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奪子剜眼

曾經，她也是信命的。

但是炎陵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將她最後那一絲絲期盼也給凍滅了。

她曾是陸家正妻生下的的嫡女，曾是甯國公家尊貴的表小姐，更曾是……呵，不，她原也該是炎陵堂堂一國母儀天下的皇后。

但那也僅僅只是曾是。

況且，她雖是陸家嫡女，父親卻從未把她當成女兒看過，他一心一念的只是他心愛的妾氏生下的小女兒，那個小女兒，從小就生的玲瓏剔透，陸錦煙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僅僅只是那女兒的一句抱怨，他的父親，陸丞相就可以將那侍女生生打死在人前。

陸家有女名瑤華，回眸一笑傾國城。

帝都只知陸家有女陸瑤華，卻不知還有嫡女名錦煙。

瑤華，錦煙……她從一開始就該明白的，若非陸瑤華不願下嫁當時的五皇子，否則，這等好事有怎會落到她陸瑤之的頭上。

「錦煙，嫁給五皇子可是你的福氣，你以後一定要好好服飾五皇子，將來飛上枝頭當鳳凰，也不要忘記，這些東西可都是瑤華讓給你的。」

那時候，她的父親這樣對她說，而陸瑤華在一旁笑的天真無邪，「姐姐，你就要當皇子妃了！」

「我知道了，父親。」

她也天真無邪的答應了，她以為他的父親終於記起還有自己這麼一個女兒，也感謝陸瑤華能夠給自己這樣好的機會。

她一心為五皇子禹景焱謀劃，為他從此卸下紅妝舞刀弄槍，為他戰場上出生入死，一次次的將禹景焱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她以為，他一定會好好待她，他說過他喜歡自己的……

可是，可是後來呢？

後來他當了皇帝，但皇后，卻不是她。

她抱著剛剛一歲的孩子守在宮外等了整整一夜，她等他接自己回宮，而宮內，他正牽著陸瑤華的手，溫柔的替她披上鳳冠霞帔。

直到帝都煙花爛漫，皇帝登基的消息自宮內傳出，百姓們都在議論紛紛，陸錦煙才似乎明白了什麼。

「哎你知道嗎，今日是皇上登基之日，聽說還冊封了陸家二小姐為皇后呢！」

「咦，為何是陸家二小姐？嫁給當今皇上的結髮妻子不是陸家大小姐嗎？」

「哎呦，你可就別說了，男人自古愛美人，陸家大小姐大字不識幾個，倒是學著男人舞刀弄槍，哪裡比得上陸家二小姐的柔情似水，那美的可是天上的仙子也不如啊……」

她愣愣的抬頭望著不遠處的皇宮，她的夫君不是該來接她的嗎？可為何他還未來？

「我要見皇上——」

她喃喃道，抱著孩子往皇宮裡跑，出乎意料，沒有任何人阻攔她，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竟是順利的讓她看見了所有的一切。

陸瑤華依偎在禹景焱的懷中，衣衫不整，卻是披著皇后的服飾，細白的脖頸上有著曖昧的痕跡，美的像一朵嬌豔的芙蓉，相比之下，更稱托的陸錦煙形容枯槁。

禹景焱拉著陸瑤華的手，本來寵溺的眼眸卻在看到陸錦煙的時候閃過一絲嫌惡。

「景焱……」

「為什麼，為什麼是她？景焱，景焱……我才是你的妻子，為什麼當上皇后的，卻是她……？」

她的聲音很悽楚，一步步踉蹌著想要去拉他的手，卻被禹景焱輕輕一避，「錦煙，你讓錦華當皇后，朕答應你，朕會讓你一生富貴無憂。」

「……什麼？」

她不敢置信面前的這個男人，目光裡含著痛意，「富貴無憂？我不要富貴無憂！景焱，你答應過我的啊？總有一天，你要封我當皇后？你要我的兒子當太子的啊？我為你付出了這麼多，可現在，我的東西，憑什麼，憑什麼我要讓給她？！」

她的指尖指著一旁楚楚可憐的陸瑤華，目光痛楚非常，「陸瑤華，我是你的姐姐啊，你怎麼可以這樣……」

「閉嘴！」

禹景焱擋在陸瑤華的面前，俊美的臉龐露出一絲厭惡道，低斥道，「你不要怪瑤華，朕是答應過你，她原本不願的，可是陸錦煙你不要忘了，當初如果沒有你的蠻橫，瑤華原本就該是朕的妻子！」

「當初明明是她！」

是她不願意嫁你為妻的。

「姐姐，瑤華，瑤華也不知道會……」

陸瑤華絕美的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忽然上前幾步抓住陸錦煙的手，她湊近陸錦煙的耳畔，從喉嚨裡擠出絲絲喑啞的笑聲，「姐姐，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您不會不知道吧？皇上可是說了，姐姐失態至此，已不適合繼續扶養皇太子，那麼，姐姐，你懂得，不是嗎？」

面色一轉，神色之間已滿是悽楚，「姐姐，你別怪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可是我已經懷了陛下的骨肉，姐姐，對不起……」

她的鈺兒……

陸錦煙立馬抬頭，她死死的盯著陸瑤華那張天仙似的臉，只覺得滿心都是血腥的味道，終於無力跪了下來，一字一句的說道，「鈺兒，你把鈺兒還給我，我不要了，我什麼也不要了，你把鈺兒還給我。」

「鈺兒？」

禹景焱眉峰微蹙，俊美的臉上一片陰翳，「陸錦煙，你詩書禮義試問會哪一樣？鈺兒是朕的皇太子，不能交給你這樣一個母親來扶養，瑤華自小便是帝都的才女……」

他的話無需多聽，陸錦煙冷冷一笑，「禹景焱？你到底還是不是人？鈺兒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怎麼能夠……」

她想要衝上去殺了禹景焱，抓花陸瑤華那張天真無邪的臉，蜂擁的侍衛將她按住了，眼睜睜的看著孩子被他人抱入懷中，稚嫩的啼哭聲讓陸錦煙的心幾乎都碎了。

「禹景焱，我十六歲嫁你為妻，為了你能登上皇位，我家中弟弟為你而死，舅舅與外祖父因你而亡，沒有他們，你哪裡來的今日！而你如今這般，可曾對得起我？！」

大約，世間再沒有比這些話更撕心裂肺的了。

禹景焱本來冷眼望著她，卻在這時候突然暴怒起來，他一把揪住陸錦煙的頭髮，憤怒道，「陸錦煙你這個賤人！是你家相助朕又如何！若非朕是真龍天子，你甯國公府又算什麼東西？朕告訴你，朕今天的這些東西都是朕一步步得來的！」

陸錦煙被推倒在地上，她突然感覺眼睛一陣痛意，一滴殷紅的血淚自眼角滑落。

那樣的刺眼。

陸瑤華和禹景焱當場失色，而後，而後就再沒有而後了。

她被冠以妖邪之名，被挖去了眼珠，只剩下一雙黑骷髏似的眼睛，湧動的血液，飛撲的蚊蠅，破爛的長裙之下拖著一雙血肉模糊的腿。

「鈺兒？」

很多年後，她聽到了孩童的嬉笑聲，那個聲音很像她的鈺兒，自從被挖去雙眼，打斷雙腿後，她再沒有見過她的鈺兒一面，即便她是那樣日日夜夜瘋狂思念著她的孩子。

「醜八怪呀醜八怪，這是哪裡來的醜八怪？母后，我好害怕啊！」

鈺兒的聲音依舊清脆，只是多了幾分刻薄，陸錦煙即便看不見，也能明白那孩子對她的厭惡，他朝她扔石子，他對她吐口水，「壞女人！壞女人！」

「鈺兒！」

她悽楚的喚道，「鈺兒，我是娘親啊……」

她的面孔因為被挖去了雙眼而極其扭曲，想來那孩子是嚇到了，尖叫一聲狠狠的一腳踹在陸錦煙的肚子上。

「宇兒真乖。」

女子的咯咯笑聲猶如天籟，陸錦煙卻突然全身緊繃，恨意從心裡一下子升騰到了腦海裡，「陸瑤華，你這個賤人！」

「宇兒乖，出去玩吧。」

陸將孩子的手遞給了一個嬤嬤，然後微笑著蹲下身子，「多謝姐姐誇獎，這麼些年，姐姐一定很想鈺兒吧？可惜，剛才那是妹妹的宇兒，不是姐姐的鈺兒，姐姐的鈺兒沒福氣，封了太子沒幾天就去了，是妹妹可憐姐姐受不了這麼大打擊，所以呀，才叫皇上一直瞞著，宇兒今年四歲了，長的跟姐姐的鈺兒一樣可愛極了……」

陸錦煙劇烈的咳嗽著，她無法站立，也無法直視，否則她一定會選擇與陸瑤華同歸於盡。

「哼，陸錦煙，你也是蠢，皇上本來不想置你們母子於死地的，是你自己不聽話，非要跟本宮搶皇后之位，你不知道，皇上他有多厭惡你這張臉！你就是一個賤人，實話跟你說了吧，皇上從一開始喜歡的就是本宮，想要娶的也是本宮！」

陸瑤華掐著陸錦煙的下顎，低低的笑道，「因為他一看見你這張臉就會想到他以前受的恥辱，這讓他不止一次的跟本宮說過他想殺了你，斬草就要除根，所以，姐姐你還是好生去了吧……」

蛆蟲在眼中蠕動，陸瑤華推開陸錦煙，陸錦煙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陸瑤華，你和禹景焱……姦夫淫婦，你們，你們不得好死……」

「承蒙姐姐吉言，妹妹與皇上一定會琴瑟和諧，倒是姐姐，來生投胎定要記得妹妹的一句話，嫡庶之間，無、血、親，更何況，你不過是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

陸瑤華的笑聲囂張肆意，偏又帶著一股子魅惑，「無論是有你娘親那個霸佔著正妻位置卻又懦弱的女人，還是有甯國公府這個強大的靠山，功高蓋主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還有，陸錦煙，你以為你瞞的很好嗎？從一開始，我們就都知道你已不是清白之身，周嬤嬤是誰的人？你以為她真心幫你？陸錦煙啊陸錦煙，你就是個笑話啊！」

「你終是輸給我了，從你母親被我下毒毒死，從甯國公府被我與皇上設計整垮的時候，你就已經一敗塗地了，陸錦煙，就憑你也配跟我爭？」

陸錦煙一雙沒有眼珠子的眼眶，不知為何卻一直死死地盯著陸錦華的臉。

「陸瑤華你這個庶女……」

陸錦華、禹景焱……

「錦煙，只要你嫁給我，我願意傾國以聘。」

他的深情猶歷歷在目，只是，他從頭至尾，願意傾國以聘的是陸瑤華，而不是她陸錦煙。

——「大小姐醒了！大小姐醒了！」

只是從今以後，她再也不相信這所謂的命，她只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薄紗帳子上繡著素雅的荷花，仿佛霧靄沉沉之間，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子睜開眼睛，墨色的大眼睛，仿佛一汪望不到底的深潭，幽深的讓人不由自主的就起了一層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