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繼續問,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我想等他自己說下去。這時候,我反而不害怕了,我知道這個男人跟小蕾一樣,不過都是妄想症患者罷了。
「它打開肚子,掏出內臟來吃,看不清楚是哪些內臟,但就是內臟,黑乎乎的一團一團的。」男人說。
「它沒有傷害過你。是嗎?」我說。
「你見過鬼嗎?」男人忽然問。
「沒有。」我說。
「哦。」男人說,「所以,你不知道,當鬼就在你面前的時候,即便你明知道它不會傷害你,你也照樣會害怕。」
「我理解……」我說。
男人打斷了我:「撒謊。你怎麼可能理解。它天天來,每天都吃自己,我覺得它把自己吃完,就要吃我了。」
「歸根結底,你還是怕它會傷害你。」我說。
「周醫生,恐懼源於未知。」男人說,「這跟傷害不傷害沒有關係。」
「好吧。」我說,「你來這裡,是因為你覺得它不是真實的,你也知道它只是你的幻覺,你懷疑自己生病了。」
「不。」男人說,「我沒病。我就是見鬼了。」
「如果你不覺得自己有病,你不會來這裡,對嗎?剛才,你也叫我周醫生。」我說。
男人又笑了一下,我看不懂他的笑透著什麼含義。
「周醫生。25歲,留美求學3年。心理學在美國是限制專業,很少招收國際學生,可見你專業成績非常優秀。這麼年輕就畢業了,你的確有點本事。不過,我來找你,不是因為相信你的專業能力,而是因為只有你能搞清楚,我到底有什麼問題。」男人說。
「就算我專業水準再高,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判斷出來你有什麼問題啊。」我有點無奈。
「不。」男人搖搖頭,說,「我剛才說了,我的問題和你的專業能力無關。」
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今天到此為止吧。」男人忽然站了起來,他說,「問診費我會留在前臺。」
病人要求結束治療,我沒有意見,更何況今天這種情況,根本算不上是治療。
「好吧。」我說,「希望你下次來的時候,先預約時間。」
「需要預約嗎?你的工作室幾乎無人光顧。」男人說。
他的話多少讓我感到有點惱怒。我沒答話。
「我拍到它的樣子了。十分鐘後,我發到你郵箱。」男人說。
「好。」我答應了。我知道他是想證明他沒病。
「告辭。」男人打開門,走了,我看見他走路的時候,雙腳踮了起來,腳跟不著地。
雨還在下,越下越大。
這個古怪的男人走後,我舒了一口氣。雖然我知道學習和實踐是兩回事,在美國,也實習過,但沒想到獨立創辦工作室,會遇到這麼多問題。
我倒了杯咖啡,走到窗口,朝樓下看去。
我看到剛才那個男人走進雨裡。他沒帶傘。我站在13樓,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個人就是他。他身上的土黃色夾克很顯眼。
他好像知道我在樓上看他,他走了一小段路,在離開大廈十幾米的地方,忽然抬起頭,朝著我的窗戶狡黠地笑了一下。
我退了回來,老實說,他的笑讓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大喊起來:「陳思嘉!」
「來了。」思嘉的聲音有點尖。
「你怎麼才來上班?又遲到!」我很不理智地把無名火撒到她身上。
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孩,只有20歲,中專生一個,在遇見她之前,我從沒想過雇一個中專會計生。要不是她苦苦哀求,我真覺得我的工作室用不上她。就目前這點賬,還用得著會計嗎?所以,我把她安排在前臺,工作十分清閒。
「我沒遲到啊。」思嘉苦著臉說,「周姐,我就遲到過一次。」
「別叫我周姐,我不喜歡!」我沒好氣地說。心理醫師也會有小脾氣,姓什麼就叫什麼姐,這類稱呼會讓我聯想到那些辦公室大媽。
「我真沒遲到。」思嘉聲音發嗲了。
「那剛才你去哪了?有人直接走進諮詢室了。他進來時,你就沒讓他登記一下基本資料?」我責問道。
「沒有啊,只是,剛才小蕾又返回來了,不過,她放下一樣東西又走了,她讓我下班時再把那樣東西轉交給你。」思嘉說。
不可能。要進入諮詢室,一定會先經過前臺,否則,我還要設置一個前臺幹嘛啊!
我想了想,換了一個問題:「剛才我在辦公室喊你,你沒聽見嗎?」
「沒有啊。」思嘉見我真的發脾氣了,大概有點怕,她吞吞吐吐地說,「也許是雨太大了,我沒聽見。對不起啊,周姐。啊,不,周……」
「你直接叫我周顏就行了。」我說。
「我覺得……我覺得不太好。」思嘉說,「那我叫你周醫生吧。」
「好好,隨便你。你去把小蕾拿來的東西取來給我吧。」我說。
「好的。」思嘉甜咪咪地應了一聲。
年輕女孩的情緒變化就是這麼快,剛才還委屈得快哭了,轉眼又若無其事。
半分鐘後,思嘉拿來一個黑色的塑膠袋。
打開黑塑膠袋。
我看到了一雙米色磨毛皮鞋!左邊那只鞋被油漆,或是其他什麼東西蹭上一道黑色條狀印記!
我本能地後退,差點撞到身後的椅子。
我沖到窗戶邊,往下看去,雨中,有那麼多撐著傘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一個人穿著土黃色夾克。
他已經走了。
他穿著一雙左邊鞋上有一道黑色的條狀印記的米色磨毛皮鞋走了。走路的時候,腳跟不沾地,踮起腳的樣子有點怪異。
小蕾這是什麼意思?
小蕾和剛才來訪的男人有什麼關係?
他們身上都有某種奇異的氣味。他們都聲稱自己見鬼了。小蕾送來的東西,竟然是一雙和男人腳上一樣的鞋子。
我立刻撥通了小蕾的電話。
「小蕾嗎?我是周醫生。」我說。
「我知道。」小蕾說,「我有你的電話。」
「你叫思嘉轉交給我的東西……什麼意思?」我問。
「那是他的鞋。我不是說過嗎?我能感覺到他,我雖然沒有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但我能感受到他,而且他每次來,都會留下一樣東西。這雙鞋就是他上一次來留下的。」小蕾說。
「好的。」我按了按太陽穴,說,「好了,我知道了。」
「周醫生……」小蕾欲言又止。
「沒事,你可以直接說你想說的。」我說。
「我謝謝你。」小蕾說,「我說過我沒病,我哥哥非要讓我看醫生,我找你不是覺得你能幫我治病,我只是想利用你來向我哥哥證明我沒病。」
「我會跟你哥哥說的。」我說。
「哎。」小蕾歎了一口氣,說,「謝謝。過幾天,我再聯繫你吧,周醫生,我很累。」
說完,小蕾就掛斷了電話。
我沒什麼好說的了,也沒機會跟她說了。電話一掛斷,再打過去她也不會接,再說,我不想給她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
我隨手抓了幾張紙,包住桌上的那雙鞋,放回黑塑膠袋裡。又把袋子提到了門背後。
回到辦公桌前,電腦提示我有新郵件。
那個怪男人說過,他十分鐘後會把他拍到的鬼的樣子發來我郵箱。
我打開郵箱,看到一張照片。
一張漆黑的,什麼景象也看不到的照片。
和四物給我的照片一樣。
「無聊。」我心情不好,咒駡了一句。
正要刪除郵件,忽然,我應該給漆黑的照片補光。也許,我看到的照片之所以一片漆黑,是因為他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拍攝的照片。
我重新打開郵件,把照片下載了下來,又從網上下了一個PS軟體。
給照片補光後,我看到了照片中的景象……
一間簡陋的屋子裡,一個半透明的男人蹲在角落裡,手裡拿著一些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東西,他側著身子,臉正好面朝鏡頭。他在笑,他的嘴巴裡有一排細細密密的牙齒,有點尖,他的臉盤很大,眼睛很小,頭髮亂糟糟地頂在腦袋上,身上穿著一件夾克……
他就是剛才來訪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