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摺子遞交到禮部的時候,安可惜還遇到幾個同樣等著面聖的地方官員,大家各有各的來歷,比她著急的人顯然不在少數。
其中太原縣的縣令引起她的注意,按說這樣一個七品小官,是沒資格進京面聖的,有任何事,應該先上報知府。但是太原縣縣令卻趕路幾百里,跑到了京城來遞交摺子,請求面聖,只因為太原河即將到達氾濫之期,而加築河堤的款項仍遲遲沒有下撥,知府多次催款無果,他才只能出此下策。
安可惜看到太常縣縣令的時候,他臉色灰敗的坐在禮部會客大堂的一角,一個堂堂大男人,愁雲滿面不說,居然眼角還掛著淚痕,那心灰意冷的模樣讓人看了不免心痛。
雖然心中好奇,但她也不想和陌生人說話,只是此人歎著氣扶牆站起,一步步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子一晃,差點撞到她,連忙道歉。
她隨口回應:「沒事,大人慢走。」
那大人卻歎氣道:「我但願能快點走,只是尚大人再不搭理我的摺子,只怕是快不了了。」
安可惜一震,追問一句:「尚大人?是戶部的那位尚尚書?」
「是啊。」
「您到禮部來遞摺子,怎麼和戶部的尚大人有關係?」
那人困惑地看她一眼:「怎麼?你不知道嗎?禮部的摺子現在都是先轉交到戶部尚大人那裡審閱,然後再交給丞相。」
她更是訝異:「怎麼是尚大人審閱?不是禮部直接交給丞相看嗎?」
「丞相年紀有點大了,說是摺子太多顧不過來,所以請奏皇上另外調配了尚大人幫忙。」這其中的心思倒是奈人思考。
太原縣令歎氣道:「我的摺子都遞過去好幾天了,禮部說尚大人一直沒有發回來,只怕是耽擱了,可是再等幾天,太原河一氾濫,整個縣的老百姓就……」說著說著,眼圈又紅了。
安可惜暗暗一咬牙,原來這裡面還有這樣的曲折,那天尚蓋贊假惺惺地來幫她寫摺子,說什麼有辦法可以在當日晚膳前呈交到皇帝的桌案上,她還以為是他在吹牛,沒想到他真的已經有了這等能力。
旁邊另一個在禮部等消息的官員也湊過來說:「你就是死心眼兒,要讓尚大人幫忙還不容易?你求人辦事總要先給點‘孝敬’啊。」
那人對著堂內一人努嘴:「你看人家南園縣的張大人,比我們都來得晚,可是聽說昨天高高興興地受封個四品知府,這兩天就要去襄城上任了,那可是個肥缺啊,若不是背後塞了銀子,怎麼可能這麼順利?」
安可惜一蹙眉心,想著尚蓋贊一本正經講述官場規矩的樣子,不禁暗罵一聲:「偽君子。」
兩名官員都不解地看著她,剛才過來出主意的那名大人也趕快往旁邊站了站,像是生怕她在說自己。
而太原縣縣令倒是個實在人,苦笑說道:「姑娘不知這就是官場,我若非沒有錢,早就去巴結尚大人了,何至於苦苦等到今天?」
「找他辦事需要多少錢?」安可惜沉聲問道。
他再度苦笑:「一聽姑娘就是個正直人,沒有做過這種事情,這種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不可能明碼標價,民間俗話不是說,蝨子臭蟲嫌多,錢還有嫌多的嗎?」
安可惜眉心蹙得更緊,她再問:「難道皇帝陛下和丞相大人就任由他這樣胡作非為?任由朝廷被這些貪官污吏敗壞?」
太原縣令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四周望了一圈,對她招了招手,將她叫到堂外。
「小心點,隔牆有耳,誰知道這裡哪些人是尚蓋贊的耳目?」他依舊歎著氣:「這年頭,誰有錢有勢,誰就能握有權力,陛下對尚家非常依賴,皇后又很疼愛這個尚蓋贊,他做什麼,誰敢多說一句話?」
「您最遲還能等到哪一天?」安可惜沉吟半晌後問。
「後天,從這裡返回我們太原縣至少要四五天,按照往年的慣例,太原河氾濫就在半個月之後,我要回去組織全縣的人準備,若是來不及加築河堤,就只能讓全縣老小趕緊搬家了,但是鄰縣又沒有肯接收我們的,太原縣數千父老鄉親,眼看就要無家可歸,唉——」結尾又是一聲歎氣。
安可惜忽然沉聲說:「我去想辦法。」
「姑娘,你,您……還沒請教姑娘芳名?」太原縣縣令詫異地看著她。
「安可惜。」她坦誠相告。
安可惜再度來到戶部,這一次沒有人阻擋,戶部的主事客客氣氣地對她笑著躬身:「安小姐是吧?我們尚大人有吩咐,如果您來了,務必請您先進內堂說話。」
他算准了她會再來找他?
跟著主事到後院內堂,只見尚蓋贊正舉著一根釣竿,悠哉遊哉地在後院的荷花池塘邊坐著,像是在釣魚。
剛剛經過前堂,看見所有人忙碌工作的景象,乍然來到這清靜得沒有半點聲音的小院,再看到他這樣古怪的舉止,安可惜不由得愣住了。
「惜兒,你來了。」尚蓋贊側著臉對她一笑。
「池中有魚?」這荷花池不大,圍著走一圈也不過十幾步而已,荷花荷葉再漫開,最多不出十株,哪裡是釣魚的地方?
「噓——小聲點,別把我的魚嚇跑了。」他居然還說得煞有介事似的。
安可惜走過去一看,眼一沉,只見荷花池中真的有一尾魚,是條通體全黑的金魚,這魚很自由自在地在池中優遊,全然不去看魚鉤上的魚餌。
「尚大人真有閒情逸致啊。」她漠然諷刺。他將外面的人累成那個樣子,禮部裡還有如太原縣縣令那樣急等他消息的地方官員,放著正事不幹,他卻一個人在這裡釣魚玩?這種不作為實在太明目張膽了。
「你以為這件事很容易嗎?」尚蓋贊扁扁嘴,意有所指的說道:「這條魚又精明又滑溜,要抓住它可是難如登天,我在這裡坐了足足一個時辰,它都沒有上鉤。」
「那尚大人是否可以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
尚蓋贊卻搖搖頭,「對於我來說,眼下這就是很有意義的事情,如何讓不肯歸順自己的東西,最後乖乖地上了我的當,咬了我的餌,成為我的盤中餐,這其中的費心鬥智,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他是不是話中有話?安可惜看他一眼,淡淡道:「這麼點小魚,做不了你的盤中餐,只怕你是白費心機了。」
尚蓋贊笑望向她:「惜兒是要為這小魚求情嗎?」
頓了一瞬,她點點頭:「是。」
他忽然朗聲笑了起來,將魚竿順手一丟:「好,惜兒說的話,我聽。」
他的痛快答允出乎安可惜的預料,不禁讓她深深地多看了他兩眼——那明朗俊秀的笑容,看上去不過就是一個孩子般的爛漫,誰能想到這個剛及弱冠的年輕人,居然是朝中動靜皆風雲,讓諸多朝臣頭疼的官場巨擘?
「來,到我屋內喝杯茶,昨天華府的太守送來了一盒好茶葉,是剛摘下的大紅袍,一年總共只能產半斤,他送了陛下三兩,悄悄給我留了二兩,我就專門為你留下了。」
他很自然的去牽她的手,被安可惜一下子避開,淡淡回應:「你在這裡偷喝給陛下的貢茶,不怕陛下知道了責問嗎?」
「怕什麼?除了你我和那個送茶的人,有誰會知道?」他笑嘻嘻的,滿不在乎的樣子,率先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