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白凌一口飲盡杯中的白酒,口中發出極爲暢快的聲音。
酒盅落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慵懶地撐着臉頰,無比熟練地朝晴明晃晃空酒盅:「再來再來!」
此刻賈晴明的心裏簡直仿佛有幾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
我們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吧?你爲什麼這麼熟練啊?
透明的酒液從醒酒器裏倒進酒盅,趁賈晴明倒酒的工夫,白凌直接抄着筷子站了起來,從翻滾的紅油辣鍋裏夾出切得薄薄的羊肉片,蘸進調料碗裏,在分層明顯的混合蘸料裏浸了一圈之後,就放進了嘴裏。
在那帶着小青花的白瓷小碗裏,上層是漂着蔥花的金色香油,深色耗油則沉在小碗的底部。
據白凌小姐所說,這是四川火鍋最標配的蘸料。
打雷的聲音和被風刮帶的細雨進入屋裏,稍稍衝抵了些這熱騰騰的嗆人空氣,也讓賈晴明覺得好受了些,至少空氣不那麼嗆人了。
「果然!這種天氣,果然吃辣火鍋最棒了!」
吃着美食的白凌簡直和初見的模樣判若兩人啊。
她連之前那身廣袖的漢服都換成了很現代的紫色睡衣,從下擺露出一雙白生生的長腿,材料還居然是毛茸茸的人造絲絨,一雙袖子爲了吃東西方便而挽了起來。
不過白凌這樣的相貌,既是有些古風韻味的美人,但若是搭配起現代的衣裝服飾又全然沒有一點不自然的地方。
只是因爲賈晴明看過她之前模樣,第一次見面產生了第一印象,於是現在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是啊,再配上白酒真是太好了。」小黑抱着酒瓶,雖然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但是臉頰已經因爲美酒的緣故掛上了紅暈,頭頂甚至還在她渾然不覺間冒出了一雙挺立的貓耳朵。
小白則安靜極了,只顧着低頭吃個不停,過了一會她終於擡起頭,還沾着辣椒和米飯的嘴角洋溢着無比陽光的笑容,把空碗遞向晴明,眼睛裏閃爍着星星,想到她的原形是那只大白狗,賈晴明毫不懷疑她會興奮地搖着尾巴,說:「再來一碗!」
三個吃貨構成了一幅無比和諧美好的圖景,除了夾在中間一臉絕望的晴明。
其實做菜什麼的,對他來說倒不是很難,而且今晚吃的是火鍋,只需要把食材稍稍處理一下就好。而賈晴明刀工不差,身爲孤兒從小獨自生活,又常常需要打工,早就歷練出了一番不差的廚藝,要把羊肉切成薄薄的肉片這樣的精細活兒在他手上也並非難事。
但是四川火鍋這種紅彤彤的食物,實在是辣得他無法下嘴,被涮物辣到又沒有可以解辣的東西,喝白酒就等於是火上澆油。
這情形簡直是一個大寫的絕望。
「呼~」白凌吃飽飯,舒服地長呼出一口氣。「總之呢,爲晴明先生的到來,幹杯!」她再次舉杯,另外兩個吃貨和絕望的賈晴明一同舉起杯,杯盞碰撞,然後各自把剩下的杯中酒喝盡。
晴明辣得咧着嘴。
「如果有任何願望,任何急需處理的事件,都可以到偷天閣來。貝殼路221號。你來過,便一定會知道路,正如你剛才自然而然地就從超市走回來一樣。遇到任何麻煩,只要來這裏付出相應的代價,你的願望就會實現。」白凌說這番話的時候活像是個巧舌如簧的業務員正在推銷保險。
「那……現在我能許願嗎?」賈晴明望着她,問。
白凌微微閉了閉眼,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就仿佛一切都了然於胸了似的。「我聽到了,晴明先生的願望。你是想,讓妾身爲你封印這天眼?」
「對。」
「可惜妾身做不到呢,封印天眼這樣的事情——達成這個願望的代價,遠非凡人所能支付得起的。晴明先生腕上的那只玉鐲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但也僅僅爲你封印了它九年的時間。是天眼選擇了你,天道難逆,只是,妾身很想知道,晴明先生爲什麼這麼想逃避這命運呢?」
記憶突然回溯,晴明感到自己的頭疼了起來,那些遙遠的事情,早已被時光侵蝕的事情,仿佛死掉的魚羣,從記憶深處浮現上來了。
「妾身知道,晴明先生最近遇到了很多怪事,定然不希望自己再被侵擾吧?看不見的人遇到這樣的事情,也許只會感到些古怪和不適,可是……若是對於先生這樣,能看見的人……是無法做到熟視無睹的。」
「沒錯……我看見了……廟裏的幽靈……」
閃電將房間照亮。
「白凌小姐……這個問題,可以幫忙解決嗎?」
白凌輕笑,眼裏閃着狡黠的光。「這樣的小問題,妾身當然可以辦到,不過……是需要代價的哦!」
「代價?」
「沒關系,並不會很多的。妾身也不需要拿走晴明先生身上的什麼東西,靈魂……肉身……」白凌淡淡地笑了笑,舌尖輕輕舔了舔嘴脣,這個動作把晴明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給牽動起來了。
「這些都不需要。晴明先生可以留在這裏打工,直到還清代價。」
話音剛落,小黑和小白都露出了「嘿嘿嘿」的笑容。
喂,你們幾個吃貨明明就是缺一個燒菜的傭人吧?不過……不過這樣的代價,也並不是無法接受的方式。靠未來一段時間內打工的行爲,來支付解決實際問題的代價,他並不討厭,從小到大他打了很多工,但是這種打工理由還是第一次見。
「那我先考慮一下。」
「不過交易已經達成了哦。」
「喂!你這是強買強賣啊!」
「但是晴明先生的心裏已經同意了哦,發自靈魂的認可,交易自然就在剛剛達成了。」白凌微微一笑,半掩着嘴巴。
「難道說晴明先生是死傲嬌麼嘿嘿嘿。」小白捂着嘴低聲說。
「喂喂喂!不要在別人面前就嚼舌根啊!」
白凌伸了個懶腰,掩嘴打了個呵欠,神色慵懶。「那麼,晴明,收拾桌子的事情就拜託你了哦。」
簡直是一副做甩手掌櫃的樣子。
等等,身份變成了打工者之後,連晴明先生這種敬語也跟着省略了嗎?!
「喂!交易達成的話,你是不是應該幫忙處理一下啊?」
「啊,對哦。」白凌恍然大悟的模樣讓晴明絕倒。
「那麼,小黑,今晚就拜託你,隨晴明到他的住所去探查一番吧。」
「好。」回答幹淨利落。
「我也想去。」小白湊了上來,少女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的,十分有殺傷力。
「鑑於你上次把事情搞砸,第一次合作還是不要給晴明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分明已經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了啊!
晴明在心裏吐槽,一邊默默地收拾桌上狼藉的杯盤。
終於走出偷天閣的時候,雷雨仍然未停歇,大有要下一整晚的架勢。
小黑以那只小黑貓的形態趴在他的書包裏,只從書包頂端露出半個身子,發出能夠秒殺貓奴的喵喵叫聲,像是個在大雨裏依賴着飼主,不知所措的乖巧小寵物。
這是在普通路人眼中這一派和諧的飼主與貓的景象,然而在賈晴明的眼裏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只黑貓完全是用那兩只前爪踩在他的肩膀上,然後還頤指氣使地嚷嚷着:
「雨傘往後點!聽到沒有,不要淋到本小姐了!」
「我知道了啊!」賈晴明憤憤地說道,往前走去。
————
「到了。就是這裏。」
賈晴明把夜幕籠罩下的古廟指給小黑看,這座廟宇孤零零地立在山上,四周沒有其他的建築,庭院遍布野草。
原來的圍牆已經被拆除,只有短短的幾段殘留被爬牆植物包裹,在暴雨夜仿佛是佇立在黑暗裏的人影。
此時此景,讓他又想起昨天晚上,被學生會派來接新生的學生安排住在這裏的時候,那種說不上的忐忑感。
在不時照亮四野的電光映照下,這些古老的廢棄建築仿佛一個藏身在黑暗裏的巨獸,對心懷好奇的侵入者張口待噬。狂風穿過破敗的牆體與門板窗紙上的孔洞,發出陣陣嗚咽聲,和雨聲雷聲混合成氣氛詭異的交響。
就差拿大筆在牆上寫上「鬼宅」兩個大字了。
那個接他到這裏的學生會成員也只是公事公辦地交代了兩句,就匆匆離開了,完全是一副不願在此地久留的樣子,留他一個人在雨夜、鬼宅和冷風中凌亂。
「有問題嗎,這個地方?」賈晴明站定,停了一會才問小黑,好讓她有時間「感知」一下。
沒有回應。
「小黑?」
一時間晴明以爲自己進入了某個與世隔絕的「裏世界」,就像恐怖電影裏的常見橋段,直到他聽見肩頭傳來的細小的鼾聲。
居然睡着了!
「喂!你這家夥行不行啊?!」
賈晴明拎起小黑就是一陣搖晃。
「喂!你這小鬼幹什麼!放本小姐下去!」
小黑掙扎了幾下從晴明手裏跳脫出去,化作一個披着黑色長風衣的少女,還裝備齊全,不知從那裏拿出一把大黑傘撐起,仿佛這傘中就隔絕出了一個世界。
黛眉高挑,眉眼鋒利如劍,小黑這威嚴的模樣,幾乎讓晴明忘記了她喝酒時那抱着酒瓶一陣陣「嘿嘿嘿」的癡漢笑。
「你這無禮的臭小鬼!還有,以後要稱呼本小姐‘前輩’,聽到了沒有?」
「前輩」這種詞只有日劇裏才會使用的吧?晴明在心中吐槽。
她一臉不快地嘟囔着,但緊接着,那張英氣十足的臉上,表情微微一凜,像是感覺到了什麼。
「這個地方,果然有些不對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