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山越遺民

初秋，山中泛著絲絲的寒意，落葉隨風而逝。

「要問如今何處是一方樂土，自然只有那裡了！哈，洛陽，我來了！」韓龍在白雲山之巔，興奮的遠眺著洛陽城。

他摸了摸枵腸轆轆的腹部，心道：「走了一天了，該想想辦法填肚子。」

山道鮮有人行，落葉廣佈。韓龍踩踏著泛黃的落葉，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在山澗找到一處小溪，於是打了一袋水，關鍵時刻還能充飢用。

離開了白雲山，已是午後。又走了不久，韓龍見到一群百姓圍坐在一處荒涼的坡地邊吃著乾糧。他感到奇怪，這些百姓既不像商隊，又不像附近的農民，怎麼會出現在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

韓龍緩緩走過去，探頭探腦。那些百姓發現韓龍，紛紛警惕地看著他。

韓龍衝著眾人笑了笑，試探著問道：「你們還有吃的嗎？」

百姓中一名臉色嚴峻的老者打量著韓龍，質問道：「你有手有腳，不靠自己的努力去賺取食物，卻來四處蹭食，羞也不羞？」

老者話音剛落，他身旁的一個女孩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老者語氣不要過沖。

韓龍見女孩並不十分瘦弱，樣貌清純秀氣，皮膚雪白細膩，一雙明亮的雙眼友好地看著他，嘴裡咀嚼著才咬了兩口的饅頭。

韓龍看著女孩手裡的饅頭，他輕輕「哼」的一聲，毫不客氣道：「不想給就不給，何必說那麼多？」轉頭便要離開。

「等等，還有吃的。」女孩把自己手中的饅頭掰下大半，起身準備遞給韓龍。

韓龍聽到女孩的話語，心中正暗喜著。

「姐姐，你不吃給我吃吧。」百姓中一個跟女孩年歲相仿的胖男孩一把奪過女孩手中的饅頭就往嘴裡塞。

「唉？阿穹你怎麼搶我的！」女孩急忙去拉男孩的手，可是男孩的手勁不小，女孩根本拉不動。

韓龍見狀，冷笑一聲，正要離開之時，女孩叫住了他。

「你若是不介意，可以跟我們一起走，我們到前方村落給你買吃的可以嗎？」女孩來到韓龍面前，臉上泛起青澀的微笑：「我叫黃玥，你呢？」

「這是你說的啊，要給我買吃的，不許反悔！我叫……韓龍。」韓龍不願再提自己過去的名字。

老者的臉色陰晴不定，顯然不贊成黃玥想要帶韓龍一起走。於是他走到韓龍面前，從布袋中拿出一個饅頭：「這個給你吃，你可以走了。」

韓龍毫不客氣地從老者手中拿過饅頭，猛咬了兩口：「我為什麼要走，她答應給我買吃的，我還沒吃到呢！」

「你不是就要吃東西，給你吃了還不夠麼？」老者對韓龍的貪婪感到不滿。

「長老爺爺，我們就帶他去買一些吃的吧，也不會用很多錢。」黃玥為韓龍向老者說情。

「你……罷了，罷了，一路上求了我多少回，我哪次沒有答應。」老者搖著頭，卻也答應了黃玥的要求。

韓龍心中得意不已，剛說道洛陽是最後一片樂土，便在這附近蹭到了一些食物，到了洛陽或許還有什麼好事在等著呢！

忽然，韓龍感到了一束厭惡的目光，韓龍斜眼一瞧，是剛才那個搶饅頭的胖男孩。韓龍被他盯著渾身不舒服，兇狠地便回瞪過去。

男孩忍無可忍，握緊拳頭起身向韓龍走去。

韓龍也不甘示弱，微微揚起頭，齜牙咧嘴，朝男孩做了一個挑釁的表情。

「給我走開！」男孩高嚷著，似乎蘊含著什麼深仇大恨。

男孩伸手要推韓龍，韓龍狠狠地將他的手臂掃開，並反推了一把。

這下徹底激怒了男孩，他向韓龍撲了過去，兩人扭打在一起。

「住手，阿穹，別這樣！」黃玥連忙勸道。

其他人也正要去拉架，忽聽得一陣馬蹄聲迅速奔來，眾人心中不安，皆望向老者。

老者做手勢示意其他人不要緊張，他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一隊魏國騎兵正向洛陽城行進，見為首的將領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老者便立即將男孩和韓龍分開，並大聲訓斥他們。

那名魏國將領原本不以為意，然而他卻似乎發現了什麼，便帶著其他騎兵向老者等人走去。

「你們是什麼人？為何在此逗留？」魏國將領問道。

那名將領劍眉星目，儀表不凡，又帶著幾分儒雅的氣質，稱得上十足的美男子。

「我等俱是當地百姓，這個孩子是親戚家小孩，因不懂事與這位小兄弟起了矛盾，小民正在數落他呢！不知將軍如何稱呼？」老者的答話避重就輕。

「我姓石名苞，字仲容，現任中護軍司馬。」石苞頓了頓，又道：「然而爾等並非當地百姓，雖然你們的漢話學得不錯，但方才你訓斥這兩人之時，我聽到了吳地方言的口音，這是不會騙人的，你們絕非當地人。」

老者後悔自己多此一舉，此時應當再編造一個謊言將此事圓過去。

「請將軍恕罪，我等皆是徐州百姓，因魏吳交戰，我們恐遭牽連，故一路逃難至此。」

「見你們的穿著打扮想來並非富裕之人，徐州與司隸千山萬水之遙，何以非要來此躲避兵災。爾等越發令人生疑。」

石苞掃視著眾人的表情，見每個人的神情都暗藏焦慮，當看到黃玥之時，他心生一計。

「小妹妹，我問你，你們究竟從何而來？」石苞蹲下身子用溫和的語氣詢問黃玥。

「我……」黃玥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老者。

「將軍……」

老者想要說些什麼，石苞卻舉手示意他安靜。

「我……我們……」黃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不停地閃爍著。

老者心中不安，倘若黃玥真的將他們的身份暴露出來，所有人都要做最壞的打算，無論如何都要救出黃玥。

「別害怕，這裡沒有人會傷害你的，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們從何而來？」石苞輕拍黃玥的手臂，嘴角輕揚，一臉清冽的笑容。

黃玥看著石苞的眼睛，不安焦慮之感漸漸消散，輕聲道：「若是我告訴你，我們是山越一族的子民，和東吳不是一夥的，你會放過我們嗎？」

老者最當心的事情發生了，他一把將黃玥拉到身後，果斷掏出了一把短刀，其他人也同時拔出自己身上藏著的武器。

魏兵見狀，皆手握刀柄，準備抽刀反擊。

一時間氣氛滑至冰點，一場血腥的對抗隨時可能發生。

韓龍發現情況不對，正考慮著抽身退出之時，石苞開口了。

「與官兵對抗是最愚蠢的做法，速速放下武器，爾等還罪不至死。」石苞嚴肅地說道。

原本石苞以為這些山越人只是為了躲避東吳的討伐而潛入魏國境內，當自己對他們曉以利害之時，他們必定繳械投降。

然而令石苞沒有想到的是，黃玥突然上前向他下跪，乞求道：「我求求你放過我們，我們不是你們的敵人啊，放過我們好不好？」

「起身！你跪他何用？」老者怒喝道，並一把拉起了黃玥。

黃玥仍然不死心，繼續向石苞哀求道：「我們都是好人啊，絕對不會犯事的，將軍求求你了，黃玥會永遠記得你的好的。」

韓龍見狀暗自好笑，哪個將軍會放著建功的機會不要，而去換取一個女孩的感激呢？

石苞神色複雜地看著黃玥，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令自己無法狠下心腸。

「速速回去，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你們！」石苞丟下了這句話後，帶著其他士兵離開了。

石苞的舉動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石苞真的就這麼放過眾人了嗎？

「這是什麼將軍！竟然對一群亂民起同情心，真是沒用！」韓龍感到十分難以理解。

然而他的牢騷卻換來了不少山越人憤怒的目光。

「你說誰是亂民！」男孩咬牙切齒地說道。

「小子，你說話給我注意一點，小心我一掌劈死你！」老者揪住韓龍的衣領，兇狠地看著他。

「好啦，我們快點走吧，趕緊給我買了吃的，再把我趕走就好了嘛。」韓龍笑嘻嘻的一點也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

老者知道此時不是與韓龍鬥氣的時候，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久，老者便從一名遊商處為韓龍買了一些糕點，隨後立即打發了他。

韓龍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之後，笑嘻嘻地走了。他毫不猶豫地把食物全吃了，拍了拍手後，起身準備去洛陽，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識得這一帶的道路，不過他顯然並不在意。重新回到與那些山越人分別的地方後，他向著他們腳印的方向走去。

日漸西斜，遠方的山上籠罩著一層薄霧。遠方人家的煙囪頂已經升起了炊煙。

韓龍發現那些山越人所走的道路處在十分偏僻的位置，地勢起伏，灌木雜草叢生，平時鮮有人行。在走上一片小坡地後，陡然出現了那群山越人的屍體，適才還是鮮活的生命此時只留下了正在散失體溫的遺體。韓龍對此並不十分驚訝，此處臨近洛陽城，附近的魏兵往來頻繁，即使石苞放過了他們，再遇見其他士兵他們照樣難逃一劫。韓龍發現那些山越人可能並非全部被害，至少他沒有見到黃玥和她弟弟的屍體。

韓龍四處張望，這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他迅速在那些死去的山越人身上搜索錢財和食物，帶走所有他認為有用的東西後，高興地準備離去。

此時，他意外地發現地面上有許多雜亂的血腳印，這些腳印應該是殺害了那些山越人的兇手留下的，他這時才注意到，這些鞋印並非來自魏國軍士統一穿戴的圓頭靴。到底是什麼人殺害了那些山越人呢？韓龍好奇心起，便跟著腳印走去。

才走不久，韓龍突然尿急，趕忙躲到一個茂密的灌木叢中方便。

然而才剛放水，一個人突然從韓龍面前的灌木叢中大叫地跳了出來。韓龍也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剛才與自己打鬥的男孩。

男孩怒氣衝衝地抹了一把還溫熱的尿液，就要擦在韓龍身上。韓龍連忙側身閃避，但是由於才尿了一半，這一側身又拉了些尿液在男孩褲子上。

男孩大叫大嚷著向韓龍撲去，有種同歸於盡的架勢。韓龍褲子還來不及拉起便同男孩扭打在一起，外人看來頗為滑稽。

黃玥聞聲便從另一處藏身處出來，見到韓龍與自己弟弟又打成一團，立即前去勸架。

「阿穹，你們別打了，長老爺爺之前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嗎？」

黃玥使盡全力，將弟弟從韓龍身上拉開。

韓龍立刻拉起褲子，繫好腰帶，罵道：「臭小子，竟然偷襲我，再來打啊，看我不揍死你！」

男孩正要發作，黃玥緊緊拉著男孩的手臂。

「不要打啦，阿穹，我們快走吧！」

黃玥拭去眼角殘存的淚水，拉著男孩向著原路前進。

男孩回過頭，用帶著怨恨的目光向韓龍瞪了一眼。

黃玥越是百般忍讓，韓龍就越想去挑釁她，這份衝動促使他上前去叫住他們。

「等一等，你們就這麼走了嗎？」

黃玥回過頭不解地看著韓龍，眼中透著幾分恐懼。

「還想打架嗎？來啊！」男孩舉起拳頭，擺好架勢。

「誰想和你打，真沒意思！」韓龍故意不正眼看他。

「你……還有事嗎？」黃玥小心地問道。

「我知道有一幫殺手正在追殺你們，你們對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很有可能會被他們發現。你幫助過我，那麼我也幫你帶路，一起去洛陽，如何？」韓龍裝出一副真摯友好的表情，來矇騙黃玥。

「真謝謝你，我會記得你的好的。」黃玥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好啦，一點小事有什麼好客氣的！我這就帶你們走。」說罷，韓龍便在前方帶路。

「我能問一下，是什麼人在追殺你們嗎？」韓龍主動同黃玥套近乎。

「是……是東吳的人。」

「哦？東吳的什麼人？又怎麼會在這裡？」韓龍好奇地問道。

男孩高聲向韓龍道：「你問那麼多做什麼？又與你無關。」

「你是誰？」韓龍用輕蔑的口吻問道。

「他是我的弟弟，名叫黃穹，他的脾氣不太好，請你多包涵。」黃玥帶著歉意看了一眼韓龍，繼續說道：「追殺我們的人是東吳皇帝孫權派出的，為首的將軍名叫鍾離斐，他的武功很高，連長老爺爺也打不過他……」

說道老者之時，黃玥的眼眶中又泛起淚花。

「我想你們應該是有著其他原因，所以逃到魏國來的，對嗎？」韓龍想從黃玥口中繼續套話。

「其他的原因，你是怎麼知道的？」

「很簡單，你們幾個人除非是放火燒了孫權的宮殿，否則，他何必特意派一名將軍帶著殺手，深入魏國來追殺你們幾個逃跑的山越人。我想應該是你們帶著什麼重大機密，才會讓孫權起殺人滅口之心吧？」韓龍對自己的推測感到滿意。

「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黃玥不願明確回答，只是低頭向前走。

「算啦，就當我沒問。」韓龍聳了聳肩。

走到一處岔道口，三人暫時停下歇息，韓龍知道機會來了。

「黃穹，走了這麼久，我想你也渴了吧，我這有一袋水，你想不想喝啊？」韓龍擠眉弄眼地對黃穹說道。

黃穹「嘁」的一聲，背對韓龍轉過身去。

黃穹的表現全在韓龍意料之中，隨後對黃玥說道：「你弟弟不肯喝我的水，想來是怕我下毒害他，你敢不敢喝我的水呢？」

黃玥不疑有他，道了聲謝後，接過水袋，揚起脖子喝起水來。

韓龍眼疾手快，一眨眼便把老者交給黃玥的荷包偷到手，藏在身後。

黃玥喝完水後，將水袋交還給韓龍。

「好啦，休息夠了就早點出發吧，否則天色就要黑了。噢，對了，我想起一件急事，我必須現在去辦，就不帶你們到洛陽了。你們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能看見通往洛陽的官道，到那裡就安全了。你們快走吧！」荷包得手之後，韓龍便一心想要與黃玥告別。

「……那好，謝謝你的指示，你自己多加珍重，再見了。」黃玥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荷包已經丟失，對黃穹道：「阿穹，我們走吧！」

韓龍目送著兩人，臉上露出狡獪的笑容。

「這荷包分量不輕啊，真好，又賺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