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夢魘無常

陸錦煙將頭埋進寧氏的懷裡，任由寧氏帶著自己回到流香閣，寧氏淡淡的香氣帶著一種熟悉的感覺，陸錦煙知道，那是母親的香味。

她本不想哭的，原也不過是為了對付陸淵等人而強擠出的淚水在這一刻竟忍不住奪了眼眶。

前生，她要嫁給五皇子，甯氏百般規勸，卻終究敵不過她的任性，沒有一個母親會願意看見自己的子女傷心，她無法，最終只得隨她而去。

陸錦煙……

她喃喃的念叨，憶起曾經初嫁時的一眼驚豔，到婚後生活的困窘，她與禹景焱的一點一滴，直到最後死在冷宮之中。

「鈺兒……鈺兒……」

她才一歲的孩子是那般聰明可愛，那時候，他已會口齒不清的喚她娘親，奶聲奶氣的童聲總是會觸碰到她心底的那一塊柔軟。

她不知道她的鈺兒是何時離她而去，但大約，那時，無論是禹景焱或者是陸瑤華……都不大可能容得下她的鈺兒。

孩童的哭聲仿佛一縷幽魂將她牢牢綁住，陸錦煙幾乎感覺自己就要窒息了。

她多希望陪著她的鈺兒。

如果那孩子未曾死去，很多年後，大約會是一個極其善良聰明的少年。

陸錦煙冷汗直流，突然之間，似乎有什麼暖暖的東西在自己臉上輕輕劃過。

就是這微弱的溫暖，將陸錦煙從夢魘的泥潭中拉了回來。

她微微睜開了雙眼，模糊之中似乎看見了寧氏的影子。

「娘親……」

她滿足的喃喃幾聲，終於沉沉睡了過去。

「小姐又做噩夢了？」

婦人的聲音帶著幾分急切，「怎的這幾日小姐一直被魘著呢……」

「嬤嬤。」

寧氏喚著自己的奶娘宋嬤嬤，站起身子，看著沉睡的陸錦煙，素淨清秀的臉龐終於露出幾分苦澀。

「你有沒有覺得，煙兒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小姐？」

宋嬤嬤愣了一下，隨即說道，「小姐似乎長大了許多，也不再跟二小姐一塊折騰了，聽丫頭們說，今天小姐還處置了飲泉和周嬤嬤，這平時，小姐不是最寵這二人嗎？」

「不在一塊了便好……」

寧氏歎了口氣，「往日我看著她倆走的近，心裡頭就不踏實，嬤嬤，你也知道，那方姨娘教出來的女兒……罷了，背後不語人不是，只是，煙兒性子直，著實不是瑤華的對手。」

「那今後夫人就多提點著小姐，咱們小姐冰雪聰明，看今日可把老爺他們給噎著了，想必定能明白夫人苦心。」

宋嬤嬤說道，「不過如今流香閣內她們的人怕是多的很，咱們也要想個法子……」

「這個你不必擔心。」

甯氏說道，「煙兒不是傻子，有些東西她也不小了，該自己做主了，不過今日不是罰了飲泉和那周嬤嬤嗎？嬤嬤，我想讓你去看顧煙兒，畢竟，我只信得過你，把煙兒交給你，我也放心。」

「夫人這是什麼話？奴婢從小看著夫人和小姐長大，怎受的起夫人如此！」

宋嬤嬤臉色很是憂心，「小姐也是奴婢的主子，夫人即便不說奴婢也會看顧好小姐的，可是……夫人您呢？」

這府裡頭牛鬼蛇神多如牛毛，夫人這樣柔弱的性子若是被人欺負那可如何是好？

「你不必擔心，我再不濟也是府裡頭的夫人，更何況……我還懷著陸淵的子嗣呢。」

寧氏的唇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煙兒她是嫡女，本就站在風口浪尖上，且又……罷了，她在這府中的日子註定是要比旁人難過，我對不起她，此生唯一願望，不過是想要這孩子……一生平安罷了。」

一生平安……

她的母親最大的願望，不是光宗耀祖，不是榮華富貴，不過就是盼著她一生平安。

「娘，我就是要嫁給五皇子，爹和二妹也說了，嫁給五皇子我可是正妻，定能給您和外公掙來面子的。」

「我不管，煙兒此生非禹景焱不嫁！」

那時候，寧氏拖著病體前來勸她，卻反被她這一番話堵得啞口無言。

她想的這般天真，不知寧氏終其一生將自己賠在相府之中，早已將陸淵的真面目看清，那樣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他何時在乎過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女兒陸錦煙？

而禹景焱，更是從頭到尾不過把她當做一個利用品，他不喜歡她，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所以即便沒有陸瑤華，後來也會有別的女兒，只是偏偏好陸瑤華有手段稱了禹景焱的心。

沒有人會不喜歡善良柔弱又傾國傾城的女子。

陸錦煙閉著的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淚水。

這將是她最後一次哭泣。

除了她的親人，此後的此後，沒有人再能令她如此失態。

陸錦煙醒來的時候已經天色將晚，一個小丫頭倚在自己邊上打盹，頭兒一點一點的，紮著兩個圓圓的雙鬟，陸錦煙自然還記得，這個丫頭就是今日替她披衣，出言擔憂她的那個小女孩。

她掀開被褥，不小的動作自然也驚醒了小丫頭，她一個激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立馬跳開離陸錦煙幾步遠，怯怯的瞥了她一眼，「大小姐，你醒了。」

「嗯。」

陸錦煙點頭，「對了，你叫什麼？是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未曾見過你。」

「奴婢，奴婢允兒，是夫人，夫人不久前遣奴婢照顧小姐的，但因二小姐……嗯，奴婢本在外院服侍，因得這次小姐落水夫人不放心，因此才遣了奴婢回來。」

允兒說道，臉色卻還是有些害怕，陸錦煙明白，她前生雖不得陸淵寵愛，但到底是府中的嫡女，又有寧氏寵著，是以她的性子也絕對算不上和善，這小丫頭怕她倒也說得過去。

不過……又有陸瑤華的摻和，真是哪哪都不省心。

況且，允兒，允兒，她是不是聽過這個名字？

「這樣說，今日我被叫去依春閣，是你去請的夫人？」

陸錦煙挑了挑眉，若是如此，卻也是個機靈的丫頭。

「奴婢擅作主張，還望小姐懲罰。」

允兒立馬跪了下來，陸錦煙卻伸手扶了她一把，看著允兒不解的眼神，她笑了笑說道，「既是娘親的人，今日又請了夫人前來替我解圍，是個機靈的丫頭，何罪之有？」

陸錦煙雖然長的不似陸瑤華那般驚若天人，但清泠泠的眉眼本就生的好看，這樣一笑，微微莞爾的弧度反倒襯的那張臉蛋也清麗起來。

允兒咬了一下唇瓣，才低低點頭，「多謝小姐。」

「你适才說二小姐……」

陸錦煙還未說完，就被一個婦人聲音打斷，「小姐您醒了。」

轉頭，是宋嬤嬤，她臉上掛著擔憂的神色，陸錦煙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身邊的周嬤嬤那般狼子野心，宋嬤嬤是真心護著自己與寧氏的，這點陸錦煙深信不疑，因為前生寧氏離世的時候，是宋嬤嬤一手打點了喪事，而後又因陸錦煙的任性傷了心，死心遁入空門，再不過問世事。

對於宋嬤嬤，陸錦煙是愧疚的，她示意允兒退下，然後說道，「嬤嬤怎的這時候來了？」

「夫人不放心小姐，讓奴婢跟著侍候小姐。」

宋嬤嬤和藹的笑著，「小姐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這樣夫人就放心了，明日小姐早些起身去給老太太請安，小姐落水這幾日，老太太很是擔心呢。」

「自然。」

陸錦煙順從的點了點頭，卻掩飾住了唇角的冷笑。

陸老太太會擔心她？那個一心攀龍附鳳，待人刻薄的陸老太太會擔心她陸錦煙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女兒？真是可笑。

雖是如此想來，但面上卻依舊一副乖巧和順的模樣，「可是嬤嬤跟著我了，那娘親可怎麼辦？」

「小姐放心，夫人自然是不怕她們的，小姐年紀尚小，夫人不放心，要知道，小姐可是夫人的心尖子，此次小姐落水夫人不知落了多少淚。」

宋嬤嬤捋了捋陸錦煙額前的髮絲，微笑道，「小姐，這相府之中，初初都是陷阱，便拿那二小姐來說，奴婢說一句逾越的話，小小年紀深不可測啊。」

陸錦煙的臉上露出天真的笑容，話語卻很冷靜，「嬤嬤說得對，煙兒都聽嬤嬤和娘親的。」

陸瑤華和方姨娘的偽善，這一屋子的人哪個不是心知肚明，偏偏前生的她硬是不信，便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最後把自己傷的個遍體鱗傷。

陸錦煙送走宋嬤嬤之後，自己起身活動活動筋骨，身體還有些虛弱，這樣的底子最是容易被人抓到把柄，就比如她前生去上香，就是因為手無縛雞之力……

想到那次的恥辱，陸錦煙雙目幾乎泛紅，滿心的恨意差點讓她忍不住想要此刻沖出去殺了陸瑤華。

她要想法子練一些最基礎的武功才是，陸錦煙狠狠吸了幾口氣，平靜下自己心裡的殺意，不急，日子還長，與陸瑤華之間的帳，早晚是要算清的。

突然，窗外傳來巨大的「嘭」的一聲，仿佛枝頭承受不了雪的重量驟然被壓斷，這突兀的一聲，倒是讓陸錦煙嚇了一跳。

清冷的眸光冷冷的看向窗外，沉甸甸的雪砸了下來，陸錦煙的目光恰好與一隻黑色的貓交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