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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醒後的幾天,除了坐在床上跟二哥他們說說話再也沒什麼事情。秦素韶心思極細,差了個叫房日的小丫頭給我,照料我每日飲食起居。
「蔚姑娘,該用膳啦。」
房日端來一個託盤,冰裂瓷碗裡盛著一碗清香的……粥。
聞起來真的很香……
可是,為什麼又是粥?
我估計我此刻被養得滋潤的臉看起來就跟眼前這碗摻著碧米的粥一樣,綠油油的。
好吧好吧,我承認像我這樣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然後還要挑剔人家精心調製的早餐不好是非常可恥墮落的貴族做派,可是為什麼從我醒來到現在每頓飯都是粥!
我可憐巴巴地看著房日……我想吃肉,我想吃菜,我想吃白飯,我不要像沒牙的娃一樣每頓都吃流質食物啊!
我接過碗勺,卻沒有動。
房日溫文爾雅地站在一邊,一看就是秦素韶教出來的風格。見我淚汪汪,她笑道:「是我疏忽了,您這些天連個像樣的菜式都沒見著,一直對著藥粥吃飯八成膩味了。」玉掌一擊,「將小廚房桌上的飯菜端過來。」
她這才拍手,立馬就有人進來,三下五除二布好菜,轉身就走,也沒忘掩上房門。這動作要多熟練有多熟練,從頭到尾也沒用十多秒鐘……
我眼尖,那個人動作雖然極快但手端得極穩,滿當當的小碗湯一滴汁都沒有灑出來。
我目瞪口呆。
啊啊啊,這樣身手的人,居然在這兒端茶遞水……
還真的是……拿桃花宣紙糊廁牆啊……
房日拿起牙箸優雅地夾了筷子菜,看得我臉一下子紅了:「不用勞煩,我自己……」下來吃就好。
話還沒說完,就見她斯文地把那筷子菜送進了自己嘴裡。
我發誓,我腦子當時真的有點短路。
等我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再次五雷轟頂。
這這這……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原來這就是她所說的「對著」粥吃飯膩味,然後端一桌子好菜放我面前,讓我「對著」吃……
啊啊啊,這是什麼世道,太不講道理了!
拿起湯勺,我委委屈屈地端起碗,吃一口,看她一眼,吃一口,看她一眼。
可她一改往日細心體貼,這會兒吃得頭都不抬一下,自動忽略我哀怨到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行不行,一個大活人還能這麼給活活饞死?我好歹算個小小的主子,不加菜,蹭一點總沒問題吧。我不死心地放下碗,鼓足勇氣:「房日啊……」
她美美地作勢放下牙箸:「啊,我怎麼忘了,蔚姑娘身子還不大好,不如讓房日來喂您吧?」
這句話至少明確地傳達了兩個資訊。第一,我還是病人,該吃什麼吃什麼,一切從健康出發;第二,任何形式地更換伙食要求,都是不會被採納的。
我乖乖低頭,卯足了勁幾口把粥喝見底。
房日又隨意吃了一些,拍手讓人把碗筷收走了。她抿了抿嘴,表情變得很正經:「蔚姑娘,請把手給我。」
我萬分聽話,忙不迭把手伸了過去。
開玩笑,秦素韶是何許人也,調教出來的人那叫一個風度翩翩笑裡藏刀啊,我可不敢招惹她。要是幾天之前有人指著房日跟我說她是某某人貼身的丫鬟,我是打死也不信的。
她搭了搭脈,又問:「這些天覺得身上如何?」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覺得有力氣多了,沒什麼不舒服。」
她「唔」了一聲,一眨眼又是巧笑倩兮:「蔚姑娘精神很好,我們也就放心了。」她走到門口時記起什麼,回頭笑問我:「今晚用膳,姑娘想見見什麼菜色?」
見見……見見……見見……
我滿臉黑線趕緊說不要。她掩口而去,灑下一路銀鈴聲。
什麼叫傷口上撒鹽?這就是!
我傷心地裹著毯子在大床上滾來滾去——嗚嗚嗚,見過下人這麼對主子說話的嗎,雖然我也沒把她當下人……
就當我內心的小人蹲在牆角畫圈圈的時候,猛地聽有人輕笑道:「剛才房日說你精神好我們還半信半疑,這下見了,豈止是好,簡直是極好了。」
「哥哥!」我掀開被子就沖那白衫子撲過去:「月姐姐,素韶哥哥!」
「胡鬧!」二哥微笑著接住我,「房日說你喝藥粥喝膩了,是不是?」
「對啊對啊。」我順杆往上爬,撒嬌道,「哥,一家人幹嘛吃兩家飯,你們都吃好飯好菜,就讓我每頓都喝粥,多不公平啊……」
二哥不知該哭該笑,刮了刮我的鼻子:「傻妹子,這在外頭別人要搶得頭破血流的寶貝也就在你這兒才能變成苦差。你只當自己每天喝粥,哪裡知道一碗粥裡熬進了多少稀奇藥,換做別人吊命都沒法頓頓吃!」
管他什麼稀奇藥,我又沒概念,吃再多也是牛嚼牡丹。
我不以為然:「我醒來後除了全身乏力、動則氣短,並無大礙,九成只是氣虛罷了。要說什麼珍稀藥材,也不外乎用些人參、黃芪、黨參調養。即便不用藥,交替服用些牛肉、糯米,鵪鶉、蝦,蘑菇等都能食療氣虛,只要忌食些山楂、蘿蔔纓、芫荽、荷葉等食材便可。」說到這裡眼前又浮現出那些碗粥,覺得心裡不解氣,「要我說,與其每天讓我喝那麼珍貴的藥粥,還不如燉些懷山百合蓮子湯、參藥煨乳鴿、五香牛肉、花生大棗燒豬蹄……」
不行了不行了,光說說就覺得流口水。我越發怕了他們還要給我灌粥,恬著臉再給他們打了劑強心針。
「哥哥,人家真的不要再喝粥了嘛,好不好……」
我感覺此言一出,一屋子四個人中兩個不淡定的都抖了抖。
可二哥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沒有放開手,但眼神詭異地看看我,又看看秦素韶,再看看蘇流月。
蘇流月看看二哥,又看看秦素韶,再看看我。
我意識到情況有點複雜,看看表情一言難盡的二哥,又看看神態高深莫測的蘇流月,再看看依舊雲淡風輕的秦素韶。
這到底是好不好啊?我記得氣虛就該這麼補,沒錯啊!
「有道理。」最後居然是謫仙接了我的話茬兒,一點沒有當了冤大頭的自覺,反倒十分贊同地點頭道,「小蔚說得很有道理,藥再好,粥還是粥,總不能一日三餐喝個沒完沒了。」
嗚嗚,天下大赦啊,我簡直要淚流滿面,素韶哥哥,親人啊……
他的衣袖無風自動,傳出一陣若有若無的細細鈴聲,眼前粉衣一晃,倏忽間就看到房日穩穩當當地垂首侯在一邊,模樣分外乖巧。
我在心裡腹誹:假!太假了!一點都看不出剛才那麼邪惡的本色……
「今後小蔚的膳食不用另做,與我們一道用。」他吩咐下去,「方才小蔚說得那幾道菜可有聽明白?」
「房日明白,請館主放心。」她又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
二哥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回過的神,驚異迷茫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淩厲:「小蔚,你怎麼會懂醫術?」
他抱著我的手還是沒松,但手指卻隱隱地搭在了項後枕骨下兩筋之間。
我的臉色頓時難看下來,冷笑道:「哥哥,你把手指抵著我的風府穴做什麼?」
一席話一出,三個人都有些異色。
二哥像是難以置信自己的舉動,手指閃電般縮回去:「哥哥不好,是哥哥不好,哥哥,哥哥居然……
可是……可是,小蔚,你過去從不會這麼與我說話,我也的確從不知道你精通醫術……」
他是很愧疚,只是一個「可是」後面,他的語氣裡軟中猶露出遲疑。
二哥,二哥,虧我那麼信任你……
我一時氣不過,怒極反笑:「你不知道,你憑什麼知道?你這麼多年才回家,連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又哪裡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也不只是怎麼,脫口就這麼沖了他一句,頓時見他眼裡內疚更甚,抱著我的手臂頹然地滑了下去。
秦素韶和蘇流月在一邊聽著我們兄妹吵架。他的眼神總是格外通透,讓人覺得什麼都藏不過,心裡直打鼓:「小蔚都記起來了?」
我靜了一靜。
記起來了……
記起來了嗎?只是隱隱約約有點印象而已。
說是印象,不如……不如說是一種情緒。
我含含糊糊:「就想起來一點點……」
「挺好。」他輕輕笑了笑,卷起一陣暖意,在有些沉重的氣氛裡讓人格外想要親近,「阿雪,你別嚇著她了。我看小蔚也不是那等軟弱可欺的小女兒,學學醫練練武沒什麼不好。」
嗯,練練武?
我兩眼放光。
不等二哥出聲,我歡喜道:「素韶哥哥,你要教我練武嗎?」
「不妥。」二哥不假思索道,「小蔚的體格並不十分適合練武。只怕這丫頭大成就沒練出來,倒要惹進麻煩裡。」
還真是直接……
不過嘛,我也不是這麼容易就放棄的。
「二哥,你就讓我學吧。」我眼巴巴地看著他,見他一揚眉,趕緊捂住他的嘴,「二哥,你聽我說完嘛。你也知道我身子虛,練練武至少能不那麼弱不禁風是不是?何況……」
「何況二哥你也是知道的,我們生在這是非地,註定是要被麻煩找上門的,要不你為什麼要出走江湖呢?想我寧雲蔚一個弱質女流,再淘氣又能翻出多少風浪來,卻遭飛來橫禍無故昏厥多年……哥哥,我知道你厲害,月姐姐厲害,素韶哥哥也厲害,可你們護得了我一時,護得了我一世嗎?我這一出門,就有多少豺狼虎豹盯著?我一個人也就罷了,我背後還有爹爹大哥大姐……」
二哥沉默片刻,慢慢道:「你不用扯上旁人當藉口。」
但他的語氣已經柔和下來了。
我不氣餒,繼續用乞求的眼神看他,盯緊了他表情的每一點細微變化,直到勾出他全部的內疚。良久,他緩緩歎了口氣:「你要學,就要學出點樣子來。」
耶,我眉開眼笑,在心裡擺了個V,諂媚地給二哥錘肩:「只要哥哥答應我學,我一定不給你們丟臉!」