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亦難安

　　還沒從劉送仙的言論之中回過神來，突然又聽到了一聲脆響，讓所有人的心更是提了起來。

農村的房子一般都是兩間屋，一間是做飯吃飯的屋子，一進門就是，另一間是平時呆著和晚上睡覺的屋子。

而此時這一聲脆響就是從那間睡覺的屋子之中傳來的，這麼多年，我從來沒到那間屋子去過。

或者說，這麼多年我從來沒進過張嬸兒家裡，若不是因為養父死在這裡，我以後也不會進來。

養父的屍體在一進門的屋子裡，而我也沒時間和精力去另一個房間。

聽到這一陣聲響，我急忙進了另一間屋，另一間屋同樣收拾的十分乾淨，一點都不像是多年沒人居住的樣子。

就連炕上，都是一塵不染，而剛才落在地上的，是一個碗，此時已經摔得稀碎，而碗裡面的東西也散落了一地。

碗裡面裝的是一些紅色的顆粒，還有一些香灰紙灰，仔細看了一下，我才發現，那些紅色的顆粒竟然是……

竟然是一粒粒帶著血跡的米粒，可能是因為經常被血液泡著，這些米的顆粒明顯很大，而且看樣子，擺放的時間也已經很長了。

蹲在地上，我看著地上的米粒，難不成，這也是養父生前搞得花樣？

看看桌子上面，放的是張叔和張嬸兒的靈位，而靈位上面的字，也是養父的手筆，也就是說，這兩塊靈位，是養父放在這裡的。

而這個碗剛才所在的位置，應該是兩塊靈位的中間。

兩塊靈位，中間放上一個碗，碗中有米，定期燒香燒紙，並且將什麼東西的血液滴入碗中，如果我沒猜錯，應該就是這樣的一個過程。

可是，這個過程的目的是什麼？又是養父研究的邪門歪道麼？

我看著桌子上的兩個靈位，這才發現，桌子上面竟然用刀子刻著兩行字，兩行字並排，也正好在兩個靈位的中間位置。

第一行字寫的是：生時嘗盡苦，死後魂不安。

第二行寫著：人間化凶煞，此世輪回難。

我倒吸一口涼氣，原本以為上面刻寫的可能是悼詞一類的東西，沒想到，竟然是如此惡毒的話語。

這兩句話，分明是詛咒死者生生世世不入輪回，永遠成為孤魂野鬼，甚至……是厲鬼……

我晃動了一下腦袋，實在是搞不懂了，這個男人……到底在做些什麼？

從他這些年的表現來看，我一直覺得，這個男人對張嬸兒他們很愧疚，所以才會經常來這房間悼念。

可是這兩行字，確實是養父的筆跡沒錯，而我從這兩行字之中，沒看出所謂的愧疚和悼念……

看著面前的兩道靈位，我想起了一些曾經，或許，我也曾有一個愉快的童年吧，只是……這個童年過得過於短暫，我常常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闖進來，沒有想著過生日的事情，我是不是會多過幾個快樂的生日？

想到這裡，我跪在了靈位面前，死者已逝，應當得到尊敬，眼前的場景太驚人，甚至都讓我忘記了自己為何會來這間屋子，將碗是怎麼掉下來的這個問題拋在了一邊。

磕了三個頭，我站起來剛以轉身，卻猛然感覺到了身後一陣陰冷。

與此同時，我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注視著我，同時，一個紅色的影子映入了眼簾。

此時天已經微微的黑了，轉過身的瞬間，我仿佛看見炕上坐著一個穿的花花綠綠的女人，微微低著頭，黑色的頭髮慢慢的垂落了下去，將自己的臉都給擋住了。

可是不知為何，明明看不到五官，卻仿佛感覺到這個女人正在看著我。

還沒等我做出什麼反應，突然，我聽到正對著炕的窗戶，竟然傳來了一陣嗡嗡的聲響，就好像有人在輕輕的敲打著一樣。

聽到這樣的聲音，我下意識的抬頭一看，在原本就有些朦朧的天色之下，我隱約看到，一道人影慢慢的從窗子外面閃了過去。

我瞳孔猛然收縮，想要尖叫，但是……此刻我仿佛因為一瞬間的恐懼，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外面的黑影一閃而過，而我重新看著剛才的位置，卻發現什麼都消失了……沒有什麼女人，炕上依然是冷冷清清的，什麼都沒有……

是幻覺麼？只是看錯了而已吧……

那身花花綠綠的衣服，跟養父此時穿著的十分相似，同時，這衣服也將我原本已經掩埋住的回憶，重新一點點的挖掘了出來。

當年……張嬸兒死的時候，穿的也是這樣一身衣服！

是因為心中有對張嬸兒的愧疚，所以才會出現這種幻覺麼？我努力的安慰自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正準備出去的時候，剛一轉身，卻突然又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原本心中就忐忑無比，此時突然看到這人影，我直接驚叫了一聲，後退了幾步。

從小到大養成的孤僻，在外人看來或許也算是一種文靜，因為對活人的恐懼，我很少會這樣叫出來，連說話都不會太大聲。

有的時候我也恨自己太柔弱，就是因為看起來太柔弱，才總會被別人欺負，才總是被別人看不起。

這一次是心裡實在太緊張了，所以才會如此的失態。

站穩了身體之後，我才看見，站在門口的，竟然是劉送仙，看見我的反應如此強烈，劉送仙問道：

「你沒事兒吧丫頭？」

我搖了搖頭：「沒事兒。」

此時劉送仙的臉色更難看了，對我說道：

「當年張家這個女人的棺材也是我抬的，這女人的死，也是邪門兒的很。

剛才你跑進屋之後，我們幾個人都看見了，你爹的眼睛，好像轉了一下，好像在盯著你一樣……

丫頭，我們再試最後一次，這一次要是再不能把你爹的屍體抬回去，我們把錢退給你，這趟活我們不接了。

原本做白活就不是什麼好行當，若再遇到這種邪性的主顧，為了錢把命搭了進去，可是不值當的。」

我看劉送仙的眼神很堅定，沒有商量的餘地，就算他能商量的通，剩下的幾個人，卻未必就那麼好說話了。

無奈之下，我只能點了點頭，然後我轉身，在房間的四個角落，點上四支蠟燭。

隨後，我跪在養父的面前，口中念叨著：

「此生了結無掛牽，陰陽兩界再無緣，與汝共赴黃泉路，生者堂前頌悲歌，靈靈清清行鬼道，只是因果不沾身，喪奴之命不可違，為主脫去百種罪，千般怨苦皆散去，願主早日渡輪回！」

這是成為死者喪奴之前必須完成的一個步驟，而我念的這些話，也是喪奴傳下來的一種類似咒語的東西。

話音一落，我用小刀將自己的手指慢慢劃破，然後輕輕在養父手背上畫出了一個符號。

按照劉送仙他們的說法，養父是因為執念太深，所以才會無法離開張嬸兒的家。

而陪喪女伴逝者行，作為奴婢，能夠抵消死者身上的怨氣，所以，我才會嘗試一下，先成為養父的喪奴，這樣一來，說不定屍體就能夠抬出去了。

說實話，雖然我自己就是喪奴，但是我對喪奴能夠抵消死者身上的怨氣這一點，一直都是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

當時在我看來，喪奴也只是農村人為了尋求心理安慰杜撰出來的東西，僅僅是一種迷信的陋習而已。

而就在我將手背上的符號畫完的瞬間，屋子之中的蠟燭火焰，突然迅速的搖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