,我還您就是了。」
王愷又是痛心,又是氣憤,連聲說:「石祟,你大禍臨頭了。你知道嗎,這是皇帝賜予我家的,你犯下了欺君之罪!」
石祟仍舊滿不在乎地說:「好,好,我還你還不行嗎。」
王愷道:「你說得輕巧,你有嗎你。」他真是給氣瘋了。這株珊瑚是他在皇上那裡哭訴來的,他說自己在石祟面前丟了面子,其實就是皇上丟了面子。皇上這才賜給他,好讓他在與石祟比富中勝出。如果將寶物毀壞,怎樣向皇上交代耶,這怎能不叫他惶惶然。
石祟道:「嘿嘿,有沒有你知道?啊,喝酒的工夫就辦了。」他小聲在隨從的家丁耳朵裡嘀咕了幾句,那家丁立刻應聲而去。
這時,王愷家籠罩在一片黑壓壓的氣氛中。門外的軍士持槍站了兩排,把前門後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劉琨一直給石祟使眼色,暗示他:石將軍,你還不快逃。見石祟鎮定自若,劉琨想,你玩得也太過火了,搞不好有殺身之禍。他仔細觀察四周,尋找著破綻,思忖一旦動起手來,好有個退路。劉琨兄弟與石祟同為二十四友,石祟年齡大,文武雙全,財富又出奇得多,在外邊常幹出點出格的事。但對二十四友中的一幫子文人雅士,卻是慷慨義氣,熱情有加,他的金谷園,成了二十四友抒發詩情的樂園。此時此刻,劉琨決計與他共進退。
正在僵持中,石祟的家丁回來了。他在石祟耳邊小聲道了句什麼,石祟的臉上頓時露出滿意的笑容。他朗朗地道:「王將軍,各位朋友,房子裡地方太小,請到門外一瞧。」眾人雖說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都你看我我看你地往外走。
劉琨到了門外一看,石祟的家丁站了幾十人,二十多個木箱子擺了一大排。石祟一揮手,二十幾個箱子全部打開。哇塞,每個木箱中都放著一棵珊瑚樹。這些珊瑚中,三四尺高的就有六七株,大的竟比王愷的高出一倍。株株條幹挺秀,光彩奪目。至於像王愷家那樣的珊瑚,那就更多了。王愷等人都看得呆了。
石祟笑眯眯地道:「王將軍,你隨意挑一株吧。」
王愷已經是慚愧至極,嘴巴裡像是塞著棉花團,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石祟卻沒事似的道:「好,你們慢慢挑選,綠珠派小女親自來洛陽城叫我回金穀園,想必是有事,告辭了。」
3
王愷將看中的珊瑚樹讓家丁放在內室,他恨不能也像石祟那樣,把它砸個粉碎。寶貝似乎丟而複得,卻弄巧成拙,又讓石祟占了上風,他豈不憋氣。
孫秀看出他的心思,湊近了說:「我看這事都是劉琨兄弟事先串通好的。上兩回比富他們都在那摻和,這次又和我們作對,不出這口氣,我們還怎麼在洛陽城裡做人。」
王愷道:「你說得對,殺雞給猴看。劉輿他們兄弟二人不能為我所用,要除之後快。」
孫秀伏耳說出了自己的主意,王愷一舞拳頭:「好,殺雞鎮猴!」
酒席筵上,劉輿劉琨開懷暢飲,高談闊論。他兄弟倆都嗜酒,平素沉默寡言的劉輿,只要一喝起酒來,就會話語連篇。
劉琨道:「今天真叫人痛快淋漓,什麼叫胸有成竹,石祟石將軍呀,瞧瞧他,呵呵,富可敵國!」
王愷聽著臉紅一陣白一陣,心中殺氣騰騰。
劉輿指著孫秀道:「孫將軍,你在趙王手下做事,知不知道趙王與我家的關係,啊,借著王將軍的美酒,我們連幹它十大碗,較量一下才好。」
孫秀恭維道:「慶孫兄,你是酒中仙,這洛陽城誰人不知呀,老夫哪敢和你比海量,甘拜下風,甘拜下風。」
劉輿仰天大笑:「好,操公說過,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孫秀繼續奉承道:「論武功,論才學,你們兄弟可稱得上是蓋世奇才。」
劉輿喝得飄飄然,掄著胳膊吆喝:「去去,讓小的們,把酒再熱一下。」
孫秀道:「對,再熱酒。慶孫兄,你也服散啦?我們彼此彼此。」
劉輿道:「服啦,散好哇,你和王將軍能服,我豈有不向你們學習之理。」
孫秀乜一眼劉琨,道:「對,沒服散的人,就好比小孩子沒上學堂啊。」
劉琨聽他話中含有諷刺之意,卻也不便反駁。所謂服散,指的是五石散,包括: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眼下服散在貴族當中風氣正盛,劉琨本來想模仿,因常見哥哥精神異樣,打消了念頭。
劉輿也道:「說得對,沒服過散的,當然不知道做神仙的滋味。」
孫秀自吹自擂地道:「瞧我們魏晉名士,個個玉樹臨風。走,慶孫友,我們行散去。」兩人挎著胳膊,東倒西歪的,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從小就一塊玩大的夥伴。
劉琨知道,這些人行散,也就是散步,好把藥性散發出來。服散的人往往身體燥熱,敞胸露懷,需吃涼食,喝熱酒。行散就成了這些名士們時尚的表現。無此愛好的他萌生出回家的想法。
王愷緊著攔下。「越石,老夫已經給準備了歌妓,請到後花園裡來。」
劉琨嗜聲色,聽到歌妓這個詞,馬上精神煥發。
王愷趁機道:「你們兄弟今晚就在此留宿,我們一醉方休。」
後花園果然有幾位黃衫女子邊舞邊唱,劉琨一來,頃刻間即給溶化。一位叫子夜的女子若對情郎撒嬌一般對他唱道: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劉琨忍不住與她牽手,她那嬌憨依戀之態,任何男人看了都會憐香惜玉。她絲緞一般的長髮隨意滴落在肩頭,像乖巧的貓兒一樣伏在他的膝上,任情盤弄撫摸,被他纏綿翻飛的手指牽引,是那樣的嫣婉。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複多情,吹我羅裳開。
白露朝夕生,秋風淒長夜。憶郎須寒服,乘月搗白素。
夜長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聞散喚聲,虛應空中諾。
劉琨沉湎在美人懷抱,聽她婉轉如泣的歌曲,感覺比服散要爽上千百倍……
王愷家後門外頭是一片荒地,幾個家丁正在加緊挖坑。
夜色拉下了帷幕。劉琨在詩詞歌賦中流連忘返,劉輿在五石散的藥力下迷離快活,二人全然不知危險一步步地朝他們走近。
王愷手下的高手將整個宅院控制起來,只等主公一聲令下即便動手。
這時,大門外有人敲門。
王愷接到家丁通報,不得不來看看。
來人在外邊大聲吆喝:「王將軍,是我石祟。」
王愷一愣:「石將軍,你如何去而又返?」
石祟說:「石某有緊急公務,請你開門。」
石祟官位太僕,兼管洛陽的治安,王愷只得開門。
石祟進門就說:「石某聽說劉琨兄弟在此尋歡作樂,影響到王將軍的休息,特地來將他們帶走。」
王愷支吾其詞:「是嗎,他們在嗎?找找看,看來我是多貪了幾杯。」
石祟是有備而來,很快與劉琨他們見面,連拉帶扯地把二人弄出來。
出了王愷府上,石祟才舒了口氣。「慶孫越石,你們知道嗎?我晚來一會兒,你們就被活埋啦!」
劉琨他們一聽,嚇出一身冷汗,剛才那美豔良時,一惚煙消雲散。
石祟解釋說,王愷的一個家丁跟他是老鄉,受過他的接濟,給他報的信,這才趕來相救。「年輕人,以後可不能隨便在外留宿了,人心險惡。」
劉琨敏捷,聯想王愷他們前後的表現,醒悟過來,感激地道:「石將軍,多謝!」
劉輿更是懊悔自己大意。
石祟義氣地道:「我們二十四友情同手足,以後當心就是。我還要趕回金穀園,就此別過。」
劉琨等再次道謝:「石將軍,祝你一路順風!」
石祟笑笑:「好,端午節時,我在金穀園恭候二位。」
他們說著上了馬,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