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是人間富貴花 第十章 愛新覺羅.啟功

在學堂裡，對蘇眉影響最深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愛新覺羅.啟功。

那日是蘇眉上六年級的第一堂國文課。還未開始上課，就看到一個校役提著一個紫砂茶壺外帶一根兩尺來長的竹制旱煙袋放到了講臺上。霎時，龍井的清香飄滿了整個課堂。

蘇眉驚訝地望著門口那位鈴響後足足過了十餘分鐘才進入教室的先生，再看看周圍同學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想來這種情況必定是常有的了。

她心中正自納悶，又見他慢悠悠地來到講臺前，就著茶壺口絲地喝了一口後，眯縫眼中堪堪露出滿意的表情來。

還未等蘇眉緩過神，耳瓣一道悶雷般的聲音突然響起：「你就是那個差點氣死訓導主任的學生？」

「啊？」她實在沒料到老師會這麼問，小臉上時青時紅，躊躇片刻，還是沒敢出聲。

這話問得實在讓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蘇眉對這老師的印象瞬間直線下降。

「呵呵，小傢伙脾氣還挺大。也好，我就喜歡有脾氣的學生。你坐下吧！」啟功自顧把話說完後，神色並無變化。緊接著，便滔滔不絕地開始上課。

直到重新坐下後，蘇眉才暗暗松了口氣。待得認真聽他上課，才發覺這位老師確實是才華橫溢。腦子裡不自覺地冒出：「怪不得大家都說天才的思想、行為總是異于常人的，果然有道理！」

臺上啟功侃侃而談，講到得意處還要狠抽幾口旱煙袋，實在讓人匪夷所思。下課鈴響了，他卻無動於衷繼續上課。同學們也不催促，照樣鎮定自若地聽講。

果然是，絕妙的老師和絕妙的學生。

從這刻開始，蘇眉打心眼裡開始佩服這位不帶講義卻能引經據典的老師。

漸漸地，她從同學口中瞭解到啟功原本是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孫，是真真的皇族貴胄。只是，清朝覆滅後，家道中落。最後，被迫教書與賣畫為生。

雖然有個顯赫的背景，可他自己從不承認姓愛新覺羅。同學們也都稱之為「啟老師」。

不知怎麼的，也許蘇眉投了他的眼緣，以至於常常額外給她開小灶。時間長了，蘇眉的詩書畫以及文物鑒賞的功底自然而然深厚了許多。

蘇士勳知道後，總是連連誇讚名師出高徒。可這位名師的脾氣也古怪得很，年節時蘇府備了厚禮前往相謝，他原物奉還之外還在禮單上寫了「以後請送書」。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這樣一個人，卻贏得了蘇眉真心的愛戴。以至於下課之餘，大半的時間均泡在啟功的陋室裡。幫著他整理書稿、調勻筆墨甚至上街賣畫。即使蘇瑞玉三番五次的嘲笑也樂此不疲。

一次，啟功開玩笑說既然你挺喜歡做我的學生，那麼乾脆再讀一年六年級吧！就這樣，天才少女破天荒地留了級，而且還一留兩年。這又讓那些好事者大跌眼鏡。

時間如指縫裡的細沙緩緩流逝，轉眼已經過去三年。蘇瑞玉已經真正融入到了上海灘上流社會中。她打扮時尚、豐滿迷人，特別是那雙斜飛的鳳眼裡總是蘊含著無限春色。每當她騎著自行車從聖瑪利亞女中放學回家時，身後總是跟了一群愛慕的青年。她的眼光頗高，在人前尖尖的下巴總是抬得高高的，使得一眾青年更加如癡如狂。

都說女人的風情需要在異性的愛慕和肯定中慢慢打磨，在這樣的環境裡蘇瑞玉正逐步走向上流名媛的行列當中。

相較于蘇瑞玉的風光無限，蘇瑞珠卻總是像姐姐的影子一般。她既不像大姐那麼豔麗又沒有妹妹的絕頂聰明，不知不覺地性格就變得有些孤僻怪異起來。特別是在學校裡看到蘇眉，幾乎形同陌路，即使偶爾講話也是嘲諷居多。她總是想：」為什麼大家都喜歡一個小妾生的孩子？她又有那點比我好了？總有一天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我蘇瑞珠才是最能幹的。」這樣的想法折磨得她日夜難安，可是沒有一個人關注到她的變化，包括她的母親。

現在的大太太為了鞏固在蘇家的地位，整日忙於應酬。她總是想方設法地結交各位權貴們家中的太太小姐，時不時地聚在一起打牌、逛街，甚至連交誼舞也學會了。於是，蘇家變得更加熱鬧。大太太和五姨太賽著似地請客、聚餐、開舞會，幾乎每隔幾天就能聽到舞曲在寬敞的大廳裡響起。老太太的身體差了許多，現在也沒有能力管著幾個媳婦了，只好睜隻眼閉隻眼地隨她們鬧去。

蘇眉的內心是痛苦的，她不喜歡這些應酬，尤其不喜歡坐在人群中聽她們聊些衣服、鞋子、頭髮。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有落荒而逃的衝動。

今日下午，家裡又有聚會。蘇眉早就藉口去圖書館看書而逃了出來。現在，唯一感興趣的地方也只有啟功老師的破屋裡了。

還沒跨進大門，就聽到啟功在院子裡用沙啞渾厚的嗓音唱著京戲。蘇眉抿嘴一笑，蹦蹦跳跳地走了進去。

「老師，您這《失街亭》中的兩國交鋒龍虎鬥可是唱得越來越有韻味了！」

啟功轉身看了她一眼，待一段唱腔結束後方才微笑著問道：「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說吧，你又想幹嘛呢？」

「老師，今日借貴寶地一用。讓我待一個下午吧！」蘇眉雙眼灼灼地盯著他。

「怎麼？家裡又四國大戰了還是巫女成群了？」

「哎！老師，您真是我肚裡的蛔蟲呢！」

「少來，要呆在這裡也行。不過，你得先幫我將這幅《梅下賞月圖》拿去賣了，再回來不遲。」啟功仿佛吃定了她，很有把握地說道。

「不會吧？老師，您又要我當義工？」蘇眉撅著嘴，滿心的不願意。要知道那閱寶齋的老闆那麼勢力，每次為了幾塊錢都要和他爭得牙齒出血，傷腦筋啊！

「沒大沒小，什麼義工？你這是為老師辦事，天經地義！」啟功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他走進屋內拿出那幅圖後卷好，遞到蘇眉手裡。「記住，畫賣便宜點沒關係，可千萬不要賣給那些除了有錢什麼也沒有的混人！」

「老師，我記得前幾日剛給您賣了一幅畫，今兒怎麼又要賣了？」蘇眉略略皺眉，短短地歎了口氣：「您就不能少買點古董書籍？」

「多嘴！」啟功佯裝憤怒，不待她講話便轉身進了屋。末了，還在屋內嘟囔了了句：「真是越大越囉嗦了！」

蘇眉站在屋外靜立片刻，見屋內再無動靜只好拿著畫往閱寶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