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有四年多了吧?
是的,足足有四年多了。自從那一個噩夢過後,蘇易軒的生活便是刹那間變得天翻地覆。以前的他,跟一個紈絝子弟並沒有什麼不同。而就是那一場噩夢,讓他的心境從此一蹶不振,開始漸漸厭惡年輕的繁華,恐懼其背後所處處潛伏著的危險。
因了那一場噩夢,因了愧疚,他的心底再也沒有激起過半點波瀾。
而這一個夜晚,他的心中忽然出現了慌亂。當他在跨江大橋上倏忽之間看到坐在賓士轎車裡離去的曾偌時,那種已經消失了兩年的慌亂忽然間就那麼魯莽地在他的心底胡亂衝撞。讓他無法平靜下來。
他一直以來對此已然絕望的感覺,竟是以這般的姿勢出現在自己眼前,是為了報復曾經的過錯嗎?
與齊熏安靜地回到還在沉浸在十周年紀念中的桂軒酒店,蘇易軒恍若失神地辭別眾人,開著自己的勞斯拉斯跑車一路疾馳,穿越重重霓虹燈掩蓋下的黑暗,來到曾偌的學校。
桂城大學,學校門口。
這裡或許是個與城市有著些許脫節的地方,很安靜,偶爾看到零零散散的學子走進走出,大多數都是在熱戀的年輕人。他們曖昧地交談,眼波泛動著青春的親密。看著這些情侶,蘇易軒恍惚間有些茫然。
自己這般算什麼呢?
雖然自己暗自喜歡她,可是,她呢?或許在她的眼裡,自己不過是她青春年華里一道短暫停駐的尋常風景罷了。何以談在意?何以談……愛?
這或許才是一個現實罷。只是一個一廂情願的玩笑。彼此間不過是簡單的朋友,不過是在入夜之前的每一個黃昏一起在人跡罕至的海灘上聽聽潮聲。
可是,他無法勸說自己,內心的慌亂一刻也沒有停息。是擔心嗎?是在意嗎?是妒忌嗎?還是在吃醋?這些東西,會是自己如今的心情嗎?
拿出手機,撥了她的號碼。
靜寂的桂城大學門口,他的耳邊一直縈繞著電話忙音,像泅水時候的窒息呼喊。越來越弱,越來越模糊。他仿佛又站在了海水之中,冰涼的海水淹過了他的腰際,徹骨的冰寒橫行無阻地包裹了他的心臟。
極寒,極冷,心臟似乎在冰漬中僵硬地抽搐,極其的難受。
一個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黑暗的跑車內,只有幾縷殘破的燈光從破舊的的路燈上疲憊地飄過來,泅渡在他的眼瞳之中,他蒼白的臉龐在這局促的空間內愈發冰冷。
有誰會知道,堂堂桂城首富的少爺,會在這麼寂靜的黑暗角落裡,黯然失魂?
這從來都不屬於這般堂皇身份的他。
可是,卻一直都在他的身旁。
他舉手無措地伏在方向盤上,雙眼茫然看著一片黑暗。不想離去,等待,等她回來。他知道,她認得自己的跑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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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麼時候,車窗上響起了敲擊聲。
他猛然驚喜地抬頭,然而,看到的卻是一張陌生至極的臉孔,穿著制服,神色慵懶疲憊。失望之餘,他緩緩搖下了車窗玻璃,無力地看著那人。
這樣的情形,保安似乎是司空見慣。而陷於黑暗之中的蒼白臉孔,又不至於讓人看得清晰。保安懶懶地抬起手來不知道往什麼地方揮了揮,含糊而不耐煩地說道:「你快走吧,在這裡死嗑也沒有用。我要鎖門了。」
看看表,微弱的「滴答」聲,零點了。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可是,她還沒回來麼?
蘇易軒往學校裡邊遙遙地看了一眼,爾後關上車窗,緩緩地將車開到了校門旁邊。
保安朝這輛車瞥了一眼,忽然間覺得有些熟悉,可是腦海中卻沒有什麼清晰的印象。他喉嚨裡發出一聲含糊的聲音,又懶洋洋地走回去,拉過長長的柵欄鐵門,「吭噔」一聲,關上了桂城大學的校門。
就連馬路的車聲都是逐漸沉寂下來了。城市邊緣的學校,已至淩晨時分,似乎一切都是陸續陷入睡眠之中。這般的安靜,本來是他所欣喜的,然而此時,他卻對此恐慌。
都是因為她的緣故麼?
還是因為自己,因為自己記憶深處那些噩夢?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一道身影緩緩地朝這邊走了過來。
蘇易軒的心情為之一震。是的,是她,正是曾偌。然而此時此刻的她,神色卻是有些狼狽,長髮不知是不是因為晚風的緣故,看起來有些躁亂。她逐漸走近了,他看到了她眼角的淚痕。
看著她仍然有些通紅的雙眼,蘇易軒只覺得心底一滯。錯愕了一會兒,他連忙打開車門走了出來,站在她的前面,猶疑著問道:「你沒事吧?」
曾偌失神般點了點頭,避開臉去,「你怎麼在這裡?」
「……」沒有回答,蘇易軒眼神不留痕跡地閃爍了一會兒,爾後說道:「學校關門了,你還回去嗎?可能有點麻煩。」
聽到蘇易軒的話,曾偌轉過頭去,看了校門一眼。緊閉的校門,就像是一堵無情的鐵牆一般,面對著她有些模糊的眼神視若無睹。她抿了抿嘴唇,可是卻什麼也沒說。
「我送你回家吧?」蘇易軒輕聲問道。夜色中的眼瞼,看不出是什麼神色。
曾偌猶豫了一會,輕輕地點了點頭。
蘇易軒為她打開車門,等到她坐上車去方才回到駕駛座上。他考慮著要不要開收音機聽一聽,他知道曾偌喜歡自己正在努力的行業,可是他不知道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讓她安靜一下。她曾經發生了什麼,蘇易軒是一點都不知道。也不敢想像。
最終還是沒有打開。
一片安靜。
安靜得幾乎可以聽得到她略有啜泣的呼吸。
勞斯拉斯跑車緩緩地在這座城市之中穿梭,外界的一切霓虹糜爛似乎都與之隔絕得一乾二淨。蘇易軒不時從後視鏡看看後邊的曾偌,後者一直安靜地轉過臉去看著窗外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蘇易軒心底戚戚的茫然無措,自己不可能開口問她在這個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即使自己是多麼急切地想要瞭解這一切。他內心無比的擔心,這個夜晚的曾偌,跟印象中自信而儒雅的女子截然不同。他擔心她,為她的傷心而心痛。
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就像是在這個局促的空間裡,他甚至沒有勇氣去率先開口,只得保持著一片寂然。
「可不可以,帶我去海灘?」
在不知道拐過了多少個十字路口後,後座上一直安靜的曾偌終於輕輕地問了一句。
「嗯。」
蘇易軒輕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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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夜色下的海灘,黑暗得嚇人。潮聲震耳欲聾,聽著潮聲,有著一種就要被海浪淹沒的感覺,不安,拘束。
晨風呼嘯,讓天地之間的溫度愈加森寒。天上的月亮依然被雲層吞噬,殘星數顆泛動著微弱無神的光芒。
曾偌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雙眼無神地遙望著黑暗之中的海洋遠處。坐在海灘上,如沙雕般一動不動。
蘇易軒坐在她的旁邊,一言不發。不知道幻想了多少次,只有彼此兩人安靜地坐在這片海灘上,聽潮聲,看海浪。可是此時此刻夢想成真,他卻沒有半點欣喜。他轉過臉去,看著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臉,內心黯然。
不知道坐了多久,曾偌緩緩地靠到他的肩膀上,緩緩地閉上了眼。
嗅著她的黑髮,他聞到了傷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