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探望先生

輕輕地關上房門，羅先生嘶啞卻有力的聲音傳出了房外：「藍池，這兩天《孟子》讀得怎樣了？」

「有幾章看不太明白，想請教先生。」少年獨特的沙啞的聲音響起。

「說罷，哪幾章？」羅先生問道。

緊接著，師徒兩個就著一些話題，開始探討起來。

不宜在房外久呆，我聽了一會兒牆角，便自覺往柴房走去。

帶來的粥湯沒過多久就涼了，我決定到柴房把這兩樣東西溫一溫。一看到羅先生，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姨婆，也就多了一份親切和關心。

柴房的門虛掩著，我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便開了。舉目但見房間裡面又髒又亂，牆壁被煙熏得黑乎乎的。正對門的是一個簡單的灶台，灶眼上架著一個鐵鍋，鍋上蓋著一個鍋蓋。灶台的旁邊則放著一個水缸和一個油膩膩的木櫥櫃。灶台後的牆角，零亂地堆放著幾根乾柴。我揭開了水缸，裡面是空的；再揭開一個圓圓的木桶蓋，裡面只有幾把米；掀開鍋蓋一看，裡面有幾隻未洗的碗。看來，這個羅先生的個人生活，當真是很糟糕呢！古人常言：「君子遠庖廚。」想來羅先生是深刻領悟了這句話的精髓。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點，我找來一根扁擔和兩隻木桶，到院中的水井裡汲了大半桶的水，然後踉踉蹌蹌地挑進了柴房。哎，沒辦法，我目前的個頭只有一米三左右，力氣也不夠，所以一次只能挑這麼多的水。

先用小半桶水洗淨了水缸，接下來，我來來回回了幾次，好不容易才挑了大半缸的水。

有了水，就好辦了。

將柴火引燃之後，我用熱乎乎的水洗了碗。接下來，我又洗了一塊抹布，將水缸、米缸、櫥櫃、灶頭上的灰塵油煙全部擦拭乾淨。

終於，柴房中的一切傢俱恢復了原色。我提拉著那塊尚未搓洗的抹布，歪著頭打量著自己的傑作，不禁湧上了一絲得意。

「紅紅！」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驚得我將手中的抹布一下扔到了地上。回過頭來一看，就見藍池正笑眯眯地看著我呢！看著我的臉，他先是一愣，隨即一對鳳眼又彎成了一對月牙兒。

怎麼了！我猶疑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全身，並無任何不妥哇！

藍池彎著嘴角，似在極力抑制著笑意。上前幾步走到我的身邊，他從自己的身上取出一塊方巾，然後一手扶住我的下頜，一手在我的臉上細細擦拭起來。

少年的手柔軟而又溫熱，我的心不由得一動：想不到他年紀雖小，心思卻極細膩。禁不住抬眼一望，就望進去了一對黝黑清澄的眸子。在那對眸子裡，有一張小小的臉龐。此刻，那臉龐上似乎有著些微的茫然。

輕咳一聲，我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掩飾了自己突然湧上心頭的慌亂：「藍池哥哥，我們明兒帶些柴米油鹽過來吧，先生這裡什麼都沒有。」

藍池歪著頭，笑看著我：「紅紅不用擔心，等一下慕文大哥會派人送這些東西過來！」

藍池口中的慕文大哥便是李員外家的長子，大寶同學的哥哥。我是久聞其名，卻一直未曾見過他。大寶同學對他的這位哥哥崇拜不已，據說，這位李家的大少爺可是個能文能武的全才啊！也不知道某個長得形似肉丸子的小孩兒，能有一個什麼模樣兒的哥哥！我對這位能文能武的李家大少爺，心中充滿了好奇。

有道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我這邊正剛琢磨呢，院外傳來了敲門聲。藍池應了一聲：「我出去看看。」然後快步走向院門。

懷揣著一份好奇，我跟在藍池的身後走向院門。還沒等藍池舉手開門呢，有個人就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那個人一邊走一邊還鬧鬧嚷嚷地：「先生還躺在床上呢，我們先進去吧！」

聲音好熟悉，我正猜測著他的身份，就聽見了藍池帶著笑意的聲音：「希文，別鬧著先生休息！」

「是啊，早就說了，不要帶上你這個冒失鬼，你偏要跟來！」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在院外響起，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了院子。

「慕文大哥，你來了！」藍池的一聲招呼道出了那個人的身份。

「是啊，」傳說中的李家大少爺呵呵笑著，然後我聽到他在問：「藍池，就你一個人？」

藍池搖搖頭，身子往旁邊一閃。我正打算好好打量一下李慕文先生，一個胖胖的身子沖了過來，並且還一把抓住我的手，喜滋滋地嚷道：「紅紅，你也來了！」

是大寶同學！我忙想甩開他的手，哪知大寶同學勁兒還蠻大的，我一時間竟沒有甩開，而大寶同學也在此時將我拉到了李慕文的面前：「紅紅，我來帶你見一下我大哥。大哥，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小丫頭！」

小丫頭！我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一個十足的小屁孩兒叫成了小丫頭！

「你就是紅紅！」帶著戲謔的聲音，緊接著，那個高大的身影半扶著膝蓋，矮下了身子。而我，終於在此時見到了傳說中的人物：濃黑的劍眉下，一雙深褐色的眸子湛亮有神。挺直的鼻樑下，是一張棱角分明的嘴巴。按照相書上的說法，這種面向的人正直善良，沉穩堅定。他，和肉丸子沒有半分相像，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帥哥！

一隻大手伸過來，在我的鼻樑上刮了一下，隨即帥哥直起了身子，強忍著笑意道：「希文，還不錯哦！」

還不錯，什麼意思！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難道大寶同學在我的背後說了什麼話，以後有機會我可得詐出來。

「把東西搬進來吧！」李慕文大手一揮，有幾個人推著車子走了進來。車子上面裝滿了東西，上面覆了一層厚厚的油皮紙，顯是用來擋雨的。

「運到柴房去吧！」藍池帶著眾人走到柴房邊，然後大家熱熱鬧鬧地將東西搬了進去——

方方正正的木桌子上，紅油透亮的是臘肉，青翠欲滴的是萵筍葉，黃澄澄的是油煎白豆腐，雪白濃郁的是野菌燉雞湯，一碗碗的飯菜還在冒著熱氣，那濃郁的香味和鮮亮的顏色更是能激起人的食欲。

羅先生在藍池的攙扶下，也在一條木凳子上坐下了。他的下手，坐的是李慕文和藍池，而我和大寶則並排坐在羅先生的對面。

剛才，眾人把東西搬進柴房之後，藍池便提議大家一起陪先生吃頓飯。藍池話剛落音，大寶便舉雙手表示贊同。李慕文則笑眯眯地遣了那幾個僕人回去告知我們幾個的家人，以免他們在家裡等著著急。

於是，在那幾個人離開之後，我們便分工合作起來。藍池負責燒柴火，李家兄弟負責擇菜，而我，則成了掌勺的大廚。鄉村裡的孩子從小就會幹些簡單的家務活兒，藍池和我做的得心應手，反觀李家兩兄弟，擇菜的時侯那一搗騰，整個柴房都是亂糟糟的。

還是分工合作效率高，不到一會兒的功夫，我們就做出了一道道香噴噴的飯菜來。就連羅先生看見了，也忍不住點頭稱讚。

羅先生重病未愈，不能吃口味太濃的食物，所以擺在他面前的是那碗小米粥和野菌湯。不過因為擔心我們會拘謹，他每一道菜都嘗了一遍。嘗完之後，羅先生長眉一展：「嗯，不錯！」

他的誇讚讓我的心頭一松，經驗告訴我，病人想吃東西了，就說明他已經在康復了。我剛想謙虛幾句，旁邊的藍池笑道：「先生如果喜歡，明兒再叫紅紅做給你吃吧！」

羅先生搖搖頭：「藍池，已所不欲，勿施於人！」

看來羅先生把做飯當成一件麻煩事了，想到他有病在身，我心頭一熱，話就脫口而出：「先生，紅紅很喜歡做飯，只要先生您喜歡吃，我願意天天過來做給您吃！」

聽罷我說的這一句話，羅先生呵呵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咳嗽著：「小丫頭，先生哪有、、、這麼好的福氣呀！再說，就算你願意，你的父母、、、願意嗎？」

「夏大嬸是最善良的一個人，她一定會願意的。」藍池急切地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的表現似乎有點反常，因為這不像他做事的風格。少年年紀雖小，做任何事情他都表現得沉穩從容，絕不會像今天這個樣子。

「紅紅來的話，我也天天來！」愛湊熱鬧的大寶也嚷嚷道。

李慕文笑著瞪了他一眼：「就你愛瞎鬧，」回過頭來，他對我們道：「我倒有個提議，讓小丫頭可以順理成章地過來照顧先生。」

古人就是比現代人麻煩，無論做上什麼事兒，一定得有名有據才行。我心裡暗暗嘀咕道，不過面上可不敢說出來。

「願聞其詳。」羅先生道。

「先生不是沒有兒女嗎，不若、、、將小丫頭收做您的義女，她也就能天天過來照顧您了。」李慕文不再賣關子，笑眯眯地道。

義女！聽罷李慕文的提議，眾人的反應各異：羅先生的臉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藍池則是醍醐灌頂的樣子，大寶笑著拍手叫好，而我的心頭則是五味雜陳。能跟在羅先生的身邊，自然是好的，我可以不用遮遮掩掩地聽羅先生授課了，即便是遇上不懂的地方，我也能向羅先生諮詢請教了。可是，娘親會答應嗎，她一直惦記著我去世的爹爹，如果我現在喊另一個人「爹爹」，她會傷心難過嗎！

「此事、、、容後再說罷!」羅先生淡淡的一句話，中止了這個話題：「我們先吃飯吧。」

接下來，在傻乎乎的大寶同學的調動下，氣氛也漸漸恢復了活潑。大家一致認為，我做菜的手藝是相當的不錯。

「都能趕上我們家的大廚了。」大寶誇張地道。

大寶同學的話逗得在座的各位都笑了起來。

吃完飯之後，羅先生繼續回房休息。藍池幫著我把碗筷收進一個大盆裡，然後由我捧著這些碗筷去柴房清洗。

才剛洗了兩個碗，大寶嘟嘟囔囔地進來了。我好笑地看著他嘟著嘴巴的樣子，問道：「怎麼了？」

大寶憤憤不平地：「別以為我不知道，一定是讓藍池給他帶口信了，還以為能瞞得了誰？」

很明顯，大寶口中的「他」是他的大哥李慕文。看來這位李家大少爺是在藉故支使開他的弟弟了。

見我沒有接話，大寶湊到我的耳邊，神秘兮兮地：「紅紅，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了。」

「哦。」我挑高了眉毛，裝作興趣很濃的樣子。

「我大哥喜歡藍靈姐姐。」大寶咬著我的耳朵道。

小孩子家家的，哪懂得喜歡和情愛的區別呀！於是我笑道：「大寶，不要亂講話。」

大寶急了，聲音不由得提高了：「真的，我有一天親眼見到大哥他、、、親了藍靈姐姐！」

大寶雖然調皮，卻從不撒謊，看來他說的是真的。我突然間想起了羅先生教的那首《靜女》：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與此同時，我似乎看到了藍靈，那個嫺靜溫婉的美麗少女，在某個角落等候著自己的意中人的情景。

哎，說來藍靈才十四歲，十四歲在那一個世紀該是多麼稚嫩的年齡啊，然而在這古代，卻已經可以談婚論嫁了！我不由得感慨道，想到古代女子聲名的重要性，我忙叮囑大寶道：「你今天說的這些，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了。要不然，你可會害了你大哥和藍靈姐姐了！」

大寶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突然間，我想起李大少爺剛進私塾時對我說的一句話，便問道：「大寶，你在你大哥面前是不是說了我什麼話？」

大寶愣了愣，隨即臉紅了。之後不管我用什麼方法，他都不肯說出那是一句什麼話。

嗯，想不到這個胖傢伙牙關還挺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