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風流 第一章 別樣青年別樣情

在1988年那個七月流火的假期裡的某一天，黃志斌同學在他家書房裡一排貼牆擺放、一人多高的書架旁的梯子上饑渴般的閱讀著。他光著膀子，左手把著梯子，雙眼目不轉睛地緊盯著右手捧著的一部線裝書不放。

雖說此時四下裡蟬聲大噪，午飯後的驕陽似乎能把屋頂烤著、空氣點燃，隔壁爺爺的呼嚕聲湊趣般的不時穿過飯廳、越過書房門檻不停騷擾著黃志斌的耳廓、鼓膜，但他仍渾然不覺、視若無物。

他此時早已汗流浹背，額頭上汗下澄澄，左手緊攥的梯子橫檔已被手汗浸濕。但此時他已經不管不顧啦，仿佛天地早已凝結一體、混沌未開，時間業已停滯、舉步不前。他如此廢寢忘我地投入閱讀卻是為了那般？

這部被黃志斌同學右手緊攥不放的線裝書可不一般，乃是清代鼎鼎大名的戲劇家、文學家李漁李笠翁的傳世名著《肉蒲團》。但凡對中國古典文學略知一二的人，即使沒看過，恐怕都已聽說過此書的名頭。

《肉蒲團》，一名《覺後禪》，全書四卷二十回，是李漁先生名頭最響的作品，早已沖出亞洲、走向世界。

想當年，天朝的締造者之一毛老漢在日理萬機、百忙之中苦學英語時，手頭經常翻閱的英譯中國古典作品中就有《肉蒲團》一書，當然也有另一部奇書《金瓶梅》（大家不要罵我褻瀆偉人的光輝，這是實有其事的，大家不防看看他老人家的秘書和身邊人員的回憶錄，那些書裡有確切揭示）。

李漁的《肉蒲團》恐怕能認書識字，尤其是在互聯網滾打多年的青年、中年、老年，甚至少年早已拜讀過。此書主要宣示了作者以「女色」為人生極樂的「享樂主義」的觀點，而且展示了自己的全部性知識、性經驗（其中包括對「春宮圖」的介紹和解說）。因此，在某些程度上也可以說，一部《肉蒲團》實際就是作者描繪的一幅「大春宮」。

本來黃同學是想趁高校假期裡返鄉與高中自己暗戀和往來多年的女同學徐慧敏締結情緣，未曾想那丫頭片子卻已另有所屬。幾番登門拜會，私下裡眨眼、努嘴想約她出去細談，卻反遭白眼或無視拒絕，令黃同學垂頭喪氣不已。

黃同學正處青春年少之際、熱血方剛之時，家人似乎都已在悶熱的午飯後緩慢、艱難的進入周公的世界，獨有黃同學心裡憋曲、氣血不周，精力充沛而又無處發洩。

他原本想在出版社當副社長的父親書房裡找本幫助自己入眠的書，但挨牆擺放在書架上的書幾乎他已讀盡，像《紅樓夢》、《三言》、《兩拍》他已讀過不下三四遍（這些書關鍵處滿是□□，或是此處刪節幾百字的潔本，讓黃同學看的胃疼、蛋痛）。

他踩著靠在書架前的梯子，想從一人多高的書架最上面找幾本自己沒看過的書，未曾想在落滿灰塵的《毛澤東選集》第三卷後找到了此書。當下把黃同學美得似三伏天獨吃了冰鎮西瓜、四九天獨享了醇甘的羔羊美酒般的欣喜若狂。此刻朝思暮想徐慧敏怕是在眼前，也被他直接無視。

黃同學見了《肉蒲團》為何如此欣喜若狂，大家要知道，時值20世紀八十年代末期，天朝還未像現在這般風氣開放，《肉蒲團》在當時是禁書，知道的人恐怕都沒有幾個。黃同學也是看了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方知此書，又偷聽父親在書房裡與出版社的同仁悄聲閒談，方對此書著了意。

他幾番從北大附近的古舊書店、書攤、北京圖書館（舊館）百般尋覓不得，未曾想今天卻無意翻出，真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的心情喜悅可想而知到什麼程度。因此，他顧不上從梯子下來，直接踩梯忘我的侵入閱讀禁書的快感之中。

此時正看到未央生踩梯越過牆頭偷窺隔壁少婦香雲如廁一節，看得他滿臉通紅，五臟六腑燥熱難擋，一顆小心兒隨著小說情節忽起忽落，亂了節奏。他的目光早已穿透紙背、越過書架、蒸發了書房的斑駁陸離牆壁，仿佛依稀看到了少婦香雲那款款直起的腰身、白皙泛光的香臀、黑乎乎的……

黃同學正值魂飛天外、物我兩忘之際，忽然耳邊傳來一聲怒喝：「你大中午不睡覺，踩梯子翻騰日搗什麼！」這一聲斷喝，一下子就將黃同學翱翔在文學天際裡的七魂八魄重新灌入他當時有著純潔、幻想、迷惘、懵懂的青春軀殼之中。

他扭頭一看，卻是父親站在梯子旁，對著自己金剛怒目。想到手中的禁書，父親的怒喝，黃同學頓生一股像在商店做賊被抓、考場作弊被捉的恐懼感。心一慌，腿一顫，左手一松，口中啊呀一聲，身體就往後倒去。

要知道梯子有一人多高，梯子旁是方頭楞腦、尖棱尖角的書桌、方凳，磕上去後果不堪設想。在倒下去的一刹那，黃同學還電光火石的腦筋急轉，右手一揚將書拋入書架頂層的書堆中，同時也意識這一倒吉凶難料。

正當黃同學小命垂危、肉身難保之際，突感腰間一緊，下墜之勢頓止，原來是他的父親老黃一個跨步，雙手卡住了黃志斌的腰身，這才救了小黃。老黃將小黃抱穩、放正之後才撒手，滿腹狐疑地問道：「你這一驚一乍是怎麼回事？唱的哪一出？」

黃同學猶自驚魂了一兩分鐘，方才怯懦回道：「我……睡不著，想看會兒書。」

「看書拿下來看，踩著梯子看多危險，幸虧你老子我身手還行，否則……」

黃志斌心裡道「不是你方才咋咋呼呼，哭皇天般的一嗓子，小爺哪有這般虛驚」，心雖然如是想，但嘴裡立即馬屁迎風上：「爸，您那身手可不白給，馬連良京劇票友的身手那可不含糊。」

「那倒是。哦，你剛才那麼投入的看什麼書，連梯子都顧不上下？」

「《毛澤東選集》啊。」

「肯定你在鬼嚼，《毛澤東選集》還值得你這般投入？」

「爸，你老人家可不能這麼小瞧你的兒子。自從入了北大，兒子我突然對中國政治感了興趣，對毛澤東他老人家崇拜得緊。這不連午覺都不想睡，想……」

「哼，連你老子也敢哄，我倒要看看你瞧得是啥？」說罷，老黃扶梯就要往上爬。

這一下，把黃志斌嚇得差點小便失禁、雙腿抽筋。

饒是如此，他腦子還是轉的飛快，一步搶在父親身前，抓住梯子回頭向父親說道：「我上去取下來吧，我都差點掉下來，何況你老呢。」

說罷，不待老黃回嘴，黃志斌便蹬蹬蹬地爬了上去，拿到《毛澤東選集》，同時順手將《肉蒲團》塞到遠處書堆中，方才下梯將書遞給父親。

好在剛才翻找書時，黃志斌已將《毛澤東選集》上的灰塵蹭掉不少，看上去倒像閱讀過似的，在「第十外交問題」那頁上還留了兩個手指印。

老黃翻了翻書，又瞅了瞅兒子，半信半疑地考問了黃志斌一些書的內容。好在此書在八十年代黃志斌上初中時便看過些，作為偉大領袖的的光輝著作，有些內容更是耳熟能詳、爛熟心中，加上他記性一向就好，當下便滔滔不絕給老黃灌了回去，聽得老黃頜首不已。

一番折騰後，小黃連驚帶下，頓感心力交瘁、精疲力盡，不由得哈欠連天起來。老黃見此，心疼兒子，急忙勸他回自己那屋睡覺，自己反倒坐在書桌旁，翻起《毛澤東選集》來。

當黃志斌一返回自己那屋，老黃就立馬扶梯上架，在書架頂層不知鼓搗些什麼。鼓搗半天也沒找到啥，當下在梯子上還想呢：那本禁書放哪裡了？難道借給老胡他沒還嗎？這個老殺才，一向愛小，保不齊他還窩著沒還吧？

老黃下了梯子，一腦門鬱悶的回了自己的屋，躺下接著在夢裡同老胡索書、打口頭官司。

不多時，書房突然閃現一個青春的身影，他迅捷的爬上梯子，不多時就在書架頂層找到老黃沒有找到的那本書。他將書掖在後背，像貓兒一樣悄無聲息地又返回了自己的屋。不問便可知，此人正是老黃的愛子——黃志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