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春逝 第四章 孤女複得

霜兒使盡了渾身的力氣想要撥開那大漢的手把秀寧搶回來，可那大漢似乎被眼前這沒頭沒腦的一幕弄得僵在那裡，只是更緊地抱著秀寧。她見大漢不肯鬆手，益發氣憤，抬手便給了那大漢一記耳光：「不要臉！」霜兒氣極朝大漢罵道。

經了這一下，那大漢倒是松了手。霜兒見狀，便一把奪下秀寧緊緊地攬在自己懷裡，她望著自己日夜盼望的秀寧終於失而復得，不禁喜極而泣：這整整兩個月的找尋終於沒有白費。這一整天，她的心情跌宕起伏，生平第一次體味到了什麼叫做大喜大悲。

秀甯見到霜兒，兩隻小手亦是緊緊鉤住她的脖子，將頭倚靠在她肩上。以前在公主府，她就與霜兒最為親近。每日幾乎都是同吃，同睡，同玩。但霜兒畢竟是還未出閣的公主，不能總住在長平公主那裡。每次霜兒回宮，她都要大鬧一場，逼著長平去與皇后要求過段時日再將霜兒接來。

霜兒雖名義上是自己的姨母，但在她眼中，霜兒其實就如同自己的姐姐一般。現在自己的母親沒了，霜兒就是自己唯一的親人。秀寧哭不出聲，只是把頭埋在霜兒肩上，漣漣淚水把她的肩頭全打濕了。

那大漢吃了一個耳光，立即醉意全消。他先是愣了一愣，隨即馬上反應過來是眼前的霜兒打得自己，抬起手便要朝她劈過去。霜兒本能地把身子一側，想用自己的身體去護住秀寧。她知道這個大漢這一掌劈下來一定不得了，但她卻寧可自己被打得鼻青臉腫，也不願讓那大漢傷及秀寧分毫。

但大漢的手終究沒有落在她身上，他見眼前是個瘦弱的女人和一個不會說話的女孩，便憤憤地一巴掌拍在了酒桌上——－他從不打女人，這是他自己的原則。

在一旁的宋媽媽和如意也被這一幕驚呆了，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如意急急地拉著大漢，摩挲著他的胸口，讓他消消氣。而宋媽媽則跑到霜兒面前一揮帕子，破口罵道：「你什麼人啊？到老娘這裡來砸場子啊！？」

繪秋見狀，忙不迭地跑到宋媽媽面前，拉住她道：「我家孩子早上被李貴賣到這裡，媽媽你高抬貴手，讓我們贖了孩子，我們馬上就走。絕對不是來砸場子的。」說完，便將手中托著的一錠價值十兩的銀子給宋媽媽看，「請媽媽把賣身契給我們吧。您老人家行行好，這孩子還小，您養著她也是虧錢不是？」繪秋滿臉陪笑地和宋媽媽說著。

「你當我這裡是幹什麼的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啊？十兩？誰和你說十兩的啊？五十兩！你拿五十兩來，我就放人！」宋媽媽鄙夷又挑釁地斜瞅著繪秋。

「你把賣身契拿來，上面寫著多少我就給你多少。」一旁的霜兒冷冷地說道。她想著任何典當或買賣奴婢都是有文書為憑的，但是她忽略了最為重要的一點———這是個不講理的地方。

宋媽媽聽罷，先是一愣，隨即便哈哈一笑，朝下麵的小廝一揮帕子：「來啊，給她寫一張五十兩的賣身契。」

霜兒見宋媽媽如此無賴，心裡頓時一凜，她知道壞事了。

宋媽媽轉過身來得意的望著霜兒，這是她第一次看清霜兒的面容。因為剛才下雨，霜兒也沒打傘，雨水已將她臉上抹著的香灰全部沖了個乾淨，露出了本相來。宋媽媽只見霜兒膚白勝雪，黛眉緊蹙，雖衣衫破爛，但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嫋娜的氣韻。她這輩子從未見過這樣綽約的美人兒，不覺自己也看呆了。

但她畢竟是老鴇，眼珠子一轉立刻又回到了自己的老本行上去：「怎麼？沒錢了？」宋媽媽見霜兒不答，且眼裡的氣勢明顯地弱了下去，便更逼一步，「沒錢，沒關係啊，姑娘你可比那個小的有看頭多了，你瞧我這裡那麼多爺們兒，你隨便陪哪個爺睡一晚上，贖身的錢就有了啊！」

霜兒輕輕地掃了一眼四周，除了那個大漢用陰冷憤恨的眼神看著自己以外，所有的男人都用如狼似虎般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自己，一時間竟急得著了慌，一包眼淚幾欲流將下來。

她從未來過教坊這種地方，而且這裡的人毫不講理。她心裡又在問長平該怎麼辦，但是轉念一想，長平公主這般尊貴的人兒又怎會知道該如何對付這些地痞無賴呢？霜兒覺得好絕望，她看著門口已然站著的四五個粗壯小廝，就知道硬闖出去是絕對行不通的。

正當她發慌之際，那個矮胖的鄭老爺滿臉（淫）笑地走到她跟前，伸了粗短的賊手要去拉她的柔荑：「小美人，咱倆玩玩兒，我保你明天就可以贖回你家孩子，怎樣？」

這時另一個（嫖）客也吞著貪饞的口水來到霜兒面前要摸她的臉：「我給你五十兩，你陪我快活快活？」霜兒死死地攬著秀寧，一步步往後退。她想避開那些猥瑣淫邪的目光和污言穢語，可不到一會她就被那些競相出價的嫖客給團團圍住了，他們個個都伸出手想要吃她豆腐。

宋媽媽冷眼在旁看熱鬧，不時地還起起哄。繪秋想幫霜兒擋，卻被他們推在了地上。這是萬花樓第一次如此熱鬧，今日之事明日定會傳得沸反盈天，街知巷聞。

有些嫖客下（身）早就不安分起來，他們見霜兒衣衫破損，就判斷她肯定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小姐，便肆無忌憚地去搭她的肩，摟她的腰。

霜兒強忍眼中淚水，想沖出包圍，她知道此時若哭，自己和繪秋，秀甯都會成為這些嫖（客）的美餐。她以前總是認為只要動腦筋，天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但這次她徹底明白了什麼叫作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她的腦袋飛快的轉著，想著該如何脫身。正在她拼命躲避之時，忽見著最週邊的嫖（客）突然目光轉到另一個方向去了，並且伸手拉了拉另一個（嫖）客的衣袖，好像示意他也朝著同一個地方看。少頃，這些嫖（客）們就猶如得了軍令一般，瞬間一個個拋下霜兒都朝著同一個地方看去。

霜兒覺得驚訝，也順著那些嫖客的目光尋過去，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暫救自己脫離魔掌。她開始以為是萬花樓的頭牌姑娘來了，所以嫖（客）們就不再對她感興趣。但偷偷抬眼一看，根本不是什麼頭牌姑娘。

只見一名高個男子一言不發地站在剛才與如意喝酒的大漢面前。而那大漢兀自低著頭，如意也把頭垂到了胸前。宋媽媽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其他嫖（客）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方才還喧鬧無比的萬花樓大廳中央，此刻竟鴉雀無聲，人人屏息。

霜兒見這個男子英眉挺拔，輪廓分明，一身玲瓏青玉色斗篷，更是稱得整個人氣宇不凡，與教坊這種骯髒之地毫不相稱。

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了，萬花樓死寂一片，眾人皆是一動不動，似是被眼前的這個高貴男子給鎮住了一般，沒人敢在他開口之先說一句話。那個男子面色陰冷地望著大漢，但目光中卻流露出無限的心痛，惋惜與無奈。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打破了沉默，將所有在場的人都驚了一大跳。

「媽的，你個臭婆娘！」李貴挽著袖子，趔趔趄趄地一角踹開了虛掩的（妓）院後門。

他剛把用那支梨花簪換得的三十兩銀子輸了個精光。因為輸紅了眼，就去酒肆喝得爛醉，方才又有人去酒館和他說，他從外面帶回的婆娘去萬花樓鬧事。他便想著今日之所以如此倒楣，定是繪秋惹的事，於是一路罵罵咧咧地來到了萬花樓。

當他進入教坊，看見由於被推倒而癱坐在地上的繪秋，不由分說地上去就是一腳。但是由於喝醉了，竟然沒意識到周圍所有的人都安靜地站著。他正欲動手把繪秋拽起來毒打一頓發洩發洩，手卻被人反拗了過去。

「哎呦呦。你個王八……」李貴吃痛，回過身去剛想開罵，卻怎料那個「蛋」字還沒出口，便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原來反拗李貴雙手的就是剛才與如意喝酒的那個大漢。

「梁王殿下面前你也敢放肆！」大漢怒喝一聲。

李貴被這麼一喝，酒立時醒了大半。可他似乎並不認識什麼梁王殿下，不過對那大漢倒是頗為伏貼，立刻連連告饒：「陳將軍恕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將軍恕罪，將軍恕罪啊！」

那個被喚作「陳將軍」的大漢一面擒著李貴，一面極為尷尬地看了一眼那華貴裝束地男子，隨即便怏怏地撇了撇嘴低下了頭。而高貴男子仍是一言不發地斜瞅著那個大漢。

霜兒天生一副七竅玲瓏心，只是憑著這大漢與李貴之間的三言兩語，便看出了端倪。這個高貴男子是梁王殿下，而那個鬍子拉碴的大漢是管李貴的長官。

霜兒在鎮子上找秀寧的時候，看過貼在當街口的告示，知道在這裡有嚴格管理官婢的政令。在涯州，官婢不可以私自佔有，亦不可以私下買賣，更不能充作（妓）女。官婢只能幹活，且必須由管事的人分派到各處需要人手的地方去。

當時霜兒看著這政令，心裡極為寬慰。她萬沒有料到這邊陲小鎮竟會有如此清明的政令。想到這些，她的眸子頓時亮了起來：這個梁王殿下是自己唯一，也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現在李貴違反政令，又當眾冒犯於他，想來必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思到此處，霜兒深吸一口氣，抱著秀寧一下子就跪倒在了梁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