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嵐走進「時光」咖啡屋,雖然老闆換了,但是裡面一切都沒有太大的變化,大概是時光太美好,很多和靳嵐一樣的人都在這裡留下過時光的印記,老闆不忍心偷走這些回憶,固執的留下了最初的痕跡吧。
她還是一如既往點了一杯「精緻時光」,然後走到熟悉的位置坐下。
「小姐,不好意思,這個位置不能坐。」正當她看著窗外久別的風景時,服務員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為什麼?」她有些詫異。
「這個位置有人訂下了,今天不對外開放。」
「不是還沒來嗎?我就要坐這裡,等人來了我再走!」靳嵐的興致被擾亂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好不容易借到的圖書館絕版珍藏的書,結果有人告訴你到期了,心底一下子涼了半截,儘管它也從來都沒屬於過你。
靳嵐若無其事的擺弄著咖啡勺,杯子裡的咖啡造型慢慢退去,她還是不喝咖啡,還是不願意將就其他位置,只是再也學不會像當年一樣沒心沒肺大笑了。就在她發呆出神的時候,耳邊隱約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知道了!」服務員看到位置的主人來了後一邊道歉一邊解釋,男人擺擺手,面無表情的說著。
靳嵐被這個聲音刺到了,她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在回憶裡出現過無數次的面孔。「是你?」
「你以為呢?」葉瑾尚顯然也有些失落,他瞟了一眼靳嵐,雖然前幾天在洽談會匆匆見過一面,但是由於太突然,沒來得及仔細去打量。除了一頭飄逸的長髮變成了如今簡約而又帶一點淩亂美的短髮外,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她仍然保留了五年前的習慣。
兩個人對坐了很久,想說的想問的太多,但是誰都沒有開口。不管曾經多麼相愛的兩個人,都逃不出時光的魔爪,都會在沉澱中慢慢漸行漸遠,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想說什麼?」短短幾分鐘的沉默讓靳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她先開口了。
「你希望我說什麼,我該對你說一聲謝謝你,讓我再也學不會如何去愛了嗎?你一定要這麼殘忍嗎?」葉瑾尚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流露出絕望。他等了這麼多年,期待了這麼多年,自己在心裡想像過無數個重逢的場景,他設計過無數的見面臺詞,只為等這個女人回來,等待了這麼多年,心都熬成死灰。無數美好的再見面場景最後演變成了一場絕望的呻吟。「我只想知道,當年你離開的真正原因是什麼?那件事…跟你有沒有關係?」
靳嵐沒有太大的驚訝,這個問題是她心裡最大裂縫。
「你都已經知道答案了,不是嗎?」
「我想親口聽到你的回答,告訴我,那是個誤會。」
可是,就算真的是個誤會,那又如何?又能改變什麼嗎?一切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嗎?靳嵐在心底掙扎了很久,曾經以為只要不顧一切勇敢愛就能得到幸福,可是終究敵不過現實的殘酷,她不是不愛了,是愛不起了。「所有的一切該做一個了結了。」她在心底對葉瑾尚,也對自己說著。靳嵐終於抬起頭,毅然決然。
「你錯了,我沒你想像中的那麼高尚,我不是聖人,我就是這樣一個貪慕虛榮的人!」靳嵐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枚釘子紮到葉瑾尚的心上,鮮紅的血液從無數個小孔流出,他甚至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心就在這樣一片燦爛的紅色中死去了。
「靳嵐!我盼望了這麼多年,果然還是這樣的結局,我果然不該對你還有期待。真可笑,我竟然對你還抱有幻想,竟然會以為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竟然還像個傻瓜一樣等了你五年!我是抽瘋了還是入魔了!」葉瑾尚站出來,搖搖晃晃,一個人自嘲似地大笑起來。
「既然你走了,你就再徹底一些啊!你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要在我準備徹底忘記你的時候又回來?為什麼給我希望又把我毫不留情的推入穀底!」也許,一個人在希望被粉碎的時刻,真的會看到全世界都塌下來。從來沒有洩露出自己情緒的葉瑾尚在這一刻如同瞬間被挖空的秋木,一片蕭條地埋在塵埃深處。
五年來,他何嘗不想丟下過去,他不止一次告訴自己要忘記靳嵐,他以為能忘記,只是沒想到,刻意去忘記一個人會如此艱難。會比愛上一個人更殘忍。
看著葉瑾尚漸漸遠去的背影,靳嵐視線模糊,頓時翻滾起熱淚。望著她最深愛的人越走越遠,她有那麼一瞬間想沖過去抱緊他,讓他的溫暖填滿這些年所有的脆弱。可是她放棄了。她在心底喃喃私語,「對不起,我不知道要如何回頭了。」
夜已經深了,平時喧囂嘈雜的巷子已經一片死寂了。寂靜得可怕,空洞得如同一個巨大而深邃的黑洞,靳嵐感覺自己要被吞噬了。她不知道自己漫無目的地遊走了多久,從來沒覺得這條巷子有這麼漫長,漫長到會覺得用一個世紀也走不到盡頭。
手機的鈴聲一直在響。靳嵐掏出手機,是Litchi。
「靳嵐,我明天要回國一趟,下個星期在A城有一個有關於建築與設計的研討會,你到時候跟我一起去吧。會有很大的收穫的!」Litchi顯得很激動。
「哦,好。」
「你怎麼啦?好像不太高興,你不是一直很期待能有機會與國際頂尖建築設計師交流的嗎?現在剛好有這樣的機會,你怎麼顯得不太樂意呢?」Litchi甚是奇怪,明顯得感覺到她有點心不在焉。「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你明天幾點到?我去機場接你吧!」靳嵐勉強擠出笑容。
「你,見過他了吧?」Litchi有些黯然,認識了靳嵐五年,怎麼會不知道她呢?堅強,理智,能幹,聰慧,這些在同事眼中絕對是靳嵐的代名詞,只有Litchi知道,她有致命的弱點,心裡沉睡的那個人,就是她的「阿喀琉斯之踵」。
第二天一大早靳嵐就來到了機場,Litchi剛走出來,隔著欄杆很遠就看到了她,立馬沖過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美人兒,有沒有想我啊?」
靳嵐笑了笑。「大少爺,別鬧了!」
「這麼久沒見你了,抱一下也不允許啊?」
「別貧嘴了,趕緊走吧,你有很多年沒回國了吧?姐姐帶你吃遍A城!」
「你,還OK吧?」儘管靳嵐化了很濃的眼妝,但是Litchi還是一眼就看出來她血色的眼睛腫得老大,估計昨天哭得很慘吧。
「沒事,哭過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內心可是很強大的!」靳嵐拍拍Litchi的肩膀,「大少爺,看什麼呢,走吧!」然後拉起Litchi走向車門。
Litchi假裝沒有看到靳嵐眼角閃過的失落,接受了她的強顏歡笑。
「要不要考慮考慮做我的小妾啊,雖然呢,你的身材嘛,很一般,不過臉蛋還將就,帶出去還不至於丟我的臉!」Litchi半開玩笑。
「喲,我還不至於淪落到這麼悲慘的地步吧?不過呢,我可以考慮讓你做我的備胎!」靳嵐哈哈大笑了幾聲,敲了一下Litchi腦袋。
Litchi是靳嵐在法國時認識的,五年前剛去到法國,她深刻的感受到什麼叫舉目無親走投無路,一個人跑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國度,聽著完全不懂的語言,她就像一個被拋棄的流浪小孩一樣,對周圍的一切充滿了恐懼感和不安。要不是碰到Litchi,她也不可能有今天。總之,對Litchi,她是永遠充滿感激。打心底感謝這個幫她度過人生最陰暗轉捩點的人。
靳嵐開著車一路馳騁在高速公路上,耳旁「嗡嗡」掠過擦肩而過的風聲。
「想吃什麼?怎麼說我也在A城呆了二十多年,在法國你照顧了我那麼久,現在終於逮著機會可以「回報」你了,今天就讓我盡地主之誼吧!」
「你就想請我吃一頓飯就算打發我了啊,那可不成,我虧大了!我不幹不幹啊!」Litchi像個小孩子一樣,竟然跟她撒起嬌來。
「你噁心吧唧的!」靳嵐轉過頭來,白了Litchi一眼,然後很快回了一句,「要不,我「包養」你?這個主意不錯吧?」
「別…」Litchi看著靳嵐一臉嫵媚的表情,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趕緊伸出手推辭,「靳大小姐,我怕了您了,您那眼神我消受不起啊!」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笑罷,Litchi拍了一下靳嵐的頭,「小樣兒,待會兒直接去「美琪」酒樓,就是上次你簽約「耍大牌」的那地兒,我朋友知道我要回來了,在那裡給我設了宴接風洗塵。」
「怎麼又是「美琪」?」靳嵐有些埋怨的喃喃自語。
Litchi看到靳嵐有些不太高興。雖然不知道有何特別的原因,就只當她是心情不好。「你和我一起去吧!」
「我又不認識你朋友,再說我這人不喜歡去這種地方吃飯你是知道的,到時候弄得你很尷尬就不太好了。」靳嵐連忙找各種理由推脫拒絕。
「但是我跟朋友說了會帶個好朋友過去!你不會讓我沒面子下不了臺吧?」
看著Litchi一臉期待的表情,靳嵐感歎中國人就是逃不出「盛情難卻」的帽子,只得答應了。
踏進「美琪」的大廳,靳嵐就一直忐忑不安,不知為何,她總感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Litchi看出來她的焦慮和不安,摟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的,就是吃個飯而已,又不是上刑場,我的朋友又不是什麼豺狼虎豹!再說,就算真是什麼豺狼虎豹,看我天馬流星拳幫你打飛它!」說罷Litchi就擺出各種動作,弄得靳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當Litchi牽著靳嵐走進包廂時,事實證明,她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包廂裡坐著等候著的Litchi的朋友不是別人,正是葉瑾尚他們一群人。看著Litchi一個人完全不瞭解狀況沖過去和他們一一擁抱著談笑著,靳嵐一臉尷尬,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脫掉衣服的小丑,無處躲藏卻仍要留在原地完成表演。
當然,尷尬的不只有她一個。葉瑾雅、葉瑾涵、何樾三人也顯然不知所措了。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景見面。葉瑾尚瞟了幾眼站在門口的靳嵐,裝作若無其事的和Litchi談笑風生。
Litchi趕緊把還在門口發著呆的靳嵐拉近來,介紹道:「靳嵐,我在法國時認識的最好的朋友!現在是AC集團設計部總監,也就是和你們榮景合作項目的負責人。」
世界真小,小到一抬頭,就在咫尺。世界真大,大到一轉身,就是天涯。
Litchi大概是因為離開得太久,太長時間沒見到這些好朋友,只顧一個人興奮輾轉于人群中,全然沒留意到面面相覷的眾人。
「靳嵐,這位是葉瑾尚,,這次AC首個國內投資專案合作對象榮景建設的總經理,你們以後會常見到的!」他沒注意到靳嵐的不知所措,繼續將她推至人群中,「這個是何樾,何氏地產他家的,這倆人都是我死黨,後來高三那年我們全家移民去了法國,我就「拋棄」了這兩兔崽子。」
Litchi掩不住內心的喜悅,指著對面坐著的人,「那邊是瑾尚的姐姐瑾雅和弟弟瑾涵。我們幾個當年可是好到穿連體褲的境界了!」
一場闊別多年的朋友久別重逢的盛宴竟然會弄成這樣,除了毫不知情的Litchi繼續陶醉其中外,另外幾個人都像是坐在插滿釘子的刑具上,芒刺在背,無所適從,都想著怎麼結束這種尷尬。
菜上齊了。Litchi太久沒有嘗到正宗的中國菜了,有點迫不及待。他轉頭看到靳嵐六神無主的表情,連連解釋,「我朋友不喜歡應酬場面,大家不要見外啊!」
畢竟一個人獨自堅強了五年,什麼場面沒碰到過?很快靳嵐就調整過來,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加入Litchi的嬉鬧談話中,氣氛開始緩和起來。
「Litchi哥,你和靳嵐姐是怎麼認識的呢?」激起漣漪的又是葉瑾涵,不諳世事哪壺不開提哪壺永遠都是他的「拿手戲」。大家都在忍住不觸到雷區,只求安安心心吃完飯,沒想到他一直執著于靳嵐和葉瑾尚的事不放棄。
「哈哈,這個事情說來話長了,五年前她被一個沒良心的男人拋棄流落到法國,我看她一個女孩子挺可憐的就收留了她。還好我慧眼識英才啊,要不然就錯過這麼個好朋友,也少了一個好搭檔。」
「看來這幾年,你過得很不錯啊!」葉瑾尚抬起頭,眼神冷酷到像一道閃電直接戳到靳嵐的心底,他說這話時明顯流露出一股嘲弄的酸味。
靳嵐在強忍住內心情緒的膨脹。
「你說什麼呢?」Litchi對葉瑾尚冷冷的話語很不高興。他以為是靳嵐剛才什麼時候得罪了葉瑾尚。
「靳小姐果然厲害,真的是一點機會都不錯過啊,也是,Litchi這麼帥氣家境又這麼優渥,正對你的口味!這麼多年了,你挑男人的標準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呐!」
靳嵐聽著這些話從葉瑾尚嘴裡說出來,每一個字都像一場大風雪凍住她的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不知道什麼時候防線就會全然崩潰。痛到麻木然後冰冷死去。
「葉瑾尚!你說話小心點!她到底哪裡得罪你啦?你不要太過分了!」Litchi顯然是氣憤到了極點。
「我說錯了嗎?你問問你旁邊這麼靳小姐是不是這樣的!」
Litchi有點搞不清現在是什麼狀況了。他環顧了一下這一圈人,一個個都神色凝重。
「你們…早就認識?」他恍然回過神來。
「你口中說的那個沒良心的人,就是瑾尚!」何樾無奈地搖搖頭,然後長歎了一口氣。
Litchi頓時像被什麼東西抽了一樣,一瞬間只感覺全身麻木。靳嵐的「阿喀琉斯之踵」竟然是瑾尚!
「你還真不簡單啊,真的很有手段!我承認我輸給你了!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你得不到的東西吧?連Litchi也被你迷得神魂顛倒,靳嵐!我真想把你的心剖開,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
「夠了!你怎麼看我我都無所謂,不要把Litchi牽扯進去,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想像中的那麼齷齪!」壓抑了太久,靳嵐忍無可忍了,她甩開手上的筷子憤怒的吼道。
「是嗎?難道你敢說不是一個貪慕虛榮的人嗎?當年費盡心思處心積慮,你竟然是個城府那麼深的女人!只能說你演技太好了!我們都像傻瓜一樣被你耍的團團轉,利益到手就把我一腳踢開跑到國外去了!我是著了什麼魔竟然還會對你心存念想!」葉瑾尚顯然是要把這幾年所有的情感一瞬間釋放!他聲嘶竭力地宣洩。
靳嵐只覺得一陣寒氣在全身蔓延,她有些心力交瘁了,眼眶裡一股潮濕在翻滾。「我不能在這種場所哭出來!我唯一不想讓你看到的就是我的脆弱!」她在心裡默默的念叨。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被我說中了,正好也讓Litchi早點看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靳嵐再也承受不住了,可憐的自尊被踐踏成碎片散落了一地。她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轉身沖出去,再晚一步就會在寒氣中窒息。
「葉瑾尚!你是個白癡!你說她貪慕虛榮,她要真的是為了錢她會淪落到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窮途末路的絕境嗎?你根本就不知道她這五年她是怎麼熬過來的!」看著靳嵐破門而出,Litchi生怕她會出什麼事,他怒氣衝天地咆哮,然後追著靳嵐出去了。
大家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完全僵住了,這個結果是誰也沒有料到的。葉瑾尚坐在桌子前看著消失的身影,心隱隱作痛,為什麼會弄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