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是人間富貴花 第六章 將你刻在心裡

夕陽西下，天邊豔麗的火燒雲絲絲縷縷將整個蘇府印染得金碧輝煌，連門口那兩個沉默的石獅子一下子都變得活潑生動起來。再過幾天就是重陽節，下人們早就搬了一盆盆的菊花放在各個圓子裡，祭祀用的菊花酒、桂花糕什麼的也早早地準備好了。

蘇眉知道每年這個時候老太太都要帶領全家人去東嶽山的別墅住幾天。因為從九月初八到九月二十，那裡會舉辦十幾天的廟會。而東嶽山的簽聽說是整個西安縣境內最靈的，以至於到了萬人空巷的地步。

蘇老太太是個信佛的人，家中正廳的供桌上就擺了一尊三尺多高的羊脂玉精雕觀音大士像。每天吃飯前，老太太必定會虔誠地洗手淨面然後上香。日子久了，連蘇眉也跟著信起佛家來。

這一日，蘇府一行人坐著十餘輛四輪馬車浩浩蕩蕩地來到東嶽山。他們剛到達山腳，住持已經領著僧眾前來迎接了。老太太和主持閒聊幾句，得知廂房早已打掃停當後，便吩咐眾人各自回房休息，明日再早起聽課誦經。

大太太、二姨太並雷家眾人在寺中雜役的帶領下各自散去。雷震混在人群中悄悄來到蘇眉身邊，偷偷捏了捏她的手臂，待看到她回過頭來時，連忙努了努嘴。

蘇眉看他一副賊眼溜溜的樣子，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出聲來，只好壓低聲音說：「知道了。」她已經完全瞭解，但凡他有這些小動作多半又有了什麼鬼主意。

果然，過了沒多久，雷震就到二太太房中來了。蘇眉的母親對他倒是沒什麼成見，甚至有幾次還在她面前說這孩子挺機靈的。

「容容，我們到外面去玩去！」雷震興致勃勃地說道。

「母親？」蘇眉詢問著母親。

「去吧！不要到處亂跑！」

兩人點頭應是後，雷震立即拉著蘇眉興高采烈地跑出了門。

山上到處是前來進香的人群，兩個孩子在人堆裡轉來轉去倒是不亦樂乎。不一會兒，就來到了東嶽廟的後山。這是一段樹林茂密的陡峭山坡，一直延伸到遠處。林子裡到處是幾人合抱的大樹，有挺直秀麗的香榧，有奇形怪狀的老樟，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樹木。陽光透過密密的枝葉滲透下來，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個個猶如銅幣似的斑點。

蘇眉在遇到雷震之前，一直是循規蹈矩地跟著母親或者祖母。此時，跟在雷震身後感覺一切是那麼新奇，不由得拉著他的手到處東模西看，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雷震一直極有耐心地陪伴著她。對於一個從小在鄉野裡長大的孩子來說，這些東西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物。如果不是蘇眉感興趣，他壓根不會呆在這裡。

「雷震哥哥，快來看呀。這棵樹長得好奇怪呢？」忽然，蘇眉站在一棵大樟樹前，一邊招手，一邊不停地往中間的那個大樹洞裡猛瞧。

這真的是一棵長得非常奇怪的大樟樹。整棵樹身蒼勁挺拔，遒勁的枝幹蜿蜒著伸向四面八方。只是如此生機勃勃的大樹，中間的樹身上卻長著一個猶如人類肚臍眼的大洞。大洞周圍的樹皮一圈圈地皺在一起，活像老奶奶額上堆積的皺紋。

西安縣府的老樟樹很多，可長得如此怪異的大樹還真是聞所未聞。蘇眉想起祖母講得那些神仙鬼怪的故事不覺害怕起來。

「咦？這還真是奇怪！容容，裡面好像是空的。我們爬進去看看吧！」雷震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尋思著要進去一探究竟。

「不了，雷震哥哥。我們還是快回去吧！」蘇眉慌亂地左右看了看，用力拽住他的手。一下子，她覺得連周圍吹過的風似乎都帶著嗚嗚嗚的怪聲。

雷震一看她滿面緊張的樣子，不由得一愣，轉而嬉笑著安慰道：「容容，不要害怕。有我在呢！」話說完，還用力地拍了拍胸脯。

「不要，我想回去了。」蘇眉低著頭，語氣裡已經有了些許哽咽。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撲嗤嗤地閃動著，瞧著盡是楚楚可憐。

「容容乖」雷震心頭一緊，想也不想地緩緩將她拉入懷中輕拍著後背，繼續勸慰：「我只是想進去看看有什麼東西，你在外面等我可好？」

「那你快點回來。我一個人害怕！」她猶豫了半響，終於點頭同意。

「好！」雷震點點頭。他已經十五歲了，對於男女之事已經有了懵懂的憧憬。此時，見蘇眉如此依賴自己，心中不由得既得意又緊張。連那雙深潭樣漆黑的眼中也仿佛掠過了幾抹霞光。

樹洞寬越約數尺，剛好容得下雷震的身子。畢竟他從小習武，身體的韌性極好，沒兩下就鑽了進去。

蘇眉等在外面，心中實是忐忑不安。眼見裡面半響沒有動靜，頓時急得滿身大汗。想進去，可又怕萬一有危險連跑去求救的人都沒了。沒辦法，只好朝著洞裡大喊：「雷震哥哥，你快出來！」如此喊了幾次，還是沒有回應。

一時間，她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腦中猶如一團亂麻。怔忡了片刻後，終於咬了咬牙說道：「雷震哥哥你別怕，我這就去找人救你……」

「容容，你怎麼了？」身後忽然傳來雷震驚訝的聲音。

蘇眉的腳下一陣踉蹌，勉強轉過身來哭道：「雷震哥哥，你到哪裡去了？我以為你遇到危險了。」

「小傻瓜！」雷震低歎了一聲，左手摩挲著她的頭頂說著：「你哥哥可是個厲害人物，怎麼可能輕易遇險？」待看清蘇眉滿臉的淚痕，嬌嫩白皙的臉蛋也變得黑呼呼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眼底也泛起絲絲漣漪。

蘇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扭頭嬌叱道：「都是你不好。」

「是，是，都是我不好。下次我不敢了，好麼？」他一邊哄著，一邊拿出手絹輕輕擦拭著她的臉頰。

蘇眉的心猛地一顫，臉也不自覺地紅起來。已經八歲的她雖然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隱約知道這是不對的。只好順勢搶過手絹胡亂抹了一把，便想將手絹遞還給他。

對面的雷震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少女，一隻手輕握住她遞過來的小手，另一隻手卻自身後緩緩收緊，口中柔聲問道：「容容，我在裡面發現了一個極好玩的去處。你要跟我進去麼？」

蘇眉呆在他臂彎裡正自尷尬不已，忽聞這句話忙不迭地點頭。她不知道雷震哥哥握著她的手指為什麼一直在輕顫，難道是害怕麼？想了會後，遂一本正經地問道：「雷震哥哥，你在裡面發現了什麼？」

「你跟我進去就知道了。」他的左眼狡黠地一閉，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說道：「總之，裡面很好玩呢！」

就這樣，蘇眉被他糊裡糊塗地騙進樹洞裡。

爬進去一看，原來這整個樹洞都是空心的。樹幹裡從上到下滿布著藤蔓和枝椏。最奇特的是，那些扭曲成團的古叉枝椏居然形象地生成了人體的一個個臟器，令人不由得升起敬畏之心。

蘇眉原就是相信祖母說的神鬼故事的，到了這裡半是害怕半是驚奇。他們兩人現在正坐在樹幹裡橫著的一根藤條上。看起來，著實像是坐在人的腸子上面。

「容容，你看這裡好玩麼？這可是我們兩個人一起發現的。以後，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來玩好麼？」少年為了自己這意外的發現而沾沾自喜，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雷震哥哥，我們還是回去吧！這裡面很像人的肚子，我有些害怕。」她微蹙著眉尖，小小的臉上有些擔憂。

「不要怕，有我在呢！」說完，還向蘇眉身邊靠了靠，同時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腰。也不知道因為害怕還是什麼，這次蘇眉倒是沒有抗拒他。

說實話，雷震倒是頗喜歡這個地方。在蘇府即便再無拘束，也不可能與她如此親密地坐在一起。在他的私心裡，反而希望能在這裡多呆一會兒。年少的他還不明白，從這刻開始，蘇眉已經像一個烙印般深深地嵌在了自己心裡。

「容容，你能陪我多呆會兒麼？說不定等你到上海以後，就再也記不起我了！」雷震的話裡突然傷感起來。

其實，早在上個月蘇世勳就已經催著家人搬到上海去。只是老太太念著要再等等所以才遲遲未曾出行。現下，雷震忽然提起這話。蘇眉的心裡忍不住又酸又甜，她抬起頭用清朗的聲音說道：「不會的，我一定記得你的！」

「是嗎？」雷震的聲音裡似有無限惆悵。愣了片刻，忽然他抬起頭來眸光沉沉地盯著蘇眉，接著斬釘截鐵地命令道：「容容，你以後一定要記得我。還有，你的表字雪容，只許給我一個人叫，知道了麼？」

「啊？」蘇眉好半天沒反應過來，嘴巴張得大大的。

「撲哧」雷震莞爾一笑，食指戳了戳小人兒的額頭再次問道：「你聽懂了麼？」

「嗯，只是，只是連我娘親、父親也不許叫麼？」蘇眉囁嚅著問他。

雷震一陣無語，撫了撫額笑說道：「是的，容容是我一個人的。誰也不能搶走你！」他語氣堅定地說完後，不容分說地便在蘇眉的額頭上輕輕印了一吻。

「好了，這是我蓋下的章。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她俏臉微紅，「這不公平，除非雷震哥哥的名字也只能給我一個人叫。」蘇眉撅著小嘴猶豫了半響，終於提出了一個自認為公平的條件。

「好的。以後我只是你一個人的雷震哥哥。」雷震的心中陡然無比輕鬆，眼珠一轉說道：「有了！」

「怎麼了？」蘇眉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他從褲袋裡掏出一把小刀來，然後蹭蹭蹭地沿著樹幹往上爬。

蘇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從這棵樹幹躥上另一棵樹幹，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那顆極像心臟的樹藤中央。

「雷震哥哥，你幹什麼？」

他回過頭來對著下面的蘇眉挑眉一笑，同時舉手發誓：「從現在起，我要把你的名字刻在這顆心上。然後，我們永遠再也不分開。」

「原來如此」，蘇眉只感覺很有意思。於是，也嘻笑著說：「咦！我也要玩。雷震哥哥，我也要把你的名字刻在上面。」

「好啊！」

兩人嬉笑著在樹木的心臟上刻下了彼此的名字。只是，雷震刻的蘇眉兩隻卻是要深了很多。深得傷到了心臟，傷到了骨髓。

抬頭望著兩人的傑作，雷震和蘇眉不覺相視而笑。

「容容，到上海以後記得要想我。」他抱著她依依不捨地訴說著。

「好。」

「不許不記得我。」

「不會的。」

「乖乖在那裡等我。過幾年，我一定會去上海找你的。」他的眼睛裡滿是真誠，讓人無力拒絕。

「好。」蘇眉已經被他繞暈了，整個身體被他牢牢地圈在懷中，直讓人透不過氣來。

「雷震哥哥，我們出去吧！我頭好暈！」

看到她緊皺的眉頭和略顯蒼白的小臉，雷震終於決定離開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