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又是一個弱肉強食的血淋淋的例子。記得之前和姐姐看動物世界的時候,裡面有一集講到動物的交配,說是有一種動物雌雄同體,他們交配的方式是先用自己的性器官來一場決鬥,贏的那方當雄性,輸的只能委屈當雌性。姐姐吧唧著薯片的嘴巴好久都合不上,我在她耳邊說:「親愛的,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
她猛地點了幾下頭,然後像想起什麼似的,說:「你說的對,我就奇怪了,他們那麼小的肚子裡怎麼就能容得下子宮和雄性器官。」
我:(……)
我:你認為子宮的對應詞是雄性器官?
她:Whynot?
我:呸,Wedon’tgetthepoint!重點在於我想表達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
她:不,這個才是重點。說完她又吧唧起她的薯片了。
我:(……)
我本來想轉身就走,可是這時候他轉過頭來,我很清楚地看見了他。
席以參。
我生命中第一個喜歡的男孩。
他穿著粗糙劣質的工作服,在大年初一給小店鋪送貨。他一邊罵罵咧咧地來回搬東西,一邊停下來把手中的煙拿起來吸幾口。他甚至跳起來罵一個小孩和他的媽媽。
他也顯然看見了我,但是他沒有半點遲疑,反而加快了動作。末了,他從喉嚨裡咳出了濃重的一口痰,吐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那些被封存的記憶,那只被割開的手腕,那些鄙夷的目光,還有他猥褻的笑容,終於又一次像潮水一樣襲擊了我。我靜靜地看他發動摩托車,留給我一個決絕的背影。
上帝只是在雲端裡眨了一眨眼,一切都改變。只是那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骨子裡的怨懟和忿恨開始像乾燥森林裡星星點點的火苗,不可抑制地燃燒了起來。
結束了一天形式上的拜年後,疲憊不堪地回了家。對於每年這樣的例行公事我早就麻木了。可是姐姐每次都願意把自己打扮得風生水起,逢人就叫「叔叔阿姨好」,我會不屑地看著她,說:「你這個樣子,真像某種東西過剩從而誤入歧途的特殊工作者。」
她會更不屑地回應我:「你這樣,就像某功能不濟從而導致的過激冷淡。」
我:(……)
我和姐姐總是這樣,我們之間互相奚落著,我知道她打的小算盤,包括她可以為了取悅家人羞辱我,可是我對她總是不會太討厭,因為她會在每個黑暗的夜裡準確地摸我流淚的臉,告訴我,那些難過的事情,我們不要想。
可是我不知道,就算是今生跟姐姐的遇見,也是命運性質惡劣的安排。
這個年又是過得不溫不火,除了大年初三奶奶在飯桌上鄭重其事地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後宣佈的一件「大事」。
三叔決定在今年要一個孩子。
而她宣佈的意義在於引出另外一件事:再次提醒大姑的未婚。
大姑今年四十歲,和媽媽一個年紀,卻始終孤家寡人。我們在聽到這句話後都默默低下頭吃起了飯……去年奶奶是從隔壁家一條狗的成功受精順利過渡到這個話題上的。當我們當從奶奶的口中聽到諸如「隔壁家的那條母狗在老王的催情下成功受精」的話後都扶住了額頭,思考我們的人生出了什麼問題。
而後奶奶又說:「我說顏浦雨你看人家隔壁的狗都懷孕了,你怎麼不結婚呢。」而後我們都十分佩服奶奶的起承轉接,但是與此同時我們都逃離了那張桌子。
因為當家裡最強勢的兩個女人在巔峰上對決的時候,受傷的從來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
而當今天奶奶重提有關懷孕的事情的時候,我們都默默地放下了碗筷,而後對三叔一頓祝福,三叔樂呵呵地說謝謝,隨即他很輕鬆地拉開椅子,說:「我去廚房拿點醋,你們慢慢品嘗。」
他無恥而又……無恥地逃離了現場。
我和姐姐相視了一眼,然後我們相親相愛地約著去上廁所……
媽媽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說:「鍋裡還有一碗湯,我去盛。」二嬸迅速拉過媽媽的胳膊說:「嫂子,我幫你吧。」
奶奶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地說:「你們都給我回來,今天這個場面誰都不能缺。我要顏浦雨當著你們的面跟我說明白她到底什麼時候把自己嫁掉。」於是乎,我們幾個心懷鬼胎地坐回了座位。
「所以,現在是大家都在看我的笑話嗎?」大姑緩緩地放下了筷子,抿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說。
我們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企圖逃脫任何嘲笑她的嫌疑。不是因為怕搞壞和她的關係,而是怕得罪了她之後,我們會……死。
曾經我跟奶奶看電視的時候,奶奶指著《無間道》裡的劉德華問我說:「這個男的叫什麼名字,我看他看起來不像結婚的樣,乾脆讓他把你那可憐的姑姑給娶了。」我哈哈哈哈地狂笑了十秒,然後說:「可以,如果他願意的話。」
然後這一切被大姑聽到了,之後她收回了送我公司獎勵給她的周傑倫的演唱會門票的承諾,並且對我嘮叨了兩個小時,主要內容包括:「你怎麼可以說可以,你知不知道你說可以就可以讓你奶奶認為真的可以,而你奶奶就可以因為你說的可以讓我可以因為她的嘮叨和囉嗦直接從這個地方跳下去……」
她竟然數落我兩個小時並且一句都沒重。我被她說的暈頭轉向之後哭著對她說:「給我個機會,我告訴奶奶這個不可以。這個真的不可以。」她冷笑著說:「現在知道錯了,晚了,當時找我要演唱會門票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不應該得罪我呢?」
我無比悔恨地說:「不是因為那個,而是因為你在這兩個小時裡竟然可以用上反問句,疑問句,感歎句,陳述句,被動句,並且用了437個‘可以’指責我,而且就算是這樣,也沒有一句是重的……」
她笑著哼哼了兩句,心滿意足地走了。
而家裡的其他成員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騷擾,從此,有關她的任何有關結婚的事情,我們碰都不想碰。
我百無聊賴地看著自己的破球鞋,上面沾了不少泥巴,這雙鞋陪伴了我兩年,我一直不願意把他丟掉,只因他是席以參送的。
想到他我的心裡又泛起了酸楚,他跟我分手時候幽怨的眼睛和冰冷的手心,都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他夕陽下埋在陰影裡的側臉由於悲傷變得沉默,他甚至沒有挽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放手太決絕,讓他心灰意冷到連難過的話都不願意說。
飯桌上的聲音越來越大聲,奶奶講著講著哭了起來,她哽咽著說:「你大哥走了,我和你爸爸也沒有什麼期盼了,好在你弟弟他們都很乖,可以給我們的晚年一些依靠,可是沒想到你這個不孝的女兒竟然這麼捉弄我老太婆,你是不是不讓我們閉著眼睛進棺材!」
這次的局勢很嚴重,奶奶平時最忌諱就是說晦氣話,可是今天她竟然可以把死掛在嘴邊,並且聲淚俱下。我們終於不敢任其發展了,當我們要勸的時候,二叔開口了。
「我說姐,你不為我考慮,你也為爸爸媽媽考慮,他們老了,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看到你有個歸宿,你看三弟也要有孩子了,大哥的孩子們都長這麼大了,你呢,卻一個人在外面漂泊,我們怎麼可能放心。」
大姑仍然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裡,但是我可以看到她泛紅的眼眶,不知道為什麼,我這個時候突然很同情她。
「你倒是吱個聲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對我們顏家不好,實話告訴你吧,村裡的人怎麼議論我們老顏家你知不知道。他們說顏家有個女兒做了傷風敗俗的事,現在嫁不出去,你讓我們怎麼抬頭做人!」二叔激動地站了起來,情緒激動地說。
我驚異地看著他,這個平時儀錶堂堂的辦公室主任,今天竟然對自己的姐姐甩出了這麼傷人的話,那麼,還有什麼事,是這個家族,為了名譽,不敢做的。
這個冬天,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