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是人間富貴花 第七章 木魚的眼睛

兩人偷偷在樹洞裡刻下名字後，仍舊沿著後山往山頂爬去。跨過這個山頭，對面的山梁上建著一座不大的寺廟。寺廟的正殿裡供奉著一位白須飄飄手中拿著紅絲線的老神仙。兩人一看廟門口寫著一副對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是前生註定事，莫錯姻緣」。

雷震的耳根子一陣發熱，急忙想帶蘇眉離開。即使他臉皮再厚，遇到這種事還是有些羞澀的。倒是蘇眉由於年紀小，還不知道忌諱，杏仁眼裡反而滿是讚賞和喜悅。她對著雷震一邊微笑，一邊比劃：「雷震哥哥，你快看！這兩句對聯對得真是工整，明明前一句出自《西廂記》，後一句出自《琵琶記》，卻能夠如此貼切，簡直是妙手天成呢！」

蘇眉的聲音清脆悅耳，如泉水叮咚作響，引得附近的大姑娘、老太太紛紛側目觀看。等見到是一個如此嬌俏可愛的小姑娘，心底均想定是哪家的小姐隨父母親出來玩吧！

就在他們不遠處，正好有幾人往這裡走來。其中一位年約四十來歲的婦女聽見了蘇眉的議論，素淨的臉上浮現了一抹不屑的笑容。她旁邊一位身穿黑色衣裳的男孩生得眉清目秀、身量欣長，此時聽到蘇眉的聲音禁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這時候的民風並不開化，如果有人去讀《西廂記》和《琵琶記》都會被視為不學無術。可現在，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在議論《西廂記》，實在是驚世駭俗。

「母親，他一個小女孩怎麼會知道《西廂記》？」男孩仰著頭，眼睛裡滿是不解。

婦女板著臉，嘴角緊抿並不理會兒子。往前走了幾步，待看到兒子還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只好苦笑了聲，搖了搖頭說道：「鵬兒，那些大戶人家大的事情還是不要多管。有些人府裡表面看著光鮮，實則背地裡亂得很。」

「嗷！」少年低低應了聲，算是明白了。可實際上還是滿頭霧水。於是，腦子裡不時蹦出小女孩奇怪的話語來。

「鵬兒，還不快點跟上來。今日，要為你姐姐求一莊好姻緣，可不能去遲了！」母親的話讓鄭少鵬心中一凜，他立即收攝心神不再去想這個問題。

蘇眉和雷震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的事情，兩人逛了一圈後便相攜著往回走了。

說起《西廂記》、《琵琶記》什麼的，還得歸功於蘇世勳。由於他在上海灘做生意，時間長了作風也漸漸西化。對於子女的教育便不像有些老式的家庭那麼繁瑣、複雜。何況，蘇眉又是個愛讀書的人。於是，父親書房裡的各類藏書成了她消遣的好方法。如此，記住其中幾句實在是不足為奇的。

第二日，蘇府眾人天未亮便起床跟著祖母來到大殿聽誦經。佛寺裡的鐘聲悠遠綿長，深深地侵入人們的靈魂深處，在山頂上餘韻嫋嫋。接著，早課開始了。

蘇眉坐在大殿的蒲團上不住地打瞌睡。對於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想叫她認真聽佛經那是不可能的。強忍住睡意，她偷瞄了眼雷震和兩個姐姐都已經搖搖欲墜了。

二姨太坐在她旁邊，眼看女兒就要睡著，生怕老太太不高興，只好暗地裡捏了一把蘇眉的胳臂，悄悄說道：「眉兒，你仔細數數這鐘敲了幾下？住持說佛鈡能警醒世人呢！」

為了這個，蘇眉開始一下一下地數著佛鈡。剛開始時，還能分辨得清楚，越到後來越含糊，到最後耳邊便只有「嗡嗡嗡」的聲音了。

昂長的早課終於結束，大家又一同到齋堂用早膳。膳堂裡的木魚敲響後，稀飯便一碗碗端了上來。蘇瑞玉眼瞅著，桌上只有能照得見人影的稀飯和白麵饅頭，大小姐脾氣又開始發作起來就是不肯吃早餐。蘇瑞珠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見姐姐在鬧便也跟著鬧起來。氣得老太太發了好一頓大火。要知道每年都是老太太帶著幾個下人前來。這次要不是全家要搬去上海想求個平安，根本不會帶他們前來。

老太太一發火，住持也跟著尷尬。蘇眉看大家都默不作聲，勉強吃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想了想後便好奇地問站在邊上的一位僧人：「請問大師，膳堂裡的木魚為什麼和大殿裡敲打的木魚不一樣呢？」她剛才就覺得奇怪，膳堂裡的木魚是直直的長條形和普通的魚沒什麼區別，可大殿裡誦經的木魚卻是眼睛奇大連身子也是圓圓的。

「阿彌陀佛，小施主真是細心。因為魚是永遠不閉眼睛的，即使睡著了也是如此晝夜常醒。用木魚做法器就是為了驚醒世人，尤其是那些昏聵之人。」

「啊！原來如此啊！我倒是沒注意到呢！」蘇老太太聽到這回答倒是頗出意外，臉上的線條也柔和了些。

蘇眉見老太太感興趣，又繼續問道：「那為什麼晨鐘要敲108下呢？」

「因為一百零八下正好是一歲的意思。一年有十二個月，有二十四個節氣，有七十二候。加起來正好是一百零八下。就是要人年年歲歲時時刻刻都要警鐘常醒。」主持微笑著接過話頭，同時不斷上下打量蘇眉，片刻後讚賞道：「老太太真是有福氣，令孫女真是蘭心蕙質，頗有慧根呢！」

「大師過獎了，她小孩子家懂得什麼。你可不要誇她。」老太太嘴裡這麼說，可心裡還是樂開了花。心想到底是這個孫女像我呀！

這樣一攪合，膳堂裡的氣氛又活躍了起來。待大家吃晚飯後，大人們照舊回房休息，小孩子們便可以出外玩耍了。

「蘇眉，你過來！」剛走出膳堂沒多久，蘇瑞珠就朝她走了過來。

蘇眉的眼皮跳了跳，現在雷震哥哥不在身邊，她又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肯定是為了剛才膳堂的事。她不想理她，可後面蘇瑞玉又出現了。

姐妹三人推推搡搡地來到蘇瑞玉的房中。「彭」，蘇瑞珠用力關上了房門，臉上同時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

「姐姐，叫我到這裡來幹什麼？」蘇眉打量了四周一眼，心想這廂房的門窗都是木格子隔成的，如果大聲喊應該有人聽得見。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越來越鎮定，面對兩個姐姐也沒有了當初那種老鼠遇見貓的恐懼感。

「哼，你很厲害呀！只要抓住機會你就使勁在大家面前出風頭。難怪母親說你天生就是個小騷貨。」蘇瑞玉尖尖的下巴高高抬起，眼睛裡盛滿了嫉妒和不甘。

蘇眉低著頭沒有回答，因為她知道即使解釋也沒有絲毫用處。

「怎麼，沒話說了吧？簡直跟你娘一個德行！當初她死皮賴臉地賴在蘇家，就是……」蘇瑞珠發現自己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蘇眉猛地抬頭死死地盯著她，眼神似乎能吃人。

「你，你凶什麼？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怕你。」蘇瑞珠故意挺挺胸，強裝鎮定地說道。

「大姐、二姐，你們罵我沒關係，但是請不要罵我娘親。她畢竟是你們的長輩！」蘇眉的臉上烏雲密佈，咬牙堅持著把話說完。此刻，她的心中好比一把尖刀在攪著。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和娘親要受這種屈辱？

蘇瑞珠的眼神閃了閃，心中惴惴不安，沒再敢繼續說話。

「哼，你叫我們不說，我就偏要說。明明我才是蘇府的大小姐，可府裡的人居然都奉承著你這死丫頭。你說說到底是誰才是蘇府真正的小姐？」蘇瑞玉越說聲音越高，到了後來已經是有些尖叫了。

蘇眉搖頭，輕聲說道：「姐姐本來就是蘇府的大小姐，這話何必再問我呢？」說罷，側身讓過她欲出門離開。

誰知蘇瑞玉聽了這話更加憤怒，一個箭步從後面追上來猛地將她推了個踉蹌。

「姐姐，你到底想幹嘛？」蘇眉也怒了，轉過頭來瞪著大姐狠狠問道。

「不幹嘛，今日就是要你在我面前跪下然後叫我幾聲小姐。」蘇瑞玉雙手叉腰，高傲地回答。

蘇眉心中氣苦，冷冷說道：「不可能……」

姐妹兩好像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說，相互交換了個眼色徑直上前強行將她摁倒在地。

蘇眉在地上使勁掙扎著，無奈兩個姐姐的力氣都比她大，根本逃脫不開。

「你到底叫不叫？」蘇瑞玉大喊著問道。

「不叫，不叫。死也不叫。」她心中的傲氣上來，便緊咬著唇直至嘴角溢出絲絲鮮血，猶自倔強地搖頭。

三人在房中正扭打成一團，忽然房門轟一聲被踢開。門口，雷震橫刀立馬似地怒氣衝衝闖進來。蘇瑞玉姐妹轉頭瞥見他這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不約而同地松了手。

「走開，滾……」雷震一手一個狠狠推開了兩人。

蘇眉聽到了他的聲音，匆忙間抬起頭來。

雷震見她頭髮散亂、淚盈於睫，胸中的怒氣一下子直沖上頭頂。再也顧不得自己不打女孩子的規矩，照著蘇瑞玉的左臉就是一巴掌。

「哇……」蘇瑞玉被打蒙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哭著跑出門去。

旁邊的蘇瑞珠眼見姐姐受了欺負，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趁著雷震背對著自己便死命地一推。雷震正低頭查看蘇眉的傷勢，冷不防被她推得一下倒跌出去，額頭正好撞到了牆角的門框上，頓時血流如注。

「啊？」蘇瑞珠大叫一聲，呆頭呆腦地看著地上滿頭滿臉都是鮮血的雷震，一時手足無措。

「雷震哥哥，你醒醒……」蘇眉跑過去搖了搖，卻始終沒有反應。她眼圈一紅，眼淚又撲簌簌地掉下來，「救命呀！快來人啊！」語聲顫抖，話剛喊完已經是泣不成聲。

幸好，附近的大人們聞訊趕來，一陣急救、止血後終於穩住了傷勢。半天後，雷震也醒了。當他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見蘇眉站在自己床前哭泣，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調侃道：「幹嘛，我又沒死。你哭什麼？」他嘴裡雖然這麼說，心裡卻異常高興。只覺得蘇眉能夠這麼為自己傷心，便是再死一次也是值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