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狹路相逢陰山狼

小二趕車的時間一長,就知道這昆侖追風黑駿馬「大黑」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聰明過人,知道不同的路況該有不同的跑法,根本用不著自己操心,比自己懂得多得多。

路況坑坑窪窪不好走,它就走得慢一點;遇到路中間有大坑,它會繞著走,不僅馬繞過了坑,馬車也能安然繞過;上坡時,它跑得慢點;下坡時它也不快,只保持中速,用屁股頂著車,免得車速失控,驚了乘車人;遇著平路,它就勻速奔跑,馬鬃飛揚,四蹄撒歡,猶如一條游龍,那馬車呢,輕輕搖動,如坐搖籃,十分愜意。遇到對面有馬車駛來,它便會讓在一邊行駛;若是要穿越村舍,有行人聚集之處,它便緩緩行走,噅噅嘶叫,像是招呼行人閃避,一點不用操心。有時小二在車座上睡著了,那馬也照樣安然行駛。

唯獨到了岔路口,不論路大路小,要是小二睡著了,「大黑」便站下來,噅噅嘶叫,像是在問:夥計,走哪條路呀。

小二就得去找人問路,或找路牌,看該往哪兒趕路,確定了方向,小二一拉疆繩,一聲吆喝,鞭兒一甩,「大黑」便又匆匆趕路了,哈,比兒子還乖。

知道「大黑」有如此神通,小二乾脆將馬鞭在車座旁一插,背靠在車座上,雙手抓著車座的扶手,閉眼打起盹來。

其實,王小二也夠累的,已有整整兩夜一個白天沒睡了,上眼皮和下眼皮一個勁兒打架,要想不閉眼,也難。

於是,一輛匆匆行駛的馬車,丁飄蓬在車內大睡,酣聲如雷,王小二在車座上小睡,嘴角掛著口水,倒也是天下一奇。

馬車在荒野裡平穩地行駛,經過歇在路旁的一輛馬車,那馬車的主人是一對夫婦,正在野炊,男的四十七、八,高大精壯,國字臉,紫棠面皮,濃眉虎眼,上唇鬍鬚修剪得很整齊,臂長手長,坐在樹蔭下,一隻手搖著頂草帽扇涼,另一隻手上端著杯酒,正在小酌,雙手骨節粗壯,手背青筋綻露。

他可不是個尋常人物,是北京四海鏢局的總鏢頭,分號遍佈大江南北、長城內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稱霸王鞭的崔大安。

女的約摸四十四、五年紀,體態豐滿,圓臉白淨,雖已徐娘半老,卻頗有幾分姿色,正在樹下支著的鐵鍋旁掌杓做菜,鐵鍋下的樹枝燃得劈啪正旺。女的是崔大安之妻,江湖上人稱靈蛇劍的何桂花。夫妻倆伉儷情深,數十年來,如影隨形,不離不棄,每天有說不完的話,旁人看著都眼饞。

說起四海鏢局如今的這份基業,當然也有何桂花的臂助。

崔大安登封縣人,父母世代務農,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家中有五個兒子,大安是老大,從小淘氣,好打架,不服管教,父母傷透了腦筋,就將他送到少林寺去學武藝,你不是好打架嗎,那就給你打個夠去,再說少林寺清規戒律也多,說不定能將他管好了。沒曾想,到了少林寺,崔大安一門心思學習武藝,十分用功,不僅武藝大有精進,對師傅言聽計從,對同門手足也曉得克已禮讓,因此,人緣極佳。他與鐵面神捕喬萬全均系少林俗家弟子,乃同門師兄弟,卻因道不同,少有往來。年輕時他到北京四海鏢局謀事,那時四海鏢局是一個小局子,做點短途保鏢買賣,勉強能支撐門面。自從十六、七歲的崔大安到了後,生意逐漸好了起來。

崔大安喜好趕車,一跳上車座,精神就來了,車輪滾滾,黃金也就滾滾了,這個道理他十分明白。

他擅使一杆馬鞭,將少林槍棍上的功夫,融合在鞭杆內,根據實戰經驗,又自創了許多妙招,鞭上功夫已爐火純青。那杆鞭約一人來高,溜圓黑亮,精鋼打鑄,上稍細下略粗,握手處約有酒盅粗細,鞭頭鍛打了個賊亮的槍尖,約摸二三十斤輕重,鞭繩取自上等牛筋,纏在鞭杆上。崔大安神力超人,揮舞鋼鞭,如弄竹杆,憑著這杆鋼鞭,年輕時打遍天下無敵手,故江湖上給了他一個「霸王鞭」的綽號。

四海鏢局的信譽越來越好,生意越做越大,四海鏢局的東家燕北劍客何武叔,見後生可畏,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了他,夫妻倆十分恩愛,常常一起外出護鏢,何桂花自幼習劍,出自家傳,劍上功夫不俗,性格開朗,若是遇到生意交往,商議價格,常由她與客商交涉,算無遺策,令人心服口服。倒少了崔大安許多事,成了一大臂助。

後來,東家何武叔年事已高,乾脆連鏢局也給了崔大安,自己樂得享清福去了。

在霸王鞭崔大安夫婦操持下,四海鏢局逐漸勢力雄厚,成了全國一流的大鏢局,崔大安也成了京中巨富。

基業既定,崔大安便將總鏢局的日常事務交由其五弟快刀神算崔大信操辦,兩個兒子,老大崔傳薪,老三崔傳忠協辦。他則與妻靈蛇劍何桂花,四處遊逛,遊山玩水之間,巡查打點各地分號,夫妻倆說不定什麼時候出現在分號內,故各地分號辦事勤謹,不敢馬虎。

他倆不帶旁人,常趕一輛馬車,倆尾信鴿,馬車上插一角紅旗,有事便飛鴿傳書,一點不誤事。崔大安日常生活節儉,以此為樂。為人信用卓著,為江湖上人信服。外表剛強、實則足智多謀,因處事由常人異,故江湖上將崔老闆又叫做「崔大怪」。

崔大安與何桂花生了三個女兒,等到生第三個女兒時,催大安倒沒啥,何桂花卻急了,她道:「大安,我不能再生了,再生,也許又是一個女兒。」

崔大安道:「女兒有什麼不好,生男生女,自有天定,女兒也能養老送終。」

何桂花道:「你不在乎,不等於你父母不在乎。」

崔大安道:「我家五個兒子,傳宗接代,有的是人,怕啥。即便我們五兄弟生的全是女兒,那才叫好,那叫滿園春色,毛腳女婿把門檻兒都踏爛了。」

何桂花道:「不行,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們百年之後,四海鏢局還得辦下去。」

崔大安笑道:「女兒也可以接著辦呀,何必一定要男孩子才能辦呀。」

何桂花道:「你看看,哪有女人辦鏢局的?女孩子不該獨自肩挑重擔,幹這種刀頭舔血的活兒,就是女兒想幹,我也不讓。」

崔大安道:「那怎麼辦?」

何桂花道:「你再娶個二房。」

崔大安道:「你不怕我把你休了,把二房扶正了?」

何桂花道:「只要他能生兒子,休便休了,只要‘四海’這面鏢旗不倒就好。」

崔大安道:「這可是你說的。」

何桂花道:「我早就琢磨透了,既說了,就決不反悔。」

何桂花物色了六、七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讓崔大安選擇,崔大安從中選了一個自己喜歡的,結果,竟給他生了三個男孩子。

崔家的人自然歡喜,何家的人也皆大歡喜。

三個男孩子全是由何桂花一手帶大的,比他們的生母花費的心血還要多得多。

從此,崔大安與何桂花的感情更好了,何桂花比二房大七、八歲,姿色也遠不如二房,崔大安卻偏愛與何桂花呆在一起。跟二房在一起,他倆好象沒什麼話好說,有時,床上行完了巫山雲雨,覺得馬上就走,臉上抹不開,卻說不了幾句話,就把該說的都說盡了,想再聊幾句,不知聊些啥好,倆人好象都象在找話,都想再聊兩句,顯得近乎一點,無奈實在找不到話頭,真累,比幹活兒還累;與何桂花在一起,卻特別放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有時,還真能說著說著,就相互補充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來,四海鏢局的許多規章辦法,逆境時的對策,就是這麼聊出來的。聊天時,崔大安覺得心緒安靜愉悅,一晃半天一天就過去了,平時,何桂花又體貼溫柔,還做得一手好菜,崔大安怎捨得離開她。幾天不見,就想得要命。夫妻倆象一對形影不離的鴛鴦,早為江湖上人所津津樂道。

此刻,霸王鞭崔大安夫婦正準備用餐,見一輛馬車駛過,趕車的人倚在車座上打盹,歪著個腦袋,口水長長的掛在嘴角,雙手抓著車座扶手,腰間掛口劍。

何桂花道:「大安,你看,這人睡著了,馬車還在跑,多危險啊,快叫醒他。」

崔大安正端杯喝酒,突然,臉色一沉,向妻子丟個眼色,「噓」了一聲。

夫妻倆早已歷練得心意相通,何桂花知道事情有異,即刻止聲。

馬車轉瞬跑了過去,車後揚起一片塵土。

崔大安端著酒杯的手在顫抖,手背上青筋暴露,「啪」一聲,那酒杯竟碎成了粉末,手心被碎瓷片劃出了血,鮮血和著酒水一起流了下來。

「你,你,怎麼啦,大安?」靈蛇劍何桂花失聲驚呼。

她忙取出隨身攜帶的膏藥紗布為丈夫包紮。崔大安道:「剛才那趕車的,是陰山一窩狼的人。」

何桂花道:「你怎麼知道?」

崔大安道:「他佩劍的劍鞘上有個黑翡翠雕成的狼頭,不知他是一窩狼中的老幾!」

何桂花道:「你沒看走眼?」

崔大安道:「我幾曾看走過眼!」

何桂花道:「為何不截殺了他。」

崔大安道:「陰山一窩狼常數人結夥而行,車中不知有幾人?車後可能還有同夥,這次務必不能讓他們跑了,要悉數擒殺,不留活口,既為我兒報仇雪恨,也為百姓除害。」

說到此處,何桂花已是淚流滿面,嚶嚶啜泣,不能自持了,她道:「我兒傳玉啊,你死得好慘呀。」

崔傳玉雖是二房生的,何桂花化的心血卻最多,那孩子從小調皮搗蛋,沒讓她少操心。

崔大安道:「桂花莫哭,你看又有一騎駛來。」說著,他將草帽扣在臉上,遮掩住臉面。

何桂花立時背過臉去,拭去淚水。

果然,一高瘦漢子,臉上有條可怕的傷疤,腰間挎口彎刀,刀鞘上也有個黑狼頭。騎著匹白馬,匆匆奔來。那高瘦漢子只有一隻眼睛,掃了崔大安夫婦一眼,也不搭話,一閃而過。

崔大安道:「聽說陰山一窩狼,從不單獨行動,總是三五成群,結夥作案,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作案後立即四處星散,逃得無影無蹤,官府也拿他們沒招。這次,他們該活到頭了。」

崔大安說著,提起鋼鞭,向地上狠狠一頓,鋼鞭嗖一聲,竟插入土中有兩尺餘深,還不停地嗡嗡顫動。

那殺子之痛,崔大安夫婦永遠無法從記憶中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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