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一樹梨花壓海棠 愛情埋下它深深的陷阱。

我和瓶瓶住在同一間房裡純屬偶然。雖然我們同屬於「北飄族」。

那天，她是無數個來「撞組」、見副導演的靚麗女孩之一，我出門的時候，她正背著個牛仔包站在那兒東張西望，她主動叫住我：嘿，哥們，你是《青春》劇組的嗎？我說是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你們這裡還招演員嗎？不太清楚，我說，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你是一個人？她點點頭，說：我剛來北京，什麼人都不認識。你住下了嗎？我順便問了一句。我住北影招待所，她說，以前我在那裡上過學。你是北影畢業的？沒上完。她說，我被人家騙了。我老家是南京的，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

女孩一口氣說了很多，好象馬上把我當成了知心人。說到後來她順理成章地說：哥們，這裡我誰也不認識，認識你也算我們有緣，請你幫個忙，帶我去見見你們的副導演，再幫我美言幾句好不好？我會報答你的。

說著她向我飛來一個不太自然的媚眼。看得出來，她飛媚眼的功夫還沒練到家，還很做作。這說明她還是個初出茅蘆、還留有幾分學生氣的女孩子。也許就是她這一點博得了我的好感，於是我答應了她的要求。這時我才記得問她一句：你叫什麼？你就叫我瓶瓶好了，花瓶的瓶。（她倒直截了當。）

當時副導演沒空，約她明天再來。於是她又和我一起走出了劇組。她打聽我的住處。我告訴她，我住在北三環邊上的薊門社區，一個人租著一間十平米的簡易平房，月租八百元。瓶瓶說那地方不就靠近北影嗎？多理想的地方！她說她住在招待所太貴，長期下去吃不消，也怕家裡人來尋她，於是她提出要和我合租這間房，她分擔一半的房租。

她的要求並不讓我感到吃驚。在男女見面半小時就能上床的「北飄族」裡，這還算是比較含蓄、保守的。以前也碰到別的「女飄」提出這樣的建議，都被我婉言謝絕了。我信不過她們。她們不僅會惹麻煩，多半也不太乾淨。但瓶瓶似乎是個例外（我是憑自己的直覺來判斷的）。也許以後她同樣會變得像某些「女飄」那樣鮮廉寡恥，但目前還不是。我寧可相信她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女孩子，一個逃難的「公主」。

北京的名字歷來與帝王之氣聯繫在一起。對搞藝術的人來說，假如能在北京佔據一席之地，就等於在中國佔據了一席之地。靠近北三環路的北京電影學院、北京電影製片廠，一直是影視大腕們經常出入的地方，全國各地的許多組劇都要到這裡來找演員、搭班子。這裡也是那些「撞劇組」的「北飄」們的棲息之地。薊門社區裡那些北京人儲藏大白菜用的沒有窗戶卻又四面透風的小平房成了「北飄族」的收容所。在這個社區裡，你會很容易從人群中認出那些「北飄」，他們大都穿著前衛，故弄玄虛，比如男人要麼剃光頭，要麼就留小辮，或者將頭髮染成古怪的顏色來表現自己的「性格」。至於他們自己，還能從各自的走路姿勢、說話腔調等方面分辨出哪是「中戲」哪是「北影」的。當然這裡的「中戲」、「北影」都是指「北飄」而已。這幾年「中戲」、「北影」的招生人數總在140：1這樣殘酷的比例上徘徊。為了安慰落榜的那另外139人，「中戲」「北影」都開設了盡可能多的那種有理無錢莫進來表演進修班，當然，你有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這些進修生在進修一年兩年之後，大都留在了北京，到處「撞劇組」，四處覓食、流浪──這大約就是「北飄」這個形象名字的來歷吧。當然林子大了，裡面什麼鳥兒都有。這是不用多說的。

這是1999年秋天一個涼爽宜人、忽陰忽晴的日子。

當天晚上瓶瓶就搬進了我的小平房。唯一的棕棚床當然要讓給女士睡。她大概是太累了，晚飯吃了半份盒飯，倒頭便睡著了。還打著輕微的呼嚕。我真佩服這個女孩的膽量。要不然她就是「單純」得少一竅。我估計像我這樣見到如此嫩的嫩雞不流口水的男人在薊門是找不出第二個了。也許當一個女孩子毫無戒備地把你當成了她的哥哥，你就無法對她動下流的念頭。也許，瓶瓶恰恰精於此道？

總之，當天晚上我是通宵未眠。我坐在電腦跟前打了一個通宵的日本鬼子的《超刺激少女》遊戲。打這樣的遊戲，很容易就把天打亮了。

第二天，我在一戶老北京家裡花五十元錢買了一張鏽跡斑斑的舊折疊床。

這天下午我還陪著瓶瓶去副導演那兒試戲。不知為什麼，我向副導介紹說，她是我的表妹。副導臉上立刻出現了我熟悉的那種曖昧的笑容。我忽然想起來了，在我們「北飄」圈裡，「表妹」的意思即是不固定的「性夥伴」，我想這下糟了，我連忙又解釋了一句：她真的是我表妹，昨天剛從南京來。副導故意用一種南京腔說：曉得了曉得了，昨天不見過一面了嗎？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退出去的時候，我意識到，我後面解釋的那句，更糟。

我一支煙沒抽完，瓶瓶也從裡面出來了。我不禁有點喜形於色：八成沒看中吧？一問才知，副導約她晚上來。他還對她說：我對你的印象很好，你長得也很漂亮，很上鏡，但不知文學功底如何，你晚上來，我們一起分析分析劇本。副導話中的意思，老「北飄」一聽便知了。按我們的規矩，你可以不答應，但你不能答應了不去。

於是我急忙問：你答應他沒有？

瓶瓶點點頭，揮了揮手中的劇本片斷：哥們，你是編劇，快來幫我分析分析劇本好嗎？

我真想脫口而出：你以為他找你去真的是分析什麼狗屁劇本嗎？但轉念一想，我又何必說破呢？這種事，該發生的，總要發生，只是個時間問題，今天發生和明天發生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呢？再說我們「北飄」是自由一族，誰也不會干涉誰的生活，打聽誰的隱私，哪怕是性夥伴之間。

瓶瓶喜形於色地挽著我的膀子：哥們，今天我請客！

這天晚上，我照例平靜地坐在我電腦跟前，寫我的劇本。瓶瓶回來得那麼早是我沒有料到的。她的臉色不太好，沒精打采的樣子。眼圈紅紅的，好象哭過。我什麼也沒問她，只是默默為她削了一隻蘋果。她仰面朝床上一躺，無聲無息的，像睡著了一樣。我重新將電腦椅轉了個角度，對準我的電腦，繼續我的虛構。

半天，我聽見她長歎一聲，問道：嘿，蘇裡，我問你，是不是每個，每個（她吞吞吐吐地在選擇詞彙）每個女演員都，都要遇到這，這種事情？

那要看什麼事了。我說。

你知道的，她突然忿忿地說，你知道的，卻不告訴我，你什麼意思嗎。

告訴你什麼？我只能繼續裝糊塗。

你們那個副導，分析劇本，竟分析到我身上來了，她發作地說：他把我當什麼人了？

我以為你知道的，我以為（我也開始吞吞吐吐了）以為你有思想準備的。

屁的準備啊！她差不多喊起來，他讓我準備什麼劇本，準備個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