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調了萬年所不得的藥

整個人如同在烈陽下烤著，他的靈氣一點點匯入我的體內，如同甘霖，滋潤著我的五臟六腑，身子也一寸寸清涼了下來，慢慢的恢復了神智。

我睜眼的那一刹那，我看見他萬年不變的死寂的眸子裡閃現出璀璨的光芒，比日光柔美，比月光皎亮，比星光燦爛，雖然只是短短一瞬的光芒，卻讓我生出了守護的決心。

「你好些了沒？」他問，臉上終於不再是萬年冰山的模樣，帶著些許擔憂的神色。

「嗯，我元神受損，恐怕抵禦不了這冥界的煞氣，還請你把我送回十一重天，但我仙體抱恙，只怕還得勞煩你近日輸送些靈氣，所以，在下想請你去十一重天小住一段時日，你看行麼？」我蹙著眉，裝作痛苦的模樣。

質疑，憂慮，驚喜從他眼裡閃過，最後，留在他眼裡的是一片驚喜，「十一重天？難道你便是白顏上仙？」

「正是不才在下。」我調皮的眨了眼。這話的語氣，莫不是他之前就想認識我？我在心裡竊喜一番。

昔年，許多後輩前赴後繼的闖入我的結界，欲一窺芳容，我神力雖強，但仍抵不過數量上的比拼，結界被撞破了一次又一次之後，我一怒之下，在十一重天入口設置了迷障，花海入口每一個時辰變幻一次，故萬年來，再也沒旁人能入得了十一重天，我也樂得清靜。

淩華環抱著我，騰雲而上，直到十一重天，我把頭埋到他的懷裡，有淡淡的草木幽香，不知是藥香還是他的體香。

我素來以樹為床，故十一重天雖大，竟然無一房一瓦。意思到這個尷尬的事情後，我捏了個訣，想變出幾座木屋來，淩華卻走到我跟前，按住我的手，道：「家的感覺，是仙法變不出的。」

我鼻子一酸，家的感覺，我只是這偌大天地間的一滴淚，無親無故，何處為家？活了十五萬年，我竟從未體會過半點家的感覺。

於是我便看著淩華拾來木枝，一點點耐心的搭建，用了十日，竟然徒手蓋好了一座木屋，他自己作了畫，掛在牆上，又去東海尋來貝殼，串成風鈴掛在屋簷下，我便這麼一點點看著他建起了一個家，心裡也像有什麼東西一點點搭建起來。

我依照凡人對花神的說法，將這間屋子，起名「花神廟」。

我不再睡在樹枝之上，十五萬年來，第一次，像模像樣的躺在床上。那天夜裡，我破天荒的失眠了，我輾轉反側，心下一動，莫不是我喜歡上他了？

我每日與淩華對弈，鬥法，散步，他的話很少，望著我的笑顏，眼裡都是柔情。

若沒有後來，我會覺得，那是我十五萬年的時光裡最美好的一段，添上後來，那便是我十五萬年時光裡最痛心的欺騙。

後來，因為我日日纏著淩華，天帝覺得無聊便一個人闖去了歸墟，即使登了基，他依然是沒長大的心性，大約是因為萬年來他與我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四處興風作浪，鬧得六界不得安寧，他便真的覺得自己神力非凡，竟然孤身一人闖了歸墟。

歸墟乃上古禁地，傳說歸墟裡有父神母神封印的三千妖獸，他不知因為什麼緣故，竟陰差陽錯的破了這三千妖獸的封印，上古妖獸，豈是一般的厲害。

那日風雲變色，十萬天兵在歸墟圍攻妖獸，血流漂杵，因為這場戰亂，人間下了三年的血雨，百年裡，寸草不生。

淩華是八位上神之一，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而我因為受三味真火所焚，元氣尚未恢復，便只能在十一重天苦等。

淩華去了歸墟，我卻沒能親眼見他出來。

是一位天兵一身是血地沖到我的面前，道，天帝無礙，而淩華危在旦夕，若無神藥，命不保矣。

眾仙皆知，所謂神藥，不過我的一滴淚而已。

眾仙皆知，花神的真身是一滴淚，活死人，肉白骨，除瘴氣，斬妖魔。

彼時，我心裡只裝著一個淩華，哪還能思量那麼多，捧著玉杯接了一滴淚，便交給了天兵，讓他帶去歸墟給淩華。

後來，天帝、淩華都平安回來了，據說是久不出世的墨辰帝君祭出上古神器軒轅劍，以一人之軀，克三千妖獸，挽回了這天翻地覆的死局。

這死局，恐怕也只有他能挽回。若不是他太過清冷，執掌天界的理應是他，天帝跟他比起來，長歡跟他比起來，不過都是小孩子罷了。

我不知道危在旦夕的淩華是怎麼死而復生的，我只知道天帝臉色鐵青地走到我面前，道：「淩華沒有服下你的淚，而是用這滴淚，佐以昔日蓬萊仙子的一魂一魄，想再塑蓬萊仙子的魂魄。」

我不是沒有聽說過，淩華上神和蓬萊仙子的一場曠古奇戀。

昔日，蓬萊仙子葉芊瑤傾慕淩華上神，放下身姿，潛到淩霄殿當了五千年的仙婢，然，淩華不為所動。

後來，仙魔大戰爆發，淩華上神率軍作戰，蓬萊仙子竟也扮作士兵與之共同禦敵。戰場上，蓬萊仙子替淩華擋了一隻魔箭，紅顏薄命，香消玉殞。

其實，憑淩華的修為，並不一定躲不過那一箭，就算沒躲過，也不一定會喪命。但是，蓬萊仙子卻仍拼死擋了那一箭，身雖死，卻也贏得了淩華的心。

所以，那日我闖冥界，才能看見在三生石畔守候著蓬萊仙子魂魄的淩華。

憑淩華的修為，自是有辦法保存到蓬萊仙子的一魂一魄，既然他已經保存了十萬年，如今有我的一滴淚相助，假以時日，自然能集齊蓬萊仙子的三魂七魄。

直到今日，我才明瞭，淩華身上的草木清香，是他萬年來調藥沾染上的，可惜他調了萬年，卻配不出一顆凝魂之藥。

我也明瞭，那日他得知我是花神白顏時眼裡的驚喜，調了萬年所不得的藥，竟只是我的一滴淚而已。

其實，若他與我說，我不一定不給，成人之美一向是我為神之準則。他實在不必費盡心思騙取我的真心，再以身為餌，換得我的一滴淚。殊不知，要我一滴淚，比要我的心，實在是容易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