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是人間富貴花 第八章 初到上海

農曆年十月初十，宜出行、嫁娶、搬遷，蘇老太太早就挑好了這個黃道吉日準備舉家遷往上海。清晨，太陽剛剛含羞帶怯地露出一點眉梢，黑暗於是從天際不甘地緩緩退去。蘇府門口幾棵巨大的梧桐樹上光溜溜的枝椏舒展橫斜，枝頭僅剩的幾片黃葉在微風中搖擺，最後終於顫顫巍巍地飄落下來。蘇眉的心情一如吹落的黃葉，充滿了惆悵和悲傷。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雷震哥哥了。雖然，昨晚上他偷偷跑過來說以後一定會去上海找她，可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一家人收拾停當後便坐上了門口候著的十幾輛馬車。這次離開，蘇府眾人並未帶許多行禮。一來，他們始終認為這兒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二來，蘇世勳早就在上海安排好了一切，如今只要稍微帶一些衣服就可以了。

整整坐了三天火車後，蘇府眾人終於來到了上海。剛下火車，蘇府一群人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了月臺。通道口被擠得滿滿的，老人、小孩，中國人、外國人形形色色。男人中有身穿長衫、手拎木箱的舊派人物，也有手拿文明拐杖、頭戴禮帽、西裝革履的新式人物。小姐、太太們的打扮也異樣新潮。有的女孩身穿白色喬其紗洋裝，腳踩高跟鞋，手上的拎包小小的還鑲著一顆顆晶亮晶亮的水鑽。蘇瑞玉和蘇瑞珠兩人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寬大得毫無曲線的褂子，腳上還有一雙土得掉渣的繡花鞋，不禁羞愧難當，把頭埋得低低的。

約莫一刻鐘後，幾個人才走出通道。老遠蘇世勳就對著大家使勁搖手，老太太被兩個下人攙扶著上了專程停在外面的黑色小轎車。蘇世勳又叫其餘幾輛車載了大太太他們一同回家。

車子一路向徐匯區法新租界駛去，一路所過越來越繁華。到處是或粉紅、或大紅、或橘黃色的巨型看板，街上的報童和人力車夫在不停地奔跑、叫喊著，還有一輛輛搖著銅鈴的公共汽車在街上招搖過市。蘇瑞玉姐妹三人看得眼花繚亂。

「姐姐，上海真熱鬧啊！」蘇瑞珠一邊讚歎著，一邊不斷地東張西望。

「好了，沒得叫人笑話小家子氣。」蘇瑞玉看到妹妹那副傻樣，心裡沒來由地一陣厭惡。在她心裡，已經決定做一個真正的上海新派小姐。既然這樣，就得時刻保持風度。

蘇瑞珠聽到姐姐的話，忍不住吐了吐舌頭。蘇眉坐在旁邊始終默不作聲，此刻的她既彷徨又有些期待。不知道自己來到這個大都市能不能適應呢？學校裡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呢？一時間，各種雜想紛至遝來。

蘇士勳的別墅就坐落在法新租界的東頭。往前走幾步就是著名的震旦大學和廣慈醫院，而別墅的對面則是洋涇浜聖若瑟天主教堂。每當週末推開窗戶，就能看見三三兩兩前來做禮拜的人們。

轎車徑直駛入別墅的黑色雕花大鐵門內，沿著鵝軟石鋪就的道路彎彎曲曲地前進。蘇眉注意到在道路兩側均是一色翠綠的草坪，整整齊齊的，顯然被人精心打理過。她剛剛從草坪上移開目光，就發現車子已經停了下來。

眾人下車紛紛開始環顧四周。四根巨大的羅馬柱靜靜地矗立在極寬的白色臺階上方，紅色的大門內一眼望去雕樑畫棟。

「母親，您對這房子還滿意麼？屋後還有一個游泳池，另外種了些您喜歡的牡丹、桂花。等明天我領您看看。」蘇士勳含笑問道。

蘇老太太搖了搖頭說：「我老人家有什麼要緊的，你有事忙就去吧。不用管我。」

話未說完，屋內走出一位身穿淡青色緊身旗袍、外套灰絨線衫的女子。她的手中還牽著一個兩歲大的小男孩。

「呵呵呵，老太太、太太們都來了。朝華照顧不周，還請多多原諒！」真是未曾開言先露笑，五姨太那軟軟的上海口音讓人一聽便渾身舒暢。蘇世勳轉身牽過她手裡的男孩，同時問道：「朝華，大家的房間都準備好了麼？」

「早就準備好了。這不，我還整天念叨著老太太整麼沒來。誰知今兒一起床，喜鵲就叫個不停。我就想啊肯定是老太太要來了！」五姨太轉過頭對著他笑了笑，隨即便過來跟各人打招呼。

蘇世勳一直微笑地站在她旁邊，聽著眾人交談。看得出來，兩人的感情極好。

蘇眉暗地裡瞥了眼母親。只見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對著五姨太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她心中著實為母親難過，明明不喜歡卻還要強裝著開心，為什麼要活得這麼艱難？

吃過午飯後，五姨太為大家分派房間。老太太自然是朝東的最好的房間，另外一間大的卻已經作為五姨太和蘇士勳的臥室了。大太太嘴上沒說，心裡卻極不痛快。在老家還不覺得，到了上海再看看人家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子，打扮時新又會討人歡心，她的心裡便有了極大的危機。

當然，這一切跟蘇眉也沒有太大的關係，畢竟老太太和父親還是很喜歡她的。不論是買書還是漂亮的衣服都不會拉下她。

新到上海，一切環境都是陌生的。蘇瑞玉卻很快適應了這裡的十裡洋場、花花世界。大太太為了爭權奪利也變得開放了許多。整日裡，不是逛街購物就是結交達官權貴。

每當這時，蘇瑞玉總是陪在母親身旁。耳濡目染，上流社會那一套交際禮儀、穿著打扮不久就被她學得有模有樣。

反而是蘇眉，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不能適應上海的生活。因為，那些真正的所謂貴族小姐、世家千金真的沒幾個能和她合得來。加之，她的兩位姐姐又從不將她放在眼裡，久而久之，導致她更加不願加入這樣的生活。

既然到了上海，那麼幾個子女的教育問題就被提上了議事日程。經過不斷的比較和討論，蘇士勳決定送她們姐妹三人去英國教會辦的黃氏小學讀書。這所學校就在徐匯區法新租界的旁邊，屬於典型的貴族學校。

當時的上海名流雲集，興盛一時。因此，學校裡請的老師都是知名人士，比如潘柳、柯夢、還有名動一時的愛新覺羅。啟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