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算帳」

四．「算帳」

沈玄素綰罷青絲，便喚了蘇尋常準備一同下樓，蘇尋常正恍惚想著事情，忽然聽見沈玄素喊他，迷迷濛濛之間回了神，手上紫竹扇搖動的頻率微微快了些。

沈玄素的房間在走廊深處，離樓梯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是以出了閣門之後，蘇尋常跟在沈玄素後頭，忍不住好奇地四處張望，發現這邊的人偏少一些，心下微微起了些好奇。沈玄素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似的，在前頭不緊不慢飄出來一句，「我平素喜靜，所以這兒人並不是很多。」蘇尋常暗暗懊惱道，自個兒這點心思怎麼全被猜了去，他感到有點挫敗，便有些喪氣地將頭微低了些許。

待蘇尋常跟著沈玄素下了樓梯到了大廳，蘭兒已經將琴取來置於桌上了，一旁的另外幾張桌子上擺著一些點心和幾盤瓜子等雜食，果盤旁邊是幾杯還冒著熱氣的清茶，茶色碧綠微微泛紅，氤氳了一室茶香。

蘇尋常在一旁角落尋了張乾淨的位置坐下，正欲喚沈玄素過來一同休息，還沒開口。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早聞來儀樓新來的琴師貌若天仙，林某今日得幸一見，果真不假。」蘇尋常聽到這聲音，不禁向後退了一步，怎麼是他，這世界怎麼就這麼小，這該死的倒楣蛋不跟著他爹歷練學習跑到這來儀樓幹啥子，還學會勾搭人家姑娘了，不行，我……

蘇尋常還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沈玄素已經開口了：「林公子謬贊，坊間傳言罷了，玄素自不敢當。」蘇尋常聽這語氣，比平時冷了些，心下暗暗慶倖得虧玄素和自己說話時只是玩味，那可比這冰冷好多了，想到這，他不禁有些得意，嘴角不經意揚起一個弧度。沈玄素眼角餘光瞥見他這略帶些得意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麼，面上表情微微柔和。

林之軒怕自己糊塗唐突佳人，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往前跨了一步，拉近與沈玄素之間的距離，這個細微的動作引得沈玄素微微蹙眉。蘇尋常看見了，知道沈玄素怕是有些不高興，一時情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前疾行了幾步。

蘇尋常醒悟過來，發現自己已經向前走去，他想躲著不如順其自然，於是恢復平素瀟灑模樣，只見蘇尋常邊走邊晃開摺扇，搖擺幾下，帶來些許清風，嘴裡說道：「林兄，好久不見。」林之軒前頭聽見摺扇開啟的清亮之聲已經感覺到熟悉，豈料轉身正好看見蘇尋常正笑的溫文爾雅地看著他，他忙應道：「蘇兄也在，好巧。」蘇尋常微微頷首，心裡暗誹：好巧，好巧你個大頭鬼，好你個林之軒，剛才我那麼大個人坐那你沒看見，現在我自個兒站起來了又說好巧，這是個什麼意思，正好，你今兒個害我丟了幾回臉，現在新賬老賬咱就一塊算了。蘇尋常心裡暗暗尋思怎麼好，面上卻依然微笑不減。

林之軒心裡也暗暗叫苦，怎麼在這兒碰上了這有名的小侯爺，萬一被父親知道自己因個琴師支假出來自己非吃不了兜著走不可，不行，一定要穩穩蘇尋常的口風。他心裡暗暗盤算，手指不經意地撚著衣角，好好的料子起了些細微的皺痕。

蘇尋常摺扇輕晃，唇角微揚，緩緩踱著步子，似是無意實則有心地恰好走到沈玄素跟前，緩和了她和林之軒之間的距離。沈玄素知他心思，未施鉛華的素面上浮起一絲微笑，卻也只是微笑，只是唇邊揚起一絲弧度罷了，轉瞬即逝。不料一旁的林之軒恰好捕捉到這美麗的一刻，不禁有些呆楞在原地，他的這個動作引起了蘇尋常強烈的不滿，只是礙于情面，蘇尋常輕輕咳嗽幾聲，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不經意地擋住林之軒看向沈玄素熾熱的目光，「林兄怎麼站著，坐下歇歇吧。」林之軒從癡怔中回神，覺察到自己的失禮之處，忙不迭撩起青衣下擺坐在支好的凳子上。蘇尋常看他這呆頭鵝一般的模樣，紫竹扇晃得更快，拼命克制住自己大笑的欲望，他倒是忘了自己和林之軒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知林兄今日來來儀樓有何見教。」蘇尋常仗著自己是常客，決定先下手為強，語氣之間洋溢著「其實我才是正牌老闆你來這就是煞風景」的鋒芒，就像小孩子捍衛自己手中香甜的糖果一樣。

「之軒前頭說過，因為先前聽著大街小巷都議論著來儀樓的沈琴師容貌出眾，所以想來見識見識，一睹芳容。」因為沈玄素在旁邊，林之軒將話說的好聽了些，誰料沈玄素根本沒正眼瞧他，只坐在蘇尋常先前坐過的位置旁，取了一盞清茶微微抿著，林之軒白白討了個無趣。

蘇尋常見狀心情大好，讓你不老實，讓你不老實，人姑娘根本不願搭理你，說那麼好聽，不就是你急色還好色，說那麼冠冕堂皇作甚。

「既然林兄見著了沈姑娘，不知林兄意下如何？」蘇尋常故意拋出個問題，引他上鉤。

「自然是傾國傾城，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蘇尋常聽罷，用扇子遮住俊臉，扇下嘴角猛抽，你這死書呆子，扯什麼洛神賦，聽得我一陣牙酸。待到他放下扇子，面上卻已是平靜如常。

「林兄好文采。」「蘇兄過獎。」蘇尋常心裡暗暗說道：給你小子高梯子你還真敢爬，當心摔下來摔不死你。

「既然林兄見得佳人，也該回了吧？」蘇尋常不動聲色地下起逐客令。

「蘇兄此言差矣，之軒今日來，還因為聞得沈姑娘琴技高超，想請姑娘指點一二。」沈玄素聽見林之軒的這番話，只是眼睫低垂，微斂了眸中神色，面上也是波瀾未起。

明顯蘇尋常沒那麼好脾氣，聽得這話心中連呼無賴，差點克制不住從椅子上跳起指著林之軒鼻子罵他，無奈人正主沒有發話也沒有什麼表示，自個兒也不好就這樣發作，只好暗暗克制住心裡大罵的欲望。只是無奈心裡氣憤非常，直拿過一旁敞著的茶盞牛飲一番才算解氣。

林之軒見蘇尋常這番動作，心下暗知他不太待見自個兒，訕訕地也不再和蘇尋常搭話，徑直轉向一旁的沈玄素，思索了一番後開口：「不知沈姑娘今日可有空？」

沈玄素啜了一口手中清茶，撥了撥滑落額頭的散發，一個「有」字音色泠泠，擲地有聲。聽到這個「有」字，蘇尋常和林之軒二人的反應完全是兩個樣子，只見蘇尋常一張俊朗清秀的臉皺得像個街攤上擺出買的包子，而林之軒儒雅的面容上則像夏日裡綴滿夜空的繁星光彩熠熠。「只是今日我身子不大舒服，林公子請回吧，改日再為你撫琴可好。」這個突如其來的大轉彎雖然慢了些，卻也算來的及時，直使得包子伸展成了平滑的饅頭，璀璨的繁星一顆接一顆地隕落，轉眼之間，蘇林兩人的神情立馬互換。

蘇尋常邊搖摺扇，邊琢磨著，高，實在是高，這才是玩死你的最高境界，給你一個梯子再狠狠摔你一個狗啃泥，成，真成。他在心裡無聲地奸笑，對林之軒的一腔怨恨轉眼變成了同情。

林之軒聽得此言，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知道對方不動聲色在下逐客令了，自己也不好多逗留，以免讓閒人摸了把柄到父親那兒告狀，於是只輕歎了口氣，撩了青衫下擺昂然站起，「既然如此，那林某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叨擾姑娘。」說罷學習武之人一般抱了抱拳，之後就一個轉身，向大廳東北角的珠簾正門走去，很快離開了來儀樓。

「林兄慢走不送。」「林公子慢走。」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明顯含有濃濃的笑意，另一個則是清冷平淡一如往昔，搭在一起倒也算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