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烈日如火。
刑部的地牢深處,卻是一如既往的陰冷寒戾。
昏暗的油燈,影影綽綽地照出蜷縮在地上的人影兒,濃重的血色將她的衣衫染得已看不清本來顏色,破爛的袖口下,露出一截瘦骨伶仃的手腕,被鏽跡斑斑的沉重鐐銬,磨得血肉模糊。
幾隻肥碩的老鼠明目張膽地從她的身上爬過,津津有味地啃噬著她的指尖。
江錦月一動未動。
連日的酷刑,早已將她折磨得只剩一口氣。
她就靠這一口氣吊著,苟延殘喘,奄奄一息。
不知過了多久,厚重的牢門突然被推開,在獄卒極盡諂媚的指引下,有輕盈的腳步聲,向她走來。
意識到了什麼,江錦月費力地抬頭看向來人。
面前的女子,一身錦衣,滿頭珠翠,嫋嫋婷婷地站在那兒,宛如一株盛放的牡丹。
「江錦月,你還真是賤人命硬,這麼久了,都沒死。」
濃桃豔李的女子嬌聲一笑,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姿態。
無力理會她的冷嘲熱諷,江錦月只是下意識地望向她身後,期待著還有旁人的出現。
江心月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她在等什麼,頓時笑得開心又殘忍:「不用看了,只有我一個人,阿爹阿孃、大哥二哥,他們都沒有來。」
是啊,他們都沒有來。
江錦月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像緩緩熄滅的火燭,只剩一抹餘灰。
「江錦月,都到這個時候了,你該不會還在痴心妄想他們會來救你吧?」
江心月笑語盈盈地提醒她:「你難道忘了嗎?早在你爬上天齊哥哥的床的那一天,他們就不認你這個親生女兒了。」
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她的耳畔,江錦月單薄的身子,不可抑制地輕顫起來。
「我沒有……」
她的嗓音暗啞,滿是經年苦痛折磨下的粗糲:「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同樣的話,她早已經說過千遍萬遍,卻始終沒有人信她。
「我知道啊。」
江心月語出驚人。
她施施然走到江錦月面前,腰肢半彎,貼近她耳畔,嗓音輕而媚: 「因為……當初,是我買通謝家的婢女,在薰香裡做了手腳,也是我,給天齊哥哥下藥,引他到的暖閣。」
她語氣歡快,哪怕早已事過境遷,眼角眉梢,也盡是難掩的洋洋得意。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一雙眼紅得似要滴血,江錦月死死瞪著面前的女子。
這些年,她一直懷疑當年之事,是江心月一手設計,卻苦於沒有證據,如今親耳聽到她承認,她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
「因為我根本不喜歡謝天齊啊!」
江心月嬌聲笑著:「可是,跟謝家的婚事,我又不能明著拒絕,只好讓你來替我了。怎麼樣?江錦月,嫁給天齊哥哥的日子,不好過吧?」
何止是不好過?
謝天齊本就跋扈暴虐,被迫娶了她之後,更是對她百般折磨。
他親自給她灌紅花喂涼藥,害得她不能有孕;她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滿滿都是他施虐的痕跡;她把脈行針的右手,更是骨頭斷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殘廢,再也抬不起來……
過去的三年,對江錦月來說,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而罪魁禍首,卻趾高氣昂地站在她面前,眉飛色舞,興高采烈,彷彿毀掉她的一生是如此令她快活的一件事。
「不止如此呢。」
江心月快意地看著她痛苦的模樣:「我這樣做,既能讓爹孃更討厭你,又讓謝天齊對我心懷內疚,方便為我所用,這不,我只是在他面前哭了哭,就讓他把你送到了兵部侍郎的床上,好給我的雲霆哥哥鋪路……」
她怡然自得的說著自己的精心謀算,咯咯笑聲在幽暗的地牢裡滿是愉悅地迴盪著。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江錦月不明白,她不明白江心月為什麼會對她有這麼大的惡意,明明她才是那個被搶走身份,被搶走爹孃和兄長的可憐蟲啊。
「你自找的!」
染著鮮紅蔻丹的玉手狠狠掐在她的臉上,江心月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怨毒:「誰讓你非要來認親的!當初既然被調換了身份,你就該認命,一輩子老老實實的在那個破爛村子裡當一輩子的宋餘!」
認命,做一輩子的宋餘嗎?
江錦月有一瞬間的恍惚。
可是,憑什麼啊?
明明她才是江家真正的女兒啊。
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江心月冷嗤一笑:「就算你是江家真正的千金小姐又能怎麼樣?爹孃和兄長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我才是他們的好女兒,好妹妹,我才是丞相府真正的千金!」
她足尖輕抬,重重碾在她的手上,宛如碾死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
江錦月無力地趴在地上,爛汙的指尖,在斑駁的地面上,劃出道道血痕。
江心月卻猶嫌不夠:「你殺了兵部侍郎,刑部雖然判了你斬刑,可我覺得還是太便宜你了,所以,我今天親自來送你上路,好不好?」
她鋒利的匕首,抵在她的胸口,一點一點向上滑動著:「從哪兒開始好呢?」
「就從這兒吧。」
她猛地抬手,一刀捅進她的右眼,滾燙的鮮血立時噴濺而出,江錦月不可抑制地發出一聲慘叫。
江心月卻更加興奮,吸飽了血的刀刃瘋狂地劃在她臉上。
她一塊一塊地削她的肉,剔她的骨,把她當成砧板上的豬一樣開膛破肚。
整整三百六十刀之後,她終於心滿意足。
江錦月強撐著最後一口氣,透過血肉模糊的雙眼,看到她志得意滿地依偎在情郎身邊,她精緻名貴的繡花鞋底踩著她淋漓的鮮血,一步一步走遠了。
她好恨好恨啊!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她發誓,今時今日,江心月加諸在她身上的所有痛苦,她定要千倍百倍地還給她!
不止是她。
她要讓所有欺負過她、傷害過她的人,血債血償!
……
大雪初晴,冷白的日光明晃晃地撲灑在雪地上,照出一地碎銀子般的流光。
江錦月微微低著頭,拘謹地跟在引路的婢女身後,被茶水打溼的衣衫,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緊緊貼在她的胸前,冷風一吹,針扎似的涼意沁骨入髓。
今日是平陽侯府謝老夫人的六十大壽,京中有頭有臉的世家基本都接到了邀請,這種場合,她原本是不想出現的,但江心月執意要帶她來,態度熱切又誠懇。
席上,她一直謹小慎微,唯恐鬧出什麼笑話,可到底還是因為打翻了茶盞,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她難堪又無措,像一條滿身髒汙的雜毛狗,闖進了不該闖進的地方。
「江小姐暫且在這裡稍候,奴婢現在幫你去取換洗的衣物。」
突然出聲的謝家婢女,打斷了江錦月的回憶。
她被帶到了遠離壽宴的一處暖閣。
丟下那麼一句話之後,丫鬟便離開了。
卻遲遲未歸。
江錦月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暖閣裡燻香味重,隱隱泛著某種詭異的甜膩。
這薰香倒像是混了——
媚藥!
心頭驚跳,江錦月猛地起身,卻是一陣針刺般的頭暈目眩,紛雜的畫面在她的腦海裡大片大片地掠過,前塵舊夢乍然浮現,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將前世所有未竟的痛苦與仇恨,傾盆瀉下。
在剜肉剔骨的慘痛中,江錦月倏然睜開雙眼。
她,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