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傷痕

　　席地而睡這樣的事，果然還是太過於辛苦了。

　　鳳翎是因為脖頸抽筋醒過來的，疼得她齜牙，坐起來以後頭更疼，身上沒有一處不僵硬的地方。

　　貼著蜷起來的膝蓋緩了好半響，鳳翎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蓋著的薄毯子。

　　她捏著看了會兒，又探出身子往床榻那邊張望，還是昨晚那個樣子，紗帳落下來，只能看見朦朧的身形。

　　外頭天際才剛剛泛白，還睡著也是情理當中的事。

　　鳳翎鬆口氣，撐著門框站起身來，她這一夜睡得艱難，他倒好。

　　給條薄毯，好像還挺慈悲似的，鳳翎這麼想著，小心謹慎的準備舒展舒展自己僵硬的身子，順著門框往上摸的手突然碰到了一個阻攔物。

　　這屋裡還有別人？！

　　鳳翎驚得寒毛從尾椎骨一路往上冒，下意識收手往後撤，警覺地看過去。

　　原該在床上躺著的雲曜正倚著二進門的這邊門框將她看著，微弱的光落不到他臉上，鳳翎發現自己永遠都只能看見他眼底的一片漆黑。

　　真正的情緒如何，無法暴露在陽光之下。

　　雲曜嗤笑：「怪不得要叫你啞巴，嚇得都炸毛了也不會喊麼？」

　　鳳翎抿緊嘴唇，伸手把差點絆住自己的薄毯從地上拽了起來。

　　她不是不會喊，她是習慣了任何時候都要保持鎮靜，哪怕泰山崩塌於眼前，她也要咬緊牙關撐住。

　　要命的習慣，永遠也無法擺脫的本能。

　　雲曜盯著鳳翎折手裡的薄毯，看她把自己的情緒也和這毯子一樣慢慢折疊起來，然後抬起臉來，對他露出了僵硬虛偽的笑容：「大人怎麼那麼早就起來了呢？」

　　雲曜笑：「想知道？」

　　鳳翎保持著僵硬的笑意，其實並不想，所以她選擇了沉默。

　　可惜沉默並不能讓她逃過一劫，雲曜稍微彎下腰，往她面前湊過來，鳳翎縮緊下巴，往後逃離。

　　「去端熱水來吧。」雲曜因為她這個小動作爽朗的笑起來，似乎心情很好，他轉身推開門出去之前，從暗處的架子上取下了他的佩劍。

　　光迎著大開的門落在他身上，雲曜裹了一件輕薄的淡藍外衫，跨出門檻的時候，衣擺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露出一小節貼合小腿的長靴來。

　　沒人來送她的衣服，廚房那邊的舊衣裳換下來以後就被收走了，鳳翎抱著毯子站了會兒，穿著這麼身粉紅的輕紗出了門，雲曜背對她練劍，不像要管她的樣子，鳳翎把四處飄飛的輕紗攥成一團握進手心裡，瀟灑轉身朝著小廚房過去了。

　　雲曜的長劍揮動，在風中劈砍出颯颯聲響，他的視線順著長劍的劍刃看向遠處，微風搖晃的樹葉旁，走過一抹粉色身影。

　　她倒是真敢。

　　雲曜的小廚房裡早早就有人起身忙碌了，鳳翎在門口站定的時候還沒人注意到她，扯著嗓子讓把煨粥的火改小點的陳嬤嬤嘟嘟囔囔回過身瞥見鳳翎的時候，小廚房裡還沒有能挪開腳的位置。

　　她用腰前的圍裙擦手，嗓門粗大的跟鳳翎說話：「你是昨個兒大人帶回來的那個丫頭吧？」

　　鳳翎頷首：「我來取熱水。」

　　他們常年伺候雲曜，自然知道他的習慣，熱水必然是一早燒好了的。

　　陳嬤嬤打量她，看得皺眉：「你這樣子怎麼端水？不像樣子。」

　　鳳翎把手裡攥著的一團給陳嬤嬤看：「不會踩著摔下去的。」

　　陳嬤嬤瞪她：「不行！說了不行！」

　　說完，陳嬤嬤便又轉身去找盆子，盛上熱水，又搭上乾淨的帕子後，才親自端著出來，瞧著身形笨重卻穩穩當當的往前走。

　　鳳翎跟在陳嬤嬤後頭，聽見她小聲嘟囔：「折騰過了還來端水，這不胡鬧麼，真是胡鬧。」

　　鳳翎汗顏，想解釋說她跟雲曜其實什麼也沒發生，可低頭看看自己這衣裳，好像也沒什麼說服力。

　　兩人重新回到前頭來的時候，雲曜已經到了最後一式，他行雲俐落的收了劍，因為出汗而有些浸濕的衣裳貼合著身形，勾勒出年輕流暢的肌肉線條。

　　鳳翎看得愣了一下，聽見陳嬤嬤笑眯眯的喊了他一聲‘曜兒’，又愣了一下。

　　能夠在雲曜的院子裡當主事嬤嬤，鳳翎該想到她對雲曜來說不一般的。

　　果然，雲曜臉上的表情都因為陳嬤嬤的呼喊而柔和下來，他上前虛扶了一下陳嬤嬤端著的水盆，輕聲道：「嬤嬤怎麼親力親為。」說完瞥一眼站在遠處的鳳翎，「她不是去了麼？」

　　說起這個，陳嬤嬤也側臉看鳳翎，隨後拽著雲曜的手往旁邊靠了靠，數落他：「大人既然收了人家，又何苦這麼糟踐著？穿成這樣端什麼水？燙著了可怎麼辦？」

　　雲曜垂著眼簾，輕笑：「哪兒能，我瞧她挺能幹的。」

　　陳嬤嬤急道：「再能幹的姑娘也難免有晃神的時候！」

　　她都不好說昨夜的事，且看鳳翎眼下的烏青，也不像能端穩了的。

　　雲曜應聲：「是。」

　　看他這模樣，陳嬤嬤又歎起氣來，她倒不是要對雲曜身邊的女人好，只不過是因為她們跟了雲曜，總不能傳出去，叫人覺著雲曜當真是個心狠手辣之徒，連屋子裡的通房丫頭都沒兩天好日子過，她得替雲曜積點功德。

　　想到這個，陳嬤嬤更發愁，她就是不明白，雲曜可以接受旁人送來的女人做侍妾，可以自己救個丫頭回來做通房，為什麼就是不接受皇上的賜婚，不肯迎娶正房娘子呢？

　　他是攝政王，普天之下，沒有他娶不起的姑娘。

　　可雲曜就是一個也不肯正眼看，不知道究竟在執著什麼，年紀也這般老大不小了。

　　想到這裡，陳嬤嬤便想開口勸，她眼珠子一轉，雲曜便知道她要說什麼，不等陳嬤嬤開口，雲曜便先說自己餓了，搪塞得嬤嬤一步三回頭，最後洩氣的走遠。

　　鳳翎轉動腳尖瞧陳嬤嬤走遠的方向，手指把玩著手裡的輕紗，視線轉回來的時候，雲曜正對著她解衣服帶子。

　　他面無表情，微垂著臉龐，往旁邊的長廊凳上坐下：「替我擦汗。」

　　上衣被脫下來，露出精壯有力的上身，他稍微側身坐著，陽光落在他的背頸上，照出一道道猙獰盤桓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