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 父命難違子無奈

原來鐵面神捕喬萬全發覺郎七被砍後,已時近中午,即派出四路人馬,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搜捕丁飄蓬、王小二。

貓頭鷹因身上有傷,乘坐一輛馬車,帶著五名捕快,一人趕車,四人騎馬,從東直門方向搜索而來。從城門守卒口中得知,清晨,確有一後生,趕著輛黑色輕便馬車,持鍍金虎頭腰牌出了城門。於是,貓頭鷹便沿著驛道一路追查下去,離城三十來裡時,卻四處打聽,沒了蹤影,起初貓頭鷹認為,可能王小二趕著車跑得快,路旁住家行人沒留意,所以問不出個名堂來,便命捕快快馬加鞭往東追趕,又跑了二、三十裡地,再打聽,還是沒了下文。

貓頭鷹是何等厲害的角色,突然一拍腦袋,對捕快道:「回去,那王小二定是害怕追捕,離了驛路,走了小道,回去重新過細巡查,不得膩煩怠惰。每一條岔道都不得放過。」

這一行車騎即刻返程,貓頭鷹在車內靜坐養神,四騎捕快,一條一條岔道的訪查盤問,然後,就追查到了王莊。

王莊是貓頭鷹的老家,貓頭鷹生於斯長於斯,再熟悉不過。

自小貓頭鷹體弱多病,生了張扁圓的臉,一雙黃湛湛的圓眼,四、五歲時骨瘦如柴,還不能獨自行走,須得扶著牆邊行走,平時,不是發熱就是拉稀,更有甚者,偶而還來個倒地抽筋,口吐白沫,為此,父母四處求醫,不見有效,郎中都道,只怕這娃兒活不過一年半載,勸其父母不必求醫問藥,靡費錢財,醫也是白醫,何苦呢。

一日,崆峒空空道長雲遊到此,討碗水喝,見小孩胡大發扶牆行走,皮包骨頭,卻朝崆峒道長一笑,叫道:「你好你好,道長辛苦了。」空空道長摸摸小孩的頭,道:「一緣難求啊。」便對胡大發的父母道:「施主,這孩子絕頂聰明,只是病病歪歪,恐年壽不長,若是跟隨我去崆峒靜養修行,十一、二年後,包他體壯如牛,回歸故里,不知兩位施主意下如何。」貓頭鷹胡大發的父母一核計,也就應允了。光陰荏冉,及至貓頭鷹胡大發十八歲時,歸返王莊,不僅已成了雄健男兒,而且還練就了一身崆峒功夫,父母見了都有點不敢認了,只有那扁圓的臉沒有變,還有,那雙黃湛湛的圓眼也沒有變。在家住了數月,胡大發便去京城謀事了,幾經輾轉,到衙門成了一名捕快,又經歲歷年的打熬,便成了刑部的四大金剛之一,成了捕快的佼佼者。

今兒,追捕欽犯,竟追到自個兒老家來了。將近村口,貓頭鷹眼力尖銳,隔著籬笆,見自家院內停著輛黑色輕便馬車,瞧那款式正是郎七的那一款,他知道父母好客,十有八JIU是將丁、王二人當上賓款待了。他命眾人離家尚有十餘丈遠便舍了座騎,悄悄向老家靠近。

門口附近,也停著輛陳舊的四輪馬車,那黑馬瘦瘦的,拴在樹上,啃著樹下的嫩草,不知是誰家的車馬。他行事慎重,將一袋香囊,用柳葉鏢釘在馬車的車廂下,一般人不經意是嗅不出氣味,看不出蹊蹺來的。

躡入院中,聽東廂房有人說話,便使個眼色,做個手勢,那五個心腹捕快,跟隨他多年,心領神會,三個跟著他奪門而入,兩個封住了窗口。

沖進東廂房,貓頭鷹樂得哈哈大笑,道:「飛天俠盜丁飄蓬,這回該服輸了吧。」

丁飄蓬與小二面面相覷,一時十分愕異,旋即,丁飄蓬便恢復鎮靜,哈哈一笑,譏道:「老子還從來沒有輸過,更不懂什麼叫‘服輸’。」左掌在炕面上一按,卻沒一點兒氣勁,心下道:罷了罷了,今兒個,丁爺這一百多斤要交待了。他突然抓過蔣半仙身邊的藥箱,伸手掏出一把薄薄的手術刀來,在左手裡掂著,冷哼了一聲。

蔣半仙道:「丁大俠,不可造次,這可是在下切割瘤子腐肉的手術刀,不是用來打架過招的。」

丁飄蓬不悅道:「這是什麼時候,過不了那麼多了,丁爺臨死時也要拖兩個墊背的。若是能過了這個坎,哪天還你個十把、八把的。」又對貓頭鷹道:「貓頭鷹,你的崆峒無聲柳葉鏢,丁爺可是領教了,今兒個,丁爺也要你領教領教飛天有聲手術刀的威力。」他劍眉一挑,雙眼一瞪,殺氣暴熾。

貓頭鷹等五人心頭一寒,神色驟變,退了一步,弓身貓腰,緊握兵器。飛天俠盜丁飄蓬,雖然面色蒼白,形容憔悴,畢竟不是等閒人物,多少滑賊大盜,捕快兵將,倒在他的劍下,此人機智百變,鬼主意一個接著一個,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丁飄蓬笑道:「也就是這麼些個膽子,沒出息的東西。丁爺還沒站起來,就嚇成了這裘樣。」他握著手術刀的手,青筋綻起,隨時準備奮力一擲,不過,他心裡明白,也許就只有這一擲之力了,也許連這一擲之力,都使不出來。

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際,貓頭鷹胡大發的父親進來了,他臉色一沉,喝道:「大發,不得無理,這可全是我的朋友。」

那肥碩兇悍的胡大發見了父親,竟立即矮了一截,垂下頭,退在一旁,道:「孩兒不敢,只是例行盤查。」

王小二見老伯原來是胡大發之父,而胡大發又如此懼怕父親,既奇且喜,便求救道:「老伯,救救我們,你兒子哪裡是例行盤查,他說是要我們性命呢。」

老伯厲聲道:「大發,這可當真?」

胡大發囁嚅道:「他們可全是皇上要拿的欽犯。」

老伯道:「說來聽聽,他們犯了什麼罪。」

胡大發一指丁飄蓬,道:「他便是江洋大盜丁飄蓬。」

老伯一側頭,道:「誰,你再說一遍,丁飄蓬?」

胡大發道:「想必你也聽說過了,江洋大盜丁飄蓬。」

老伯道:「錯,應該是飛天俠盜丁飄蓬,聽說,三年前,湖北麻城大饑荒,赤地千里,野有餓殍,縣令卻依舊強征暴殮,搜刮民財,丁大俠率饑民造反,燒了縣衙,殺了縣官,打開糧倉,賑濟災民,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如此俠義壯舉,怎能說成是江洋大盜呢!」老伯左瞧右瞧丁飄蓬道:「小哥可是飛天俠盜?」

丁飄蓬笑道:「沒錯,正是在下。」

老伯抱拳一揖,道:「丁大俠大駕光臨,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望大俠多多包涵;小兒吃了豬油迷了心,說些失心瘋的話,望大俠不跟他一般見識。」

丁飄蓬笑道:「慚愧慚愧,好說好說。」

老伯臉一黑,對胡大發正色道:「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敬佩的是哪三個人麼?」

胡大發道:「莫非是這三個人麼?」他抬手指指丁飄蓬、蔣半仙、王小二。

老伯道:「你只說對了三分之一,我最敬佩的是當世江湖上冒出來的三個青年英雄。」

胡大發道:「哪三個?」

老伯道:「一個就是飛天俠盜丁飄蓬,今兒個小老兒有幸見著了;還有一個是手到病除南不倒,是個救死扶傷的活菩薩;最後那一個,便是江湖上盛傳的當世劍法第一、易容改裝第一、聰明機智第一的柳三哥,江湖人稱千變萬化柳三哥。」

胡大發道:「爹,你怎麼象年輕人一樣,竟相信那些坊間胡編的傳聞呢。」

老伯道:「胡編,人家怎麼沒胡編,貓頭鷹大俠仗義疏財的故事呢!爹多想你也能成為那樣的英雄呀,江湖上只知道貓頭鷹胡大發是個北京捕快,那雙夜眼特別厲害,也沒有其他說道,那夜眼還是我遺傳給你的呢,靠的是遺傳,沒什麼稀罕的。嚇,不說了。怎麼,還不出去?我說的話不管用麼?」

「爹,他可是皇上要緝拿的大案要犯呀。」

「放屁,皇上要你來抓我,你也來抓我?!皇上要你來殺我,你也來殺我?!若是皇上要兒子殺父母的,那皇上便是個壞皇上。」老伯又道,「皇上說得對,你就聽,說得不對,你就不能聽,嘴上不能說,你心裡不能說麼,就給他來個陽奉陰違,裝聾賣傻,假癡不顛,拖延不辦,大不了咱們不伺候了,回家種地,伺候牲口去,你有沒有自己的腦袋瓜子?你長著個腦袋瓜子是做擺設的?還是長著個腦袋瓜子是只管吃喝、罵人、打呼嚕的?除了這些外,腦袋瓜子更重要的是讓你幹啥的?是讓你明辨是非的,你別盡跟在別人屁股後頭走,人云亦云,做人就該有自己的見地,有自己的想法,就該給自己留個心眼兒!不要活了一輩子,一點沒長進,連人頭也不識,見了菩薩不拜,見了小鬼亂拜。不識字不要緊,不識人頭,赫赫,要苦一輩子,懂麼?」

丁飄蓬擊掌而歎,道:「哇,好,好極,真知灼見,老伯真乃高人。」

其中有個叫瘦猴的捕快,大約以前來過,跟老伯熟悉,用手指彈著刀口,嘟噥道:「老爺子,你盡護著外人,咱們一撒手,十萬兩雪花銀的賞錢便沒了,咱們上哪兒找錢去,你給啊。」

老伯道:「瘦猴,你眼睛裡就只有錢,應了那句話:公差見錢,蠅子見血。」

瘦猴道:「見了錢,人都一樣,不光是我等公差,我沒見過見了錢就躲的。我等公差怎麼啦,容易麼,上頭一句話,我等忙個半死,踩點蹲坑、跟蹤盯梢、貼靠格鬥,流血流汗的,不都是為了錢麼。」

老伯一愣,道:「嘿,瘦猴你還長進了呢,幾天不見,說話還一套一套的。」

瘦猴嘻一聲樂了,道:「是頭兒教的,」他一呶嘴,指的是貓頭鷹,又道:「老爺子,是這個理麼?」

老伯道:「沒功夫跟你歪纏,我問你瘦猴,你要那麼多錢幹嘛?」

瘦猴道:「嘿,幹嘛?買好吃的買好穿的,買房置地,什麼好事不能辦呀。」

老伯笑道:「是啊,娶個五房、六房姨太太,豪賭濫嫖,造孽使壞,將銀子花個精光,才肯省心。」

瘦猴笑道:「老爺子,跟你鬧不清。」

老伯對兒子厲聲道:「還站著幹嘛,都給我出去!」

貓頭鷹無奈,低聲道:「是。」又對手下捕快喝道:「聽見沒有,出去。」

捕快們刀劍入鞘,竟怏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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