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天邊已經出現了魚肚白。兩名身穿青衣的童子走在樹林裡,二人手裡都拿著一個白色瓷瓶,一根半尺來長的銅簽。
只聽年紀較大的那童子開口道:「看好了,只有靠近花朵的露珠才能用,最好不要讓銅簽碰到露珠。」說著,走到了一株蒲公英前,用手中的銅簽輕輕一壓蒲公英的葉子的末端,蒲公英草葉上的露珠立刻滑進了他手裡的青瓷瓶。
年紀較小那童子點了點頭,道:「我懂。但是林蔭堂前不是有個承露的銅人,它頭頂的銅盤裡不是每天早上都有滿滿一盤露水,為什麼還要辛辛苦苦出來自己採集呢?」
年紀較大的童子搖了搖頭道:「不一樣的。銅人的露水是煉藥的,我們現在採集的晨露是居士服用丹藥時用的。你可千萬別想偷懶,用銅人的露水或者河水井水冒充,居士只要一嘗就能嘗出來。」
年紀較小的童子吐了吐舌頭,他心裡還真就是這麼想的,沒想到一眼就被這一位墨師兄看破了。
年紀較大的童子繼續往前走,口中還在說道:「花有花露,草有草露,花露和草露不能裝在一起……」
當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的時候,兩名童子已經開始往回走了。因為太陽出來之後,晨露就不能用了。而在鬱鬱蔥蔥的樹林深處,赫然有一座氣勢磅礴的道觀,觀前「出雲觀」三個龍飛鳳舞的金字正在陽光下發著光。
「墨陽,你怎麼搞的,你不知道今天居士要服丹?居然這麼遲!」才進觀門,就見一名二十來歲的青年瞪著年紀較大的童子喝道。
「大師兄,你不是不知道,我今天要帶徒弟。」墨陽苦笑。
青年一擺手:「得了,我管你是什麼原因,趕緊進去!還有,吳羽的事情你可別亂說,居士現在還不知道的。」
墨陽聞言大吃了一驚,吳羽正是跟著他一起去採集晨露的童子。怎麼,大師兄告訴他吳羽是居士新收的小師弟,讓他教這一位小師弟一些日常起居,原來這師弟竟是假的?
青年此時已經露出了不耐煩之事:「還愣著幹什麼?快進去見居士!」
墨陽無法,只得答應一聲,直奔紫霞殿。
他和其他跟著居士學道的師兄弟不一樣,只不過是居士收留的一個小乞丐。其他師兄弟的家屬時不時會送各種日常用度和金銀財物到觀中來,尤其是大師兄薛玉人,聽說這出雲觀都是薛家出錢修建的,他可惹不起。
紫霞殿內青煙嫋嫋。一名鬚髮皆白的老道正盤膝坐在蒲團上,他面前有一隻朱紅色的丹瓶。墨陽一走進大殿立刻躬身施禮:「弟子來遲,懇請居士原諒。」說著,將手中裝著晨露的小瓷瓶放在了老道面前。這老道便是出雲觀的主人出雲居士,他不僅收留了墨陽,也點燃了墨陽對修道成仙的嚮往。
老道只是閉目,也不知道是不想理睬墨陽,還是根本已經入了定,沒聽見墨陽的話。墨陽對此見怪不怪,對老道又施了一禮,轉身便往外走。
「是陽兒麼?」在墨陽即將跨出大殿。出雲居士卻突然開口了。
墨陽連忙止住腳步,轉過身來恭敬道:「正是弟子。」
出雲居士點了點頭:「去,把外面圍觀的人都叫進來,我有話說。」
墨陽愣了一下,不過並沒有多問,答應一聲之後邊出了大殿。殿外早有十幾名和墨陽一樣身穿青衣的弟子,大師兄薛玉人赫然也在其中,此時不等墨陽開口,薛玉人已經問道:「喂,怎麼樣,今天居士服用的是什麼丹藥?」
墨陽笑了笑:「不用問我。居士讓我出來叫你們進去。」
十幾人聞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薛玉人當抬腳走了進去。其餘人一見有人先走,也紛紛跟著往裡走。墨陽遲疑了一下,終於也跟了進去,居士雖然沒說讓他也進去,但也沒說叫他傳話就走,不如進去聽一聽。
「……東西你們自可取去。」因為墨陽遲疑了一下,所以他進來時,只聽到了出雲居士最後的一句話,而是後半截。接著就見出雲居士將身前朱紅色丹瓶抓起,將裡面的丹藥一古腦倒進了嘴裡,就著晨露吞了下去。
‘居士到底說了什麼?’墨陽皺了皺眉。此時殿中眾人的表情實在是太奇怪了,有遲疑,有惶恐,有興奮,有竊喜,還有人緊緊盯著居士的臉,目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砰!’
服下了丹藥的出雲居士面上突然呈現出一層醬紫色,接著就倒在了地上,倒下的同時,眼口鼻中也流出了紫黑色的鮮血。皮膚下一道道紫黑色的紋路清晰可見,他體內的鮮血竟然一瞬間全成了紫黑色。
「居士!?」墨陽大驚失色,連忙上前去扶起出雲居士。居士不過是剛剛死去,身體卻已經僵硬得像塊木頭。
「是最霸道的紫霞丹。他死了。」薛玉人開口了。話語聲雖然不大,卻夾帶著一股興奮和狂熱。
墨陽渾身一震,霍然轉頭喝道:「你想幹什麼!?」
薛玉人根本不理會墨陽,突然腳下一點,朝紫霞殿的後殿沖了過去。後殿是出雲居士的書房,平日裡根本不允許任何人入內的。其他人一見薛玉人這動作,也都紛紛醒悟過來,跟在了薛玉人身後,當然也有膽小的,只是愣愣看著出雲居士的屍體,顯得手足無措。
「居士剛才和你們說了什麼!?」墨陽見眾人發瘋一般的行徑,猛然一把抱住了其中一人的肩膀用力地搖晃。出雲居士不僅僅是收留了他,還教他識文斷字,煉丹煉藥,在他眼裡,出雲居士就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如同父親一般的存在。
「居士說,居士說,他死了……他要是死了,觀中的東西隨便我們取走……」被墨陽抓住肩膀的少年顯然已經被嚇呆了。過了老半天才語無倫次地開口。
「他要是死了?你說居士知道自己會死!?到底是怎麼回事!」墨陽眼睛都紅了。
「哇!」被墨陽抓住肩膀少年終於放聲大哭起來。墨陽一愣,知道沒辦法從這人口中問出什麼了,又轉頭看向在場的另外一人。這人不等墨陽靠近,已經大叫著跑了出去:「媽媽!這裡好可怕!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此時,紫霞殿后殿傳來了一陣的嘈雜聲。
「放肆,我是大師兄,《長生經》當然歸我!」
「滾你的鹹鴨蛋!沒聽居士說,‘東西盡可自取’,誰找到歸誰!事到如今,誰還管你什麼大師兄二師兄!」
砰!
「哎呀!你怎麼打人!」
「……」
出雲居士的死訊很快就被觀中所有人知曉了,不斷有人從紫霞殿進進出出。進去時候迫不及待,出來的時候手裡往往會多出許多的東西。那些都是出雲居士的東西。墨陽呆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也無法阻止,也許他也應該從居士書房或者臥室拿上一兩件東西,不為貪圖什麼,只做紀念也好。可是,出雲居士屍骨未寒,他又怎麼忍心如此去做。
「墨大哥,走吧!」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人推了一下呆若木雞的墨陽。
墨陽被這一推,立刻「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這一下,立刻把推他的人嚇了一跳,不過當看到墨陽茫然地抬起頭時,推他的人才松了一口氣:「墨大哥,走水了!」
「走水……?」墨陽還是有些茫然。
「著火了!」來人見墨陽一副木頭人一樣的表情,立刻又大聲道,邊說著,邊拉起墨陽就往外跑,這人正是吳羽。他並沒有參與眾人的爭搶,一來他年紀小,爭不過其他人;二來他才剛到出雲觀不久,對於修道懂得並不多,不知道什麼東西值得要,什麼東西不值得,所以只想趕快走。
墨陽總算回過了神,地上出雲居士的屍體不知道何時已經被人用一張被褥蓋了起來,鼻中則聞到了一陣焦糊的氣味。他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濃煙滾滾,那正是丹房的方向,丹房裡最多硫磺硝石,平日用火都是非常小心的,丹房外也有幾口常年盛滿水的大水缸,以備發生意外,但是以如今出雲觀的情況,當然不會有人去救火了。
「不行!我要救火!」墨陽一下甩開了吳羽的手,朝丹房跑了過去。
吳羽一驚,連忙又用雙手拉住了他:「你傻了?這麼大的火怎麼救?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放的!」
墨陽一愣:「故意?」
吳羽自知說漏了嘴,當即也不再開口,只是催促道:「走吧!快走吧!」
墨陽茫然道:「走?走去哪裡?」
吳羽皺了皺眉,道:「我知道你沒有家,你可以跟我走!」
墨陽搖了搖頭:「我不走。」
吳羽跺了跺腳,終於不在理會半呆半傻的墨陽,獨自往外跑了。他和墨陽並沒有多深的交情,來找墨陽只不過是因為這幾天墨陽對他不錯,此時墨陽既然不走,他當然不會留下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