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獨自去遠行

　　如果此刻有人在直升飛機上往下拍北京西站的站前廣場，會發現裹著一身白衣的蘇小瓦像是一滴水，迅速融化在翻騰不息的人潮中。可她太過普通，沒有人會注意她。蘇小瓦不喜歡大城市，不喜歡任何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沒有安全感，更沒有歸屬感。

　　蘇小瓦媽媽的病又加重了，爸爸要在家照顧她，家裡就蘇小瓦一個孩子，還是媽媽當初不顧醫生的反對堅持的結果。用她媽媽的話說，萬一哪天她走了，還有個人可以陪伴她爸爸，她爸爸這輩子為她付出的太多了。蘇小瓦媽媽嚴重的關節性風濕病是老毛病了，絕大多數時間需要臥床靜養，爸爸事無巨細地照顧她，從來沒有嫌棄過。她爸爸曾經說過，媽媽之所以得病是年輕時跟他過苦日子造成的，他們老蘇家，從來沒出過忘恩負義的人。蘇小瓦爸爸一個人，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媽媽和她，蘇小瓦一直欽佩他，有時候想想，如果換成自己不一定比他做得好。可是，在高考填報志願的時候，蘇小瓦的爸爸堅持讓她填報邊南大學，他的理由很簡單：「你從小不就夢想著去那個地方嗎？我年輕的時候，就希望多賺錢，等日子好過了帶你媽去趟她最想去的海南，可是等咱們日子好過了，她又病倒了不能去。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多麼大的遺憾，我絕對不會讓這個悲劇在你身上上演的。」

　　「可是，我可以在離家近點的地方上大學，等以後賺錢了再去邊南旅遊不就可以了嗎？」蘇小瓦並不贊同爸爸的觀點。

　　「傻丫頭，你別以為你多想去爸爸會不知道，去過和呆過的概念完全不同。況且，你離家遠點，我還能靜下心來照顧你媽媽。否則，我還要天天記掛你。」

　　蘇小瓦的反對意見最終無效，她爸爸媽媽看見邊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竟是比她還開心，只有她能看見他們眼底深深的不舍。他們總是覺得虧欠小瓦，讓她從小就沒有別的孩子過得那麼無憂無慮，可是蘇小瓦沒說出口的是，媽媽冒著生命危險給予她生命，讓她來到這個世界上，這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她從來沒覺得幫爸爸照顧媽媽或者從小學會照顧好自己是一件煎熬的事情，這是福氣。

　　蘇小瓦的爸爸原本託付了隔壁的王奶奶幫忙照顧她媽媽，想要親自送她去學校，看看女兒將要生活四年的地方，可是臨近出行這兩天，她媽媽的病突然加重了，爸爸實在是放心不下。最終，蘇小瓦一個人拖著沉重的行李站在了北京西站的進站口。從小到大，她從來沒到過北京，而今天，北京僅僅是她的起點。

　　蘇小瓦和所有沒出過遠門的人一樣，對於未知的旅程、可能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心裡又忐忑又緊張，暫時都把媽媽的病情忘記了。可是，從早晨坐長途車到北京客運站，再到客運站轉到北京西站，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手裡還帶著爸爸媽媽給她準備的吃的喝的，不累也是不現實的，特別是在九月的北京，空氣污染讓天空霧濛濛的，連太陽都不那麼耀眼，可是熱氣卻像是看不見的手，緊緊地抓住並吸附每一個毛孔裡，讓人透不過氣，甚至連刮的風都是熱的，蘇小瓦就像是一條快要窒息的魚，穿梭在擁擠的人潮中，等待檢票進站。

　　好不容易進了候車大廳，正好趕上別的車組排隊上車，蘇小瓦趕緊挑了一個就近的座位，狠狠地坐了下去。長到這麼大，她還是頭一次發現能有個地方坐著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了。不知道這次一天兩夜的旅行還有多少個第一次在等待著她。蘇小瓦暗自期待，也在偷偷地給自己打氣。從小爸爸去醫院給媽媽陪床的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在家裡睡覺，害怕的時候都是看著鏡子，努力讓自己笑出來，實在做不到至少也能做到面無表情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眼睛裡透露出來的惶恐不安。如今，她要離開生活了18年的地方去一個完全陌生而未知的地方，心裡不是沒有害怕的。此刻，她真想照照鏡子，看看自己能不能成為一尊木乃伊而享受專車托運的待遇。正在蘇小瓦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覺得相連的椅子往下一沉，一對貌似母女的談話傳到了她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