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春逝 第八章 上山下鄉

霜兒剛掙脫吳有德的懷抱，就聽見他陰陽怪氣地叫了一聲「哎呦」。原來他的手被霜兒的繡花針劃了一個口子，鮮血正從傷口裡緩緩滲出。

霜兒手裡緊緊地捏著繡花針，兩眼死死地盯著吳有德，她想著若是他敢硬來，自己定要用這針戳瞎他的狗眼。

吳有德極其不喜歡霜兒這倔強，充滿戒備和敵意的眼神。他喜歡和自己拋媚眼，暗送秋波，或者掙扎後服軟的女人。現今看著霜兒這般表情，心下著實覺得掃興。他嘴角往下一沉，冷笑一聲，如同豺狼般舔了舔自己的傷口，同時又用極其可怖邪肆的眼光在霜兒身上轉了一圈，仿佛是在說：你等著瞧，我總有一天要你乖乖地服軟，然後再把你啃得連骨頭渣滓都不剩下！

二人僵持片刻後，吳有德著實覺得沒意思，便慍怒地一甩衣袖轉身就走了。霜兒望著吳有德那可憎的背影，一下子癱坐在了石頭上。

「啊！」薛婆子被吳有德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人不由自主地靠在桌上，連茶水都打翻了。

「你個吃裡爬外的東西，居然敢跟我耍心眼子！你不讓她們洗衣服，倒讓她們給你做針線賣錢，你昏頭了你！！！怪不得，那個小妞到現在還沒從。原來都是你搗的鬼！」吳有德氣得雙腳直跺，恨不得掐死那薛婆子。

「我夜夜夢見翠果來找我索命，那窯子裡那麼多窯姐兒，你幹嘛非要到這裡來弄姑娘呢！」薛婆子一邊哭，一邊埋怨吳有德。

「少和我提翠果那檔子事兒。」吳有德似乎也有些忌憚，但仍然強撐，「你只管按著以前的去做，我家裡的婆娘我自己會管好的，斷不會出事！你去逼逼她，等她身子爽快了，讓她來給我服個軟！你要是還做不好，看我怎麼收拾你！」

日暮西山，一輪慘澹地斜陽將溪水映得通紅。

「謝謝姑姑。」霜兒打開米袋，只見裡面都是發黴變質的陳糧米。

「哎，他開始對你動手了，你以後會比現在更慘，你還是趕快服個軟吧。七天以後，你就在我這小屋裡等他。你只要順了他的心意，他不會虧待你的。」薛婆子又開始勸霜兒。

霜兒不語，默默地走出了屋子。夕陽下，她望著那些發黴的陳糧米深深歎了口氣：「秀寧，這下要委屈你了。」

七日以後，吳有德穿特意穿了一件他認為最能讓自己顯得年輕的桃紅色衣服，腦海裡不住地幻想著霜兒那淚眼婆娑，如同小貓般向自己服軟討饒的樣子。然後極其下（流）地盤算著該如何與美人好好銷魂一番。

他越想越得意，三步並作兩步，迫不及待地來到了薛婆子的小屋。此時已過了申時，天也漸漸暗了下來。他想著自己的饕餮盛宴就要開始，不禁貪饞地咽了咽口水。但是剛踏進小屋，卻只見薛婆子獨自一人在整理東西。

「人呢？」吳有德覺得有些詫異，問薛婆子道，「梳妝打扮去了？」

「哼，還梳妝打扮呢！我照你的吩咐每日給她最多的衣服。這丫頭天天卯時不到就拿著髒衣服到最遠的溪邊去洗，不但洗自己的那一份，還替周圍的農戶洗，換些粗糧野菜。你瞧瞧，今天連陳糧米都沒來領呢！」薛婆子說完，就把米袋子遞到吳有德面前，「這丫頭強的很，鬼主意又多，不好弄。你別再鬧出什麼人命來了！」

「好啊！敢跟我強，我看她有幾個膽子！」吳有德聽了薛婆子的話，肺都要氣炸了。他從來沒遇到過像霜兒那麼倔的女人，都十幾天了，可絲毫沒有屈從的意思。

「明日她來拿衣服的時候，你和她說，讓她從明日開始，去翠竹山上砍竹子。每日抬一棵竹子回來，若是她扛回來的竹子不到一丈長，就不給她姐和那個小孩子飯吃！我還不信了，一個小丫頭片子，我弄不死她！」吳有德原來對霜兒的色心全都化作了一股極為陰毒的怨氣。他要好好治治這個強丫頭，一定要弄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哪天她扛不住，來求自己了，自己更要好好的懲罰，羞辱她一番！

東方還未泛起魚肚白，霜兒就跟著一個年老的官婢出發了。

那翠竹山離官婢營極遠，光走就要足足半天才能到達。現在已近五月，南方天氣本就炎熱，再加上烈日當空，還未走到一半，霜兒的衣服已然被汗水打得濕透。她雖不停地喝水補充水份，但仍覺得口看舌燥，似要被烤焦了一般。

這吳有德整起人來果然比閻王更狠。去翠竹山的山路極為難走，尤其從半當中開始，山路一下子就陡峭了起來。與其說這是山路，還不如說是被一些山民踩出來的土路。

霜兒跟著那個年老的官婢一步一步極為艱難地往上爬。她的裙子上沾滿了泥土，每爬幾尺，她便會摔一個跟頭。

那個年老的官婢就陪她今天一天，主要是給她帶路，所以霜兒必須記得來時和回去的路。若是不記得，在這山裡迷了路，要麼被野獸吃掉，要麼回去晚了，繪秋和秀寧就得挨餓。她雖心裡有準備，與吳有德抗爭絕非易事，但沒想到竟是如此地艱難。

她本以為宮中的人因為要保命，要權力，要富貴，所以個個人心骯髒狠毒。宮外的老百姓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應該是純樸善良的。可沒想到原來到處都有吃人不吐骨頭的歹毒小人，而且手段之卑鄙下流也能與宮中之人一較高下。什麼人之初，性本善。真是古人誠欺我也！

霜兒只覺得那翠竹山好高，好高，高得自己遙不可及。她拼命記住來時有什麼象徵性的標記，誠然顧不得已經爬上了高高的山崖，而下面就是滾滾洪流。她沒有時間去頹喪，去哭泣，去怨天尤人，她要為了生存和自保，掙分奪秒地記住去翠竹山的路。

正午的太陽，像火爐般不斷散發著源源熱量。霜兒和那個年老的官婢一句話都不說，不是她們不想說，而是實在太累，太熱，根本無心聊天。再加上山路險阻，腳底下稍有不慎，就會滑入萬丈深淵。

不過霜兒想著這山路如此艱險，那吳有德應該不會再來找自己，心下倒反而寬慰起來。好不容易翻過了那陡峭的山崖，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綠色的海洋赫然顯在她面前。當她見到那片竹海，眼睛頓時一亮，身上的暑意竟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片刻的寧靜之後，她想到自己不是來欣賞這美景的。於是回頭看了看來時的路，又默想了一遍，大致上記住了該怎麼走。

「快砍吧，等下要從後山走，遠著呢！」霜兒見老年官婢招呼她，便一下子借著慣性沖下了土坡，來到了竹林。

「那林子裡面，你可千萬不能去啊。有大蛇！」說著，老年官婢做了個碗口大小的手勢。霜兒知道蛇是喜歡盤繞在竹子上的。她有些後悔，今日出發匆忙，原應該調些防蛇的藥帶著的。可是天下沒有後悔的藥。算了，明天吧。

霜兒不會砍竹子，那個年老的官婢就教她，該站在哪裡，朝哪邊砍，才不會讓竹子倒在自己身上。她看著看著就會了，於是也拿著帶來的斧子對著一棵高高的竹子，一頓亂砍，終於砍倒了一棵。還好這吳有德只要求尺寸大小，沒要求刀工要好，否則她今天是要挨餓了。

「好了，你扛著竹子快回去吧！這後山的路是前山的一倍遠，你扛著毛竹是斷斷不能從前山下的。」

「哦。」霜兒跟著年老官婢下山了。

後山的路的確比前山的平緩許多，但是距離也拉長了足足一倍。好在周圍風景頗美，到處都是淙淙流水，鳥兒也不停地唱著歌，為這寂靜的山嶺添了不少生氣。

後山的路也比前山的路要好記一些，她很快便記住了一些標誌性的記號，比如哪裡有水流啊，哪裡有石碑啊。若單是走山路倒也還好，周圍古樹參天，擋住了灼熱的陽光，她身上的汗竟全部收幹了。只是那一丈長的竹子實在是沉重，壓得她肩頭陣陣生疼。

霜兒想著古詩中詠竹的詩句，都說竹乃歲寒三友之一，因其空心象徵著謙謙君子。可現在她覺得這肩上的竹子根本不是空心的，而似是在空心的部分灌了鉛般，死沉死沉。她不停地喘著粗氣，整個人都快要被這竹子壓塌了！

她好想休息一下，但是她不可以，若是她停下來，怕是就再也沒力氣站起來了。她知道這個世界沒有人會幫她，這些痛苦只有她自己一人咬著牙死扛到底了。她仍舊沒忘了記路：淌過一條小溪，穿過一片開滿了紫色野花的平原……霜兒心裡反復念著記下來的路，她想用這些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知道她的肩頭肯定磨破了。

太陽已經完全沉了下去，霜兒如同行屍走肉般地蕩到了薛婆子屋裡。她覺得她身上所有的地方都酸痛不已，自己的肩膀和雙腿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

吳有德正坐在薛婆子屋裡悠閒地喝著茶，看見如遊魂般的霜兒，不覺漏出了極其陰狠得意地笑容：「呦，柳姑娘回來，怎麼樣？今日砍竹子還有趣兒吧？！」說完便朝霜兒身邊靠。

霜兒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她不知怎麼的見了吳有德就又有了力氣：「托吳管事的福，今日能看到如此美麗的竹海！」霜兒眼露鄙夷，語帶嘲諷地對著吳有德道。

「好，既然柳姑娘有如此雅興，那就得多多欣賞才是！」吳有德咬牙切齒地對著霜兒狠狠地說道。他此時恨不得把她撕碎了扔在地上，然後再跺上幾腳，「不過，竹海雖美，姑娘也別貪戀風景，免得進的去，出不來！！！」說罷，便悻悻然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