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是人間富貴花 第二章 臘梅風波

天氣越來越涼，轉眼又到了年關。雪片像破棉絮一樣在空中飛舞，屋瓦上、水泥路上都堆積了厚厚的一層，到處是滲人的慘白。

蘇家因著蘇士勳在外經營有方又信譽卓著，生意可謂是扶搖直上。到如今，蘇世勳在上海灘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只是，如今的局勢越發讓人看不懂了，總統像走馬燈似的換。袁世凱復辟倒臺後換成了黎元洪，之後段祺瑞又粉墨登場。緊接著馮國璋、黎元洪、曹錕，讓人看得目不暇接。國父孫文又在廣東宣佈就任非常（時期）大總統。全國各地到處都是軍閥混戰，然而日子還是要過的。人們在夾縫中尋找著僅有的一點慰藉，於是窮人變了法地想著美食而富人則更加醉生夢死。一時間，大街小巷熱鬧萬分。

能幹的蘇老太太依舊在家中坐鎮。大夫人即使再想掌權可依然像如來佛祖掌心裡的孫悟空，任你怎麼倒騰也翻不出她老人家的五指山。

不知不覺，蘇眉已經長到六歲。有了老太太的庇護，這幾年她倒是沒受什麼委屈，即使有人暗中使些絆子畢竟也無傷大雅。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母親變得越發地沉默，整日躲在西苑除了教導女兒幾乎足不出戶。父親又接二連三的娶了好幾位姨太太，幸好她們都跟隨在父親身邊，因此家中尚算安寧。

只是，蘇眉幼小的心靈中卻有抹不去的絲絲陰霾。冰雪聰敏的她，隱隱中覺得自己與兩位姐姐：蘇瑞玉、蘇瑞珠是不同的。在家中無論誰對誰錯，母親一定會讓自己道歉卻從不多說兩人一句。

初時，她還要爭辯幾句，到了後來就發現即使再爭辯也是無濟於事。漸漸地也就不加爭辯了，只是心中愈發要強，無論讀書練字還是學琴學畫都異常刻苦，惹得家中西席連連誇讚從沒教過如此聰慧的學生。只可惜，也招來了兩位姐姐加倍的嫉恨。

不久年節將至，先生早已經回家過年。蘇家三位小姐也跟著空閒了下來。大人們都在忙著準備各種禮節和生活的用品，僕人們自然就更忙了，這是蘇眉最不願見到的。因為，那兩個在她眼裡惡魔一樣的姐姐更加有時間來對付她了。從此，她都儘量小心地避開她們。可是，有些人你越是忍讓，她便越是得寸進尺。

一天，蘇眉在母親房中練字練得累了。剛巧聽到秋菊說後花園的臘梅開得很好，於是就央求著秋菊帶她一起去。

幾個丫鬟當中數秋菊最是疼她，禁不住軟磨硬泡便答應了，只是要求她必須穿上銀色貂尾圍脖再套上厚厚的貂尾手袋。這樣一來，配著身上那套粉紅的銀線滾邊錦緞棉襖，整個人更加顯得粉雕玉琢。屋中幾人不停地誇讚她就像是觀音大士身邊的玉女下凡，蘇眉的小臉霎時通紅，一聲不吭轉身就逃走了，留下屋裡幾人紛紛大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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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花園的臘梅果然開得極其絢麗，火紅火紅的花瓣在雪地裡猶如一簇簇跳動的火苗。

「真漂亮，秋菊。快點幫我把這支折下來，我要送給祖母。快點，快點啊！」一到園子裡，蘇眉看著滿樹盛開的臘梅，忍不住催促起秋菊來。

「好的，三小姐。你不要急，小心摔跤。」秋菊在旁邊看得失笑不已。

兩人在樹上折了幾支開得最嬌美的枝條，就想著趕緊先給祖母送去。誰知，冤家路窄。剛拐過走廊沒多久，就碰到了兩個姐姐。

「站住，你們去哪裡？」蘇瑞玉一下攔住了她們，並且氣勢洶洶地質問。雖然她只有十一歲，可世家小姐的架子卻已經十足。此時，那張尖尖的瓜子臉上帶著滿滿的不屑和嘲弄，薄薄的嘴唇微撇，仿佛連瞧她們一眼都是多餘。

「回大小姐，今日在後園摘了些臘梅正趕著給老太太送去。」

秋菊本想借著老太太的名義讓大小姐知難而退。不料蘇瑞玉突然上前，一把搶過臘梅狠狠地摔在地上。同時，一腳踩到花上用力跺了幾腳。

「姐姐，你……你怎麼可以踩我的花？」蘇眉哭著沖上前，一下子推開了她。

冬天雪地本來很滑，蘇瑞玉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倒在雪地裡。這一下，就像捅到了馬蜂窩。蘇瑞玉耍賴似地大哭起來，蘇瑞珠則站在旁邊尖聲叫著：「打人了，小妾生的女兒打人啦……」

旁邊園子裡的僕人紛紛聞訊趕來。沒多久，大太太也怒氣衝衝地來到了回廊。

當她看見自己的兩個女兒在雪地大哭時，心底不由得邪火上竄，口中冷笑著說道：「怎麼，你們一個個都想造反了是吧？小桃、小紅呢？人都死哪裡去了？小姐被些不相干的下賤貨欺負，都不知道護著？」

邊上的小桃兩人立刻嚇得簌簌發抖，連忙異口同聲地說道：「太太，不關我們的事啊！是三小姐故意推倒大小姐的。我們在邊上來不及扶啊，嗚嗚嗚……」這兩人打小在太太身邊服侍知道她手段驚人，今日若沒有個人頂罪恐怕一頓鞭子是免不了的。

「是麼？什麼時候我蘇家的家規改了？一個小妾生的下賤貨也這麼囂張？」

大太太陰森森的話語猶如一把尖刀刺進了蘇眉心裡。一瞬間，她的小臉漲得通紅。心底深處似乎有個聲音在大喊著：「我不是下賤貨。」這句話似乎蘊藏了千百年，在這一刻山洪暴發似地噴湧了出來。

「還敢嘴硬？你娘就是這麼教你的麼？」大太太的臉已經青紫，眼中閃著噬人的凶光。

「太太，請你饒恕三小姐吧！都是我不好，沒有管好小姐。您要罰就罰我吧！」秋菊在旁邊一個勁地求饒。

只是蘇眉不知怎麼的倔強勁上來，梗著脖子大聲嘶吼：「不許你說我娘！」

「怎麼，我說都說不得了？今日，我不但要說，還要替你娘教訓教訓你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頭。」話未說完，兩個大大的巴掌已經印到了蘇眉的臉上。

蘇眉的腦中嗡嗡作響，臉上的痛永遠都比不上心底的屈辱。她深吸了口氣，目光清冷地注視著大太太那扭曲的面龐緩緩說道：「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

大太太被她那冰冷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毛，難以想像一個六歲的孩子會說出這番言語。她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強行說道：「我作為你的母親有權管教一個小妾生的孩－，子，現在你就在這裡罰跪直到吃晚飯才能起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那賤貨兩個字卻是終究沒敢說出口。

就這樣，她們母女幾人幸災樂禍地走了。只留下蘇眉一人倔強地跪在原地，還有秋菊在旁邊一個勁地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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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偏廳中，二太太正在低頭繡花。忽然，外面傳來冬梅那焦急的呼喊聲：「二太太，不好了。三小姐被大太太罰跪了。」

茲，繡花針一下刺進了她的指頭裡。「什麼？冬梅你好好說。」

等冬梅一口氣說完，二太太急得都快暈了過去。轉來轉去想不出好辦法，最後還是去求老太太。

蘇老太太倒是個明白人，聽完二姨太的哭訴，接著又把大太太招來。

她當著大太太的面，直接訓斥了二姨太一頓教女無方。然後，又接著吩咐道：「蘇眉畢竟年紀還小，以後就由我和大太太多多管教。此事就這麼算了。」

這也是老太太想給幾人一個臺階下。在她心裡正室始終是正室，一家的規矩不能廢。可惜，大太太還是不依不饒地糾纏著。弄到最後，老太太火了，出口一句：「我還沒死呢！這個家還是我做主。」這場風波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這些事情，都是蘇眉事後從嘴快的冬梅那裡聽來的。雖然，她年紀還小可是小妾、賤貨兩個詞就如同烙鐵般的刻進了她心中。

臘梅風波著實讓蘇家人人都鬱悶了好久。幸好，這時蘇世勳讓人傳訊回來，今年要帶著幾個小妾和出生沒幾個月的蘇家長孫回來。這可喜壞了蘇老太太。於是，家中也越發地可勁佈置著，甚至連戲班子都請了好幾個。一時間，人人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