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是人間富貴花 第三章 父親的考驗

過了兩天，蘇士勳果然帶著幾位姨太太和蘇家長孫回來了。自然各位姨太太們之間表面和氣，背地裡卻是暗流洶湧。當蘇世勳帶著幾位姨太太給老夫人請安之後，接著輪到幾位姨太太給正房大太太請安敬茶。坐在丈夫右首的大太太臉上冷冷的看不出什麼表情，只緩緩接過姨太太們遞來的茶水，輕抿一口再從袖中拿出一個紅包遞給她們。本來這儀式持續下去也沒什麼事，只是輪到五姨太時，她藉口自己帶孩子太累不能彎腰而不肯給大太太行禮。

大太太的臉色一下難看起來，一隻手磕著茶碗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蘇府的規矩真是愈來愈讓人瞧著怪異了。前幾日，三小姐膽敢當眾打大小姐，今日裡五妹妹身子不舒服不想行禮。我是無所謂，只怕讓外人知道了笑話我們蘇家沒有規矩呢！」

老太太在旁邊猛地咳嗽一聲，狠狠地瞪了眼兒子。收到訊息的蘇世勳心中一凜，趕緊遞了個眼色給五姨太。本來，路上答應她免掉這些禮數的。算起來，蘇世勳自己也是半個新派人物況且五姨太還剛剛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只是，眼下老太太不同意也只好委屈她了。

嬌媚時尚的五姨太眼見著連蘇世勳也不幫她了，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敬茶作揖。只是那張豔麗的紅唇始終撅著，眼神幽怨地要滴出水來。蘇世勳見了心中不忍，連忙打圓場說好幾年沒看到孩子們了讓幾位小姐上前拜見姨娘。

蘇眉躲在母親身後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她心中對父親所做的一切頗不以為然。自己母親那麼好，可是父親卻連多看她一眼也是施捨一般。難道母親就應該這麼可憐？這些問題顯然還不是小小的她能理解的。只是鼻子始終酸酸的，很想哭，以至於連父親也怨懟了。

蘇瑞玉、蘇瑞珠兩人顯然經過仔細裝扮。蘇瑞玉穿著身桃紅色絲綢窄袖棉褂子，周邊鑲著一圈細細的白色狐狸毛。尖尖的瓜子臉上一雙斜飛的鳳眼顧盼流轉，頗有了幾分春情。而蘇瑞珠圓圓的臉蛋襯著那件大紅色鑲金暗花錦緞褂子，倒是顯得十分喜氣。兩人拜見父親、姨娘後便忙著到旁邊去拆禮物去了。

輪到蘇眉上前時，她安靜而優雅地行禮，粉雕玉琢的鵝蛋臉上眼似點漆、清亮靈動，微微一笑兩個淺淺的梨渦甜美異常。熱情的五姨太立刻抱著她一頓親熱。蘇眉從未見過這種陣仗，只是低頭望著地面，心中暗想：「不知道五姨娘好不好相處？」

當然，五姨太多半是存了氣氣大太太的意思。於是，一個勁地誇著蘇眉。

老太太、蘇士勳當然沒意見，可大太太的臉卻掛不住了。估計這回連蘇士勳也發現了。目光一閃，笑眯眯地拉過蘇眉問：「眉兒，你為什麼還不去選禮物呀？」

「還是讓姐姐們先挑，我待會兒再選。」

「哈哈哈……好孩子，好孩子。看來楊先生果然教得不錯！」蘇士勳感覺大為欣慰，高興之餘念頭一轉，想著考較起蘇眉的功課來。

接著，他便問蘇眉楊先生都教了些什麼？蘇眉告訴他自己已經學過了《三字經》、《詩經》、《四書》等等。

起初，他還不相信一個小小的女孩子能記得這麼多，便挑著問了幾個問題。結果，蘇眉對答如流。這一發現，令他大吃一驚。繼而又出了幾個較難的題目，沒想到均被蘇眉答出來了。直到此時，他才真正開始相信志遠和尚的話來。

「呵呵，眉兒果然不負我之所望呀！」

「謝父親誇獎。」蘇眉在父親面前一直是拘束的，只有回答問題的時候臉上神采飛揚，充滿了自信和美麗。

蘇士勳見考不倒她，接著又笑問道：「眉兒讀書如此用功，你想要什麼獎勵呀？」

「父親，你能不能送給我一本梁任公的《飲冰室合集》呀？」

「嗷？難道你小小年紀就能讀懂梁任公的書了？」這次，蘇士勳是真正驚訝了。

「不是，我只是聽楊先生講到那篇著名的《少年中國說》，心中十分仰慕。」

蘇眉的話令其父大感興趣，於是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那眉兒還記得那篇文章麼？」

「我，我還記不全。只記得後面幾段。」蘇眉怯怯地回答，「‘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國者……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好……」她剛一背完，周圍所有人立刻都鼓起掌來。

要知道一個六歲的孩子能夠這麼一字不差，流利地背出原話確實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且她的話字字鏗鏘有力，帶著一種如初升朝陽般的燦爛與光明。讓人聞之，精神不覺一振。

蘇老太太和蘇士勳暗暗交換了個眼神，二姨太在旁邊微微笑笑。只有大太太在旁邊暗暗咬牙。

蘇瑞玉和蘇玉珠在旁邊看到妹妹受誇獎，也開始爭著要上前背書。一時間，家中好生熱鬧。

鬧了半日，末了，蘇士勳問道：「你們姐妹幾個想不想去學堂上學呀？」

蘇瑞玉和蘇瑞珠搖了搖頭說：「不想去，娘親說女孩子不用讀那麼多的書。只要學會些粗淺的識字算帳，以後找個好夫婿就好了。」

「荒唐！」蘇士勳陡然一拍桌子，怒聲說道。幾個孩子立刻嚇得噤若寒蟬。

「眉兒，你也是這麼想的麼？」蘇世勳平靜下來後，望著蘇眉緩緩問道。

「父親，我，」她話聲頓了頓，大眼中忽然射出萬丈光芒，接著堅定說道：「父親，我想去上學。我想做辜鴻銘辜先生那樣的人。」

「啊！你還知道辜鴻銘？」

「嗯，楊先生說辜先生是中華民國真正的大才。他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娶在東洋，仕在北洋，精通十一國語言。」蘇眉的雙眸熠熠生輝，「聽說，還是他到歐洲留學時，曾經乘坐從維也納到柏林的火車。由於太累了，就用報紙蓋住臉假寐。後來，有幾個德國青年一進來就嘲笑他，說‘這個無知的中國老，連報紙都拿倒了還假正經。’當時，他一聽立刻用純正的德語說‘你們德國佬的文字這麼簡單，不倒過來看又要怎麼看？’後來還真的倒背《浮士德》，羞得那幾個人立刻灰溜溜地走了。」

蘇眉說完滿臉潮紅，雙手緊緊撰著，眉頭微縮，顯然是想到了先生講的中國現狀。「父親，辜鴻銘老先生連無數外國人都非常崇拜他。是他為我們中國人爭了光。」

「好，好一顆拳拳赤子之心。眉兒，等我安排好了你就和你姐姐們一起來上海讀書吧！」蘇士勳望了大太太一眼，淡淡說道。

「可是，女孩子抛頭露面到那麼遠去讀書，我實在不放心呀！」大太太愁眉苦臉地回了一句。

「現在，提倡女性解放。很多女子都已經出外讀書、工作，上海那些有錢人都將自己的子女送出國讀書。女孩子只有受教育了，將來才能找個好婆家。至於遠的話，你更不用擔心。過段時間等我安排好了，就將你們全接到上海去。」蘇士勳好像早就料到大太太會反對，沒等她說話又接著說道：「況且，瑞玉的公婆也想見見未來的兒媳了。」

「啊」蘇瑞玉驚訝地喊出了聲，再也不敢多言語。

「是啊，想來範家那位大公子也有十六七歲了吧？是該讓他們見見了！」大太太這回倒是不反對，事關女兒終身大事而且自己還能跟丈夫團聚，想來應該更好些。

「哎！你們去吧！我老婆子就不去了。這祖宗基業還要我守著呢！」蘇老太太顯然不願離開故土。

然後幾人又是不停地勸慰，眾人以現在局勢不太平還是到上海租界裡比較安穩些為由，最後老太太終於妥協。只等上海那邊安頓好便舉家遷往上海。

只是這偌大的老宅子由誰來打理便成了問題，最後老太太和蘇士勳決定將遠方表親雷家人找來鎮守家宅。一來，雷家人比較老實本分。二來，雷家最近幾代家境敗落正好需要幫助算是兩全其美了。

就這樣，家裡的大事商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