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寶藍池他們此刻正坐在沿驤河的一個酒店裡。這座酒店的菜式以水產為主,據帶領我們的李叔說,每當夜幕降臨之時,酒店裡朦朧的燈光亮起,婉轉的歌聲響起,客人均是如雲而至。聽說來往於這酒店中的,均是驤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
每年的端陽節,龍舟賽開始的時候,這個酒店的生意更是火爆。因為酒店不但臨河,而且樓層高,站在頂樓,更是能清楚地看見龍舟賽的盛況。假如你想占到最好的位置,不提前一個月預訂是搶不到位置的。
也不知道李大少爺想了什麼辦法,才弄了一個帶陽臺的雅間給我們一群孩子觀看比賽。
「快看,快看,那是我大哥!」大寶興奮地大叫。
放眼望去,江心的一條龍舟上,果然出現了李大少爺。他穩坐在船頭的前方,雙手緊握著橈槳,隨著鼓手的節奏,他有力地劃動著雙槳。陽光下,他雙臂的肌肉隨著動作一起一伏,似是充滿著無窮的力量。
我的心被震撼了,這樣的男人當真是吸引人。藍靈真是有福,能得到他的青睞。
「大哥,加油!大哥,加油!」大寶還在旁若無人地大聲喊叫著。
我看了一眼藍靈,她正癡癡地看著水面,嘴巴喃喃而動,似乎也正在為心上人加油。她的側臉,在陽光的映襯下,發出瓷釉一樣的光芒。沉浸在情動之中的少女,真是美得驚人。
有人輕咳一聲,似在不滿我們這群人的躁動。大寶渾然不覺,依然在忘我地叫著。我忍不住側過頭一看,看見與我們相鄰的陽臺上,有一個年輕的公子,身穿白衣,手搖紙扇,意態瀟灑俊朗之極。他的身邊,跟著一個灰衣大漢。灰衣大漢劍眉鷹目,神情警惕,憑我的直覺,那聲咳嗽定然是他發出來的。
白衣公子似是覺察到了我的視線,他回過頭來,看見了我,他斂眉一笑。那神態,倨傲矜貴。待到他將視線移到藍靈的臉上時,他滯了一滯。
我的心登地往下一沉:不好,遇上登徒子了!
白衣公子的目光並未在藍靈的臉上停留多久,我長籲一口氣,剛剛趕到慶倖之時,他的眼光又移到了我身上。我一愣,大氣也不敢出,莫非剛才我的想法被他發現了。白衣公子看了看我,輕笑一聲,似在嘲笑我剛才的行為。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那十多隻龍舟在江面上已經變成小小的紅點了。等到比賽結果一定,他們會再劃回來。那個時候,我們才能有幸見到冠軍的風采。得到冠軍的龍舟會在上岸時受到人們隆重的鞭炮歡迎,那份激動的情緒將會感染著所有在場的人。
「大哥一定會贏的。」大寶還在情緒激動中。他的雙手緊握,圓圓的臉上竟然也掛滿了汗珠。
「坐下歇一會兒吧。」藍池淡然道。他似是沒有受到周圍的人們情緒的感染,神情依舊是那樣不慌不忙。
說起來藍家這對姐弟,不但相貌相似,性格也是相似的很。兩姐弟都是情緒不外露的人,待人接物時總是溫文有禮,讓人幾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紅紅。」藍池伸手,將一杯酸梅湯遞到了我的面前。
「謝謝藍池哥哥。」我忙沖他一笑。
藍池笑睇了我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我往旁邊一瞟,發現隔壁那個年輕公子已然不見了。仿佛高氣壓突然被解除,我心頭一松。
大寶將手中的酸梅湯一氣飲盡,還大喊不解渴,喚過李管家又給他端來一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寶一邊跟我們說著話,眼睛卻緊緊盯著江面,生怕錯過了他大哥勇往直前的那一幕。
遠處的鼓點似是越來越緊密了,「咚鏘咚鏘咚鏘」,一聲急過一聲。岸邊的呐喊聲助威聲震天的響,看來比賽已經到了衝刺階段了。
大寶急得在樓上走來走去,好像恨不能飛到江面去,一睹那激動人心的一幕。
終於,隱隱約約的,鼓聲似是停了。
緊接著,是沖天的一聲呐喊,隨即還有劈劈啪啪的鞭炮聲。
「贏了!贏了!」外面有人在叫,歡天喜地。
「誰贏了?」著急的人們在問。
「馬上就回來了。」
果然,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嘿喲嘿喲」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一條紅色的龍舟由遠而近,漸漸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
是冠軍回來了。
「大哥!」大寶的一聲歡呼將我們的情緒全都調動了起來。
越來越近的龍舟上,李慕文俊朗帥氣的臉映入我們的眼簾——
太陽沉入山頂,餘暉將天空染成暗紅色。轉瞬之間,夜幕遮蓋了整個李家村。
我和藍池走出私塾,沿著竹林掩映的小道,緩緩往村裡走著。一路上,蟲兒的啁啾聲不斷,這些繁複的音律自然地織成了一曲和諧的音樂,多麼的優美動聽。
今天下午,不知是因為天氣太熱,還是因為樹上知了的叫聲太嘈雜,我一直靜不下心來。義父佈置讓我背誦《孟子》中的一篇文章我怎麼也背不下來。磨蹭了好久的時間,我才勉勉強強地背了下來。
許是擔心我一個人走夜路太危險,藍池在塾館裡一直等著和我一道離開。
這個溫柔細緻的少年,對於我,他似是特別地關照。
腳步聲窸窣,路邊晃動著兩個疏淡的影子,回首仰望,天上一輪圓月。
「謝謝你,藍池哥哥!」我心存感激,便忍不住說了出來。
藍池停下了腳步,他的眼睛在月光的映襯之下秀美異常。看了看我,他笑了,然後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傻丫頭,我是你的藍池哥哥呀!」
我正欲開口說話,藍池突然將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個噓聲的姿勢。我不明所以,懵懵懂懂中就被藍池拉著手躲到了一棵竹樹後。
我滿腹疑問,藍池卻伸手一指竹林外面,意即外面有人。與這個少年相處日久,我們兩個對對方的一些想法和行為都非常熟悉,所以他的肢體語言我一看就能明白。
順著藍池手指的方向,隱隱約約地,有兩個人影正慢慢的走過來。走到路邊的一棵大樹旁時,他們兩個停了下來。
樹的陰影遮住了兩人的身形,我一時間看不出來這兩個人是誰。
「靈兒,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麼一直不出來?」男人的聲音,似乎還有一點兒熟悉。
「慕文哥哥,」少女怯怯的甜美的聲音響起:「娘親說,女兒家是不能隨意外出的。要是娘親知道我撒謊騙她,那可該怎麼辦才好?」
哦,原來是一對私會的情侶呀!我恍然,不過,少女剛才提到的「慕文哥哥」,難道他們兩個人是——!
我心頭一驚,抬頭去看藍池時,發現他也是雙眉緊鎖。
「怕什麼,靈兒!」男人安慰道:「等年後你及了笄,我便著人向你家提親,那時候,即便是你娘親知道了,怕是也不會阻攔你了。」
少女低低地羞澀地喚了一聲「慕文哥哥」,那聲音當真是嬌美無比,我在竹樹後聽了心都酥了半邊。
男人笑了,從胸腔發出的,低低的,雄渾的。
過了一會兒,兩人沒再說話了。我正想探出頭去看個究竟,藍池伸手緊緊地拽住了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與此同時,我聽到了大樹底下傳來的嬌弱的「嚶嚀」聲。看來這對情侶情之所至,已經在月下擁吻了。
「等一會兒再出去!」藍池將嘴巴湊近我的耳朵邊。
他呼出的氣熱熱的,我的臉也被吹熱了。想到我們兩個竟然躲在這裡偷看別人親熱,我的心裡頗有些不自在。
「慕文哥哥,」過了好一會兒,少女說話了,不過略有些氣喘:「你過一段時間是不是要去京城?」
男人嗯了一聲。
少女靜默了。
再過一會兒,男人低聲誘哄的聲調:「怎麼了,捨不得?」
被男人調侃,少女似有些不悅,她伸出手來,在男人的肩上捶了一下。男人假意「哎喲」一聲:「靈兒變壞了,連我也打?」
少女嬌嗔道:「變壞了也是因為你。」
男人笑道:「連我家那個傻小子也知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要是不壞一點,怎麼能讓我的靈兒喜歡上我呢?」
呵,想不到這個李慕文平時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哄起女孩兒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希文怎麼會說這樣的話,要說也是你教的。」少女聲音低柔地。
「別看那傻小子人小,鬼主意挺多的呢!」男人呵呵笑道:「他現在就已經有心上人了,比我可厲害多了。」
「心上人?」少女訝聲道:「他可是你弟弟,還只有十歲,你可不要亂講!」
男人伸手摟過少女:「不講別人的事了,我們兩個好不容易才見面,不要將時間浪費在別人的身上了!」
少女應了一聲,隨即問道:「慕文哥哥,你去京城做什麼呢?」
「有一筆生意要談!」男人的聲音正經下來。不過,下一刻片刻,他又開始調侃起來:「我要是不多賺點彩禮錢,靈兒怎麼肯嫁給我呀?」
少女假意惱了:「我是看上你家的彩禮麼?」
男人笑道:「怎麼可能,靈兒是看上他慕文哥哥玉樹臨風,卓爾不凡了!」
情人之間,總是有許多說不完的知心話兒。
藍池抓著我的手,我們兩個躲在竹樹後面,連大氣也不敢出。
只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我心裡不禁暗暗叫苦:如果他們一直不打算離開的話,我和藍池豈非要一直躲在這裡。再說,從放學到現在,也有一段時間了。娘親和藍大嬸他們見我們兩個沒有回去,說不定會來私塾找我們。到時候萬一碰見他們兩個在此私會,那可該怎麼辦才好!
想到這裡,我抬頭看了看藍池。發現他正怔怔地看著不遠處,若有所思。我用手肘碰了碰他,他回過神來。
「糟了!」藍靈的聲音突然放大了:「我跟娘親說去私塾接阿池和紅紅,這麼久沒見他們,莫非是出了什麼事情?」
原來藍靈是找了一個這樣的藉口來私會情郎的呀!我扯了扯藍池的衣角,往後面努了努嘴。藍池會意地點點頭,於是我們兩個躡手躡腳地往竹林裡走去。
「藍池哥哥,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再一次走出竹林後,我故意大聲問道。
藍池笑看著我,眼神裡帶著寵溺和包容:「此句大意該為:行仁政則國昌而民安,得其榮樂。行不仁則國破民殘,蒙其恥辱。惡辱而不行仁,譬猶惡濕而居卑下近水泉之地也。諸侯如惡辱之來,則當貴德以治身,尊士以敬人,使賢者居位,官得其人,能者居職,人任其事也。及無鄰國之虞,以是閒暇之時,明修其政教,審其刑罰,雖天下大國,必來畏服。」
當我們兩個從竹林小道走到大路上的時候,看見藍靈正俏生生地立在大樹底下。她身邊那個高大的身影已經不見了,看到了我們,她迎了上來:「阿池,紅紅,你們終於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