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跟著我小姨在土裡摘番茄。番茄是我最喜歡的水果,雖然它是一種蔬菜。
可能你不會明白,我為什麼整死了也要說番茄是水果。
我家在農村,遠離賣東西的,也就是商店或者叫做市集反正就是那種可以物物交換的地方。沒有零食吃,每年我家種的番茄就是我的零食。
我曾經在電視裡看到過,說女孩子多吃水果可以變漂亮,我就覺得我的漂亮就是靠吃番茄吃來的,所以,番茄就是水果,我就這麼固執的認為著。
村主任站在他們家的壩子裡頭用大嘴喇叭沖山上喊,家寶,你的電話
我扔了籃子跟狗見了骨頭似的往村主任家沖。
「林南,你怎麼才給我打呀?」
「寶,我很忙,沒時間呀。」
「你又見到大老闆了?」
「什麼大老闆呀,就是一個穿西裝的。西裝,你懂嗎?」
「西裝?是不是西方人穿的衣裝呀。」
「喲,小寶,看不出來呀,你懂的還挺多。」
「那是,我還知道城裡人說的沙灘褲是什麼呢。」
「是什麼?」
「就是我們村裡人穿的大花褲衩子!」
林南是我的發小,挺漂亮一男孩,但就是好動。從小就坐不住,最喜歡就是爬樹。
他曾經有一個偉大的夢想,爬上最高的樹,捉到最漂亮的鳥,然後當鳥兒的爹。
小時候我是好奇寶寶,總問:「南哥哥,你為啥要當鳥兒的爹呀?」
「小寶,你就不知道了吧,城裡人都養鳥兒,把鳥兒當兒子養。我將來也要做城裡人!」
那時我並沒有理解到,林南的偉大夢想就是做城裡人。
哦,我忘了說了。我和林南都是鄉下人,生活在山區裡面,因為大山遮住了我們的視線,所以我們的目光都不是很寬闊。但是,我們的意志卻是杠杠長的。
林南現在在廣州,聽說那是全中國最有錢的城市,在那裡的乞丐都是不用走路的。
林南會一個月給我打一次電話,跟我說他又見大老闆了,見到了粉紅色的車,見到了最高的樓房
我聽了之後都就特別嚮往廣州。
「寶,你和你媽說了嗎,你不讀書了,來我這裡?」
哦,我又忘記說了,我媽就是我小姨,我四歲的時候父母在車禍中雙亡。留下我一個人,我小姨覺得我挺可憐的,就不情不願的收留了我。我知道她不喜歡我,甚至她討厭我討厭到一直沒有結婚,做了一個老處女。
「跟她說了,她打了我一巴掌,說如果想去大城市就好好讀書,風風光光的去。」
「她打你了?寶,疼嗎?」
「不疼,就臉上的肉火辣辣的。」
「那你想來嗎,寶?我會好好的照顧你。」
「來。」
我和林南商量好了,明天晚上我悄悄的離開,坐車去廣州,他在廣州車站接我。
我為我做的決定興奮不已,我就要離開這個偏僻的小鎮了,我就要去看大城市了,我真是太偉大了。
我掛了電話,看見了小姨。
「小南又跟你說什麼新鮮事了,看你高興的。」
「沒,沒什麼,就說他又看見大老闆了。」
「哼,大老闆,又是大老闆,不知道都是人,這又有什麼好看的。」
「大老闆威風啊。」
小姨沒說話,提著籃子走了,我看著滿籃子紅紅的番茄,明晚離開我要全帶上
我悄悄的拿了小姨放在衣櫃裡所有的錢,只帶了倆套衣服,然後是一大袋番茄,趁小姨睡著的時候離開了那個我住了十三年的村莊。
站在村口,看見破敗的房屋和淩亂的玉米稈,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回這個地方!!
我一個人坐火車坐了整整的倆天。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老伯,從我一上車他就一直看著我。
我用眼睛白他,可是他卻越看越起勁。
是因為我漂亮嗎?我覺得應該是這樣,那我就得有漂亮女孩的樣子。
我很淑女的回看他。
「小夥子,我們來換換位子成嗎?」
得勒,去你的老人家。
我沒有爆發,怕炸掉整個火車。
我摸摸頭髮,起身和他換了。
他很感激的對我笑,城裡人真友善,我想。
到達廣州火車站的時候,我被嚇到了,原來一個地方可以有這麼多的人。
林南在人群中向我招手,我看見了他。
他又長高,長帥了。
「寶,在這裡!」
我拼命的靠近他,卻總覺得他在遠離。
在人群中,似乎有人摔倒在地,我厭煩它擋了我的路,順手把它拉起,然後朝林木殺去。
「寶!「
我們在陌生的城市大大的擁抱。
「小姑娘成大美女了。」
「小屁孩也成大帥哥了。」
「我們是永遠的南寶組合」
我們大聲的笑,直到沒了力氣。
林南帶我去了他上班的地方,一個工廠,那裡大都是像我這樣十幾歲的小孩,很好玩。
「寶,我們就一起在這裡工作,將來做城裡人。」
「我聽你的。」
我終於見到了大城市,樓房就像是大山,汽車就像是山裡搬家的螞蟻。
林南把我介紹給他的同事,說是同事,不過是一群乳臭未乾的小屁孩。他們都和我一樣,離開窮苦的家鄉,嚮往大城市,在這裡做著低等的工作。
年齡雖小,個個卻像個大人,看見了我都只是微微的笑。
「這個是陳蘭,今晚你就在她那裡住一下,明天我就帶你去見主任讓你留在這裡工作。」
我對陳蘭笑,她沒有回我,眼中帶著審視問:「你是林南的誰?」
「他是我哥。」
「親哥哥?」
「陳蘭,問那麼多幹嘛,不就是借借你的地兒嗎?不同意我帶她去我哪裡!」
「我不問了,走吧!」
我跟著陳蘭去了她的宿舍,沿途看著這個美麗城市的一角。
去了宿舍,我才恍然明白,一個美麗的整體並不代表是由所有美麗的局部組成。
說是宿舍還不如說是伙房。
太他媽的熱,太他媽的陋,太他媽的擠,比我小姨家的房子還他媽的衰。
阿門,原諒我,不該罵人。
「你今晚就和我擠著睡。」
「這裡的天氣好像很熱哈!」
「不會,晚上有風。」
「是風扇嗎?我家風扇的風很大。」
「是自然風。」
「挺環保的。」
「你懂的還挺多。」
「我把屎拉到土裡的時候我小姨這樣說過」
黑夜來臨的時候我的心情還處於白天,特興奮。
我一直保持一個姿勢抱著床邊眼睛骨碌碌的轉,我想翻身,但又怕把身邊的人給壓著了。我興奮的聽著音樂。隔壁床的在磨牙,隔壁的隔壁在說著夢話,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在打著呼嚕真美好呀真美好
我瞪著窗外紅紅的燈光,工廠裡機器發出刺耳的聲音,像倆隻互相撕咬的動物,我聽著心裡總是很難受。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感覺有人在推我,我很不情願的睜開眼。
「快起來了,還睡,你是豬嗎?」
「豬很會睡嗎,我們那裡的豬很早起了。」
「你!我難得很你貧,林南在外面等你,你動作快點。」
「他來了?我馬上就去!」
「還兄妹情深呀,一聽他來了你就精神倍好。」
我邊跑邊整理衣服,心裡那個迫不及待。
看見了林南後,我又裝著矜持。
「你怎麼那麼早呀?
「寶,這還早呀?今後可要慢慢學會習慣呀!」
「哦。」
「真聽話。」林南摸摸我的頭,他總是喜歡摸我的頭,我也喜歡被他摸。
雖然這話聽著挺彆扭,但是我就是想表達一個意思,我和林南,從小一起長大,我對他的所有親昵都覺得溫暖。
我見到了林南的廠裡的主任,是個禿頂的老頭,長的白白胖胖的,有恰到好處的皺紋。
「林南,這就是你的妹子呀?長的挺標誌的呀。」
「對,主任,她叫家寶。」
「哦,那家寶願意在我這裡工作嗎?」
主任看著我,笑得特別的慈祥。
「我,我,我願意呆這裡,可是我又幾個問題想問問主任,可以嗎?」
「什麼問題呀,你儘管問。」
「我想知道,主任您認識李誠仁嗎?」
「他是我們的老闆,家寶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呀?」
林南在旁邊偷偷的拉我的衣角,試圖讓我不要冒失。
「我想認識他。」
「認識他?」
「對,我需要在這裡做到那個程度可以認識他?」
「可能一輩子都不會。」
主任帶著警惕的看著我,又看看林南。
「主任呀,我妹子小不懂事,您可別介意,我是她哥哥,我給她做主了,她就在這裡工作。」
我癟癟嘴看著林南,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林南瞪我,沒有說話。
「那好,家寶就留這裡了。」
主任轉身就走,後來又停下來回頭看著我說:「家寶,我們都是普通人。」
我沖他笑得花枝亂顫,回了三個字「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我們是普通人。
我開始在這個工廠裡上班,學做衣服。
我剛來,什麼都不會,什麼都要學,我的十個手指頭現在已經是傷痕累累。昨天,我的手又被縫紉機劃出了一條又深又長的口子,鮮血直流,痛的我使勁哭。我就想不通,為什麼那些個機器總是和我做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