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2)

我感到,他是出於孤獨難忍,抓住偶然結伴去國外旅行這點可憐的關係,才邀自己到咖啡館來的。然而,這也不能使他從沉重的空虛感中擺脫出來,因此又變得茫然若失了。

同樣被孤獨感折磨著的自己無意責備對方無禮,但也不抱同情。男人跟女人不同,他們自有排憂解悶的辦法,不會讓孤獨永遠伴隨自己的生活。

「烽火先生經常出國嗎?」為了打被沉悶的局面,我問烽火。要找機會離席,就須說點什麼。

「噢!對不起,您說什麼?」烽火像是從夢中醒來。

「啊,沒什麼。對不起,請問,烽火先生是做法律工作的吧?」我莞爾一笑,改換了話題,

烽火從短暫的茫然若失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話就多起來了。他說他幾年前畢業于某私立大學,目前在一家會計師事務所任職。他本人也想取得開辦會計師事務所的資格,因此,一邊工作,一邊學習。這次把假日集中起來,參加歐洲團體旅行,以便擴大眼界,增長見識。

「雖說是會計師,但不過是替別人賣命,白費力氣。不去旅行一下,真受不了啦!」

這麼說他剛才那憂鬱的目光是出於工作上的煩惱啦?反正這個初次見面的男人內心煩惱與否,跟我也沒有關係。等烽火大體說完,我有意看了看手錶,像是有什麼事情。如果再呆下去,就不得不講述自己的情況了。

烽火似乎敏感到了這點,趁機站起身來。不知什麼時候他已把帳單拿到手中,我驟然感到烽火很熟悉如何應酬女人。

破案本部在調查比目私生活清況的過程中,發現了一個有重大嫌疑的人。這人就是計程車司機吉利。

警方通過調查得知,大約半月前,吉利的獨生子因比目的疏忽大意而死去。

據當時在場的人說,吉利異常激憤,叫喊著「我殺了你!」撲向比目,被趕到現場的一位警官攔住了。

雖然事件尚在調查中,但是比目並非蓄意殺人,看來不會受到嚴厲懲罰。

比目本人態度惡劣,竟若無其事地說:「在陽臺上養花種草,為單調的城市生活增添一點自然情趣,是住戶的當然權利。出於偶然從陽臺上掉只花盆下去,使在下面的人死傷,住戶也沒有什麼責任。如果一定要追究責任,這責任也應由建造這些高層住宅經營公寓的業主承擔。」

比目不僅毫無反省之意,反而怪受害人不小心。

他強詞奪理地說:「他本來就不該帶著個剛會走路的孩子在高層住宅下面逛蕩。在現代都市中生活,應該對這類社會危險性時刻提高警惕。」

這腔調十足是汽車推銷員這類人的巧言善辯。他們推銷汽車這種由於均駛人員麻痹大意或驕傲自負,轉眼之間即可致人死命的兇器,已經慣於花言巧語,強詞奪理,顛倒黑白,以便為駕駛人員開脫罪責。

吉利恨得咬牙切齒。奪去了他唯一的寶貝兒子生命的比目,就是處以死刑也不解恨。可不知怎麼搞的,比目非但沒判死刑,甚至連徒刑都沒有判,只被拘留了一天,接受警方對他的調查。

對這個殺害了兒子的兇手太寬大了!吉利感到國家和法律是站在維護兇手的立場上。

比目依然行動自由,幾乎沒有受到像樣的審查。吉利對此難以忍受。

有人看見吉利經常在比目的住所附近轉來轉去,嘴裡不住罵著:「比目這個混蛋,我要親手殺了你,給兒子報仇。」

破案本部認為吉利有犯罪動機,於是傳訊了他。並要他證明自己當天夜裡不在現場。但吉利不能證明這一點,這就更加重了對他的懷疑。

六月十六日上午九時半,旅行團一行在機場集中。飛機預定十時三十分起飛,因為起飛前一小時要辦理國際航線的乘機手續,大澤開始清點人數。

從五月份起一直陰雨連綿,近幾天終於放睛。全國各地都是陽光燦爛的好天氣。

不論是經常出國旅行的,還是初次出國觀光的,大家的心情都象今天的好天氣一樣,格外舒暢。

查點完人數。旅行團一行進入為他們專設的候機室。在這裡,大澤要交代最後的注意事項。這時,有的人已偷偷溜進了飲茶室。

「重要事情都講完了。可以的話,一起去喝杯茶吧。」

我已經忘記這位邀她去喝茶的人的姓名,可還記得他是經營速食店的。這男人約三十來歲,身材矮胖。

「謝謝!不過,我的朋友可能要來送我,需要在這兒等一會。」

我婉言謝絕。儘量不使對方感到難堪。今後還有二十三天的時間在一起度過,絕不能因一點小事播下不愉快的種子。

「噢,有人要來送行?那回頭見。」

速食店老闆悻悻地起身離去。

起飛時間到了。播音員在廣播我們搭乘的航班開始登機。候機室裡騷動起來,喝茶的人也回來了。

「請大家到入口處去,請各自拿好自己的護照、出國登記卡、機票。」大澤提醒著大家。

北岡站到前面,一行人跟在他身後。

我踏上紅色地毯,向入口處走去。穿過擠在入口處的人群時,感到有些害羞。

「女兒!」

我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她,便停下腳步。

「啊!?爸爸,媽媽!」

我在這裡見到雙親,吃了一驚。本來已經跟父母說好,自己已不是小孩子,不必興師動眾地前來送行。看來雙親不願破壞女兒的情緒,一直躲著沒露面,可臨到要起程這一刻,終於按捺不住了。

「女兒,你可要多保重啊!」

母親臉上現出馬上就要哭起來似的表情。

「媽媽,您別這樣!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我不是說過,我不願意您這樣來送我嗎?」

——到底還是來了! 我抑制著內心的喜悅,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

「你雖然那樣說,可女兒總是第一次出遠門呀!你也設身處地替你母親想想,她老惦念著你,在家坐不住呀!」

其實父親又何嘗不是如此,可能還是他把母親給拖來的呢!

「對不起,爸爸。不!你們用不著擔心,一起旅行的都是些好人,而且三個星期一過,我就會健康地回來。媽媽。我走啦!」

我轉過身去,避開父母的目光,走進入口處。據說,只要一踏進海關,法律上就等於到了外國。隔著玻璃窗看到了混雜在送行人群中雙親的身影,陡然覺得有點感傷,只向雙親微微一笑。

出國手續意外簡便,可登機前對手提物件卻檢查甚嚴。這可能是擔心發生劫機事件吧。

登上舷梯,從後艙口進入機內時,我感到心臟在急劇跳動。空中小姐開始查點人數。我的座位雖在窗邊,可背對著機場大樓,看不到迎送旅客的平臺。雙系一定站在平臺上,一直等到飛機起飛。

周圍的座席上都是熟悉的面孔,我的鄰座是烽火。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馬達轟鳴,立即加快了速度。大約過了三十秒鐘,機輪同地面的接觸感消失了。飛機離開地面,上升角度急劇增大,機體一下子沖向天空。

我曾聽人說過,飛機起飛和著陸時處於最危險的時刻。握緊拳頭,身體僵直,等待飛機到達順航高度。地面逐漸遠去,就像是對我三年期間毫無收穫的戀愛訣別。

三年時間——這對自己說來是沉重而痛苦的三年。望著正在消失的地面,思索著這沉重而痛苦的三年的意義。同那個人的戀愛給自己帶來了什麼呢?什麼也沒有!在我那遭受重創的心靈深處留下的是一片虛幻。

我無法忍受這難耐的苦痛,為了多少減輕一點痛苦的折磨,才出國旅行。

飛機越飛越高,地面朦朦朧朧。即使天氣晴朗,城市上空依然籠罩在一片煙霧之中,它就象從大都市的機體中升起的瘴氣。而就在煙霧升騰的下方的某個地方,有一個男人曾貪婪地佔有了那煥發著青春氣息的成熟身體。

——再見了!

我下意識地喃喃自語著:「當我從歐洲旅行歸來時,就會徹底消除那個男人在我的身說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

「能夠坐在您的身邊,非常高興!」

耳畔傳來烽火的聲音。

不一會,「系上安全帶,禁止吸煙」的指示燈熄滅了,飛機開始了水準飛行,這說明已達順航高度。

乘客們從緊張的心情中解放出來,有的點火吸煙,有的脫下上裝輕鬆一下,空中小姐開始忙碌起來,機艙裡充滿和睦的氣氛。

我從過去的回憶中醒過來,把臉轉向旅途中的夥伴。由於在銀座一起喝過咖啡,這就大大緩和了他們之間的拘謹心情。

飛機在雲海上空飛行,機體非常平穩,像是固定在一萬公尺高空的同溫層裡,一點覺不到速度感,雲海在陽光反射下發出眩目的光芒,它的表面起伏有致,猶如波濤翻滾。有時從雲隙間可以望見大海。大海在雲層下方深邃幽暗。

機艙內有三百六十個座席,只坐了約二百五十位乘客,顯得比較寬敞。旅行團的座席安排在主機翼附近。

第一個著陸點是馬尼拉。從祖國到馬尼拉約飛行三小時。也許是氣流穩定的緣故,飛機像是處於靜止狀態,空中小姐端來的咖啡、紅茶沒有激起一絲波紋。

飛機穿過雲海,飛臨飄著片片積雲的海上。越往南飛,無垠大海的顏色愈加鮮明濃郁。

「今後三個星期裡,大家將是共同活動的旅伴,請相互自我介紹一下吧!」大澤提議說。

對於大澤的建議,幾乎所有的人都表示贊成。

當然,在旅行過程中終究會記住彼此的姓名和面孔,但在此以前總是不太方便。除了有意隱瞞身分者外,按說自我介紹一下是很便當的事。如果有人不願挑明身分,也可只報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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